月色还未完全消逝，红日就已拨开薄纱般的晓雾，将第一缕阳光洒向沐山。晨霜化为晶莹的露珠，伴着阵阵鸟啼在渐渐变灰的树叶上律动，苍松翠柏却不知凋零为何物，依然耸立于山间。面前的平原阡陌无垠，微风吹过，麦浪起伏涌向远处的绿水河。朝霞从东方的天穹下腾空而起，穿越麦浪，给银针般的河面摸上迷离的颜色。即使离得很远，也能想象出此时的绿水河一定是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叶勋忽然想起，打捞尸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此时的河水已然寒冷刺骨，加之对岸是国军新修筑的碉堡，包括河面在内的方圆几百米都是捷克式轻机枪的射程，都是可能致死的因素。能够下水的战士拥有极大的勇气和信仰，他们不仅可以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也可以成为优秀的人民子弟兵。他们把老百姓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所以他们会冒险。
然而一切都只是可能。巡逻队的战士回来之后，陆续精神失常。原本活泼、善良、淳朴的几个男孩，时而惊恐万状，时而暴躁不安，行为举止像变了个人。昨日，其中的一名战士自杀了，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叶勋不得不下令用铁索将它们拴在一个院子里，派专人看守并给他们做饭。医生说，这些人受了一定的精神创伤，很难愈合，余生都需要别人照料才有恢复正常的可能。
叶勋踢开地上密密麻麻的烟蒂，又点燃一支烟。医生还说了些精神病方面的专业术语，叶勋虽然是个文化人，也听不懂这些，用司令员霍刚的一句话概括，这些战士就是被生生吓傻了。在陈家老宅，当他们面如死灰地把担架上的白被单掀起时，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仿佛面前发生的一切就是童年噩梦的重演。
那根本不是人的尸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面目可憎的蜥蜴，身长大约两米。它的背部、上肢和尾巴都是蛇皮般光滑的鳞片。由于已经死亡，它的头颅偏向一边，信子歪出口腔，和普通蜥蜴没什么区别。问题在下肢，其中一条腿已经腐烂，另一条是保存完好的人腿，却和其它三足一样带着利爪。而在它的胸腔部位，突出一只恐怖的眼球，再往下是模糊变形却能清晰可辨的一张人脸，只有一只眼睛惊恐地张着，嵌在肚皮上。
在场的医生、护士虽常年接触从战场上抬下来的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伤员，但看到这一情景时也忍不住呕吐起来。叶勋的警卫员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险些瘫在地上。霍司令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操你妈的，这哪儿来的臭东西！老子打了那么多仗没死，你们从哪里找的这玩意儿来恶心老子？”
几个战士面色惨白，昏倒在地。叶勋赶紧命令把他们抬下去休息。叶勋的反应不像其他人那么大，因为他笃信唯物主义，这个东西看上去已经死了，生命和意识已经终结了，就没必要害怕。关键是要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为什么会长成这般模样。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封锁消息，眼前这个东西会造成军心不稳，沐山根据地当前还不稳固，***随时有可能发动围剿，人心惶惶的局面大大有利于敌人。
“去找人到后山挖个墓坑。谁要问起这里的事情，就说抓到一只蜥蜴，其他什么也不要说。”叶勋吩咐完惊魂未定的警卫员，又转向医生，“立刻解剖验尸。”
“且慢！政委，可否容我再查看一下尸体？”
叶勋回头一看，原来是中央特派员刘兆兴。他这才注意到，这件事从始至终，刘兆兴一直非常镇定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恐惧。
霍刚说：“你能看出什么道道来？”
刘兆兴说：“两位同志有所不知，我在训练班时，克公同志曾说过，遇到此类奇形怪状的生物体，在确认其死亡之前，切勿贸然开膛破肚，否则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我们把它搬回来已经犯了大忌，现在不能一错再错了。”
霍刚指了指怪物的尸体说：“你们还教过这个？”
刘兆兴说：“这当然也算特工的常识之一，我此次过来就是为了训练更多的特工，你忘了？”
“好吧。”叶勋说，“注意安全。”
刘兆兴走到怪物面前俯下身子，先是伸手在尸体胸腔的眼球上方挥挥手，接着又在模糊人脸的眼睛上方挥挥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住尸体的手腕测试脉搏。大约一分钟后，刘兆兴缓缓起身，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砰”一声对着尸体的心脏部位就是一枪。谁也想不到的是，那蜥蜴怪物竟然张开眼睛，头部和四肢开始拼命挣扎，如野狼般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刘兆兴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后，朝蜥蜴怪物的头部、巨眼和模糊人脸处射击，从这几个地方的弹孔喷射出黄绿色的污浊体液。那怪物继续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死了。”刘兆兴又给那蜥蜴怪物把了把脉，“身体上凸起的地方是他的弱点。”
污浊的体液流淌一地，恶臭难闻的气味立刻充斥了整个院落。霍刚捏着鼻子，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赶快把这清理了，我是一眼也看不下去了！”
叶勋说：“若不是兆兴同志处理得当，恐怕要白白送上几条人命。”
刘兆兴说：“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向上级组织汇报。”
叶勋说：“我认为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调查清楚，再汇报不迟。第一，这种生物有错位的人腿、人脸和人眼，身上又有明显的蜥蜴特征，它究竟是何种生物？第二，这种生物是否是单独的个体，如果还有其他的同类，它们在哪里？对我们是否有危害？第三，为什么会出现在绿水河里？”
刘兆兴说：“想确认这是什么物种，需要复杂的生物学和医学检查，以沐山现有的医疗水平很难鉴别出来。”
叶勋说：“会不会是人与动物杂交出来的？”
刘兆兴说：“绝不可能，人和动物之间存在生殖隔离。”
“会不会是人为的？我的意思是，谁创造了这个生物？”
“如果是人为的，事态就要严重很多倍了。”刘兆兴的语气愈发严肃，“必须查出来这个人是谁，他制造这种怪物的用意何在。从尸体上看，这种怪物应该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叶勋说：“没有什么鬼神，只有人装神弄鬼。特派员，你把霍司令叫进来，我们共同商量下对策。医生，尽你最大的努力检验尸体！”
傍晚，疲惫不堪的医生前来递交尸检报告，说道：“前所未见的东西。”
报告上显示，怪物有两个大脑，一个存在于蜥蜴的头颅，一个存在于埋藏在躯干中的头颅。脊髓完全爬行动物化，但内脏依然与人类无异。四肢中有三肢已经退化，左腿未完全退化。黄绿色的体液经过检验含有脓液，部分脏器和皮下组织严重感染。即便不被击毙，这头蜥蜴怪物最终也会因感染而死。
现在可以初步假设，某个正常人被捉去注射不明药剂，身体对药剂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虽变异为“蜥蜴人”，但这变异并不彻底。这个“蜥蜴人”很可能不是主人想要的，由于某种原因，“蜥蜴人”进入绿水河，奄奄一息之时被几名游击队战士救起。
“应该查一下最近燕城失踪人口的档案，可惜都在***那边。”叶勋说。
刘兆兴问道：“‘蜥蜴人’是何时死亡的？”
医生说：“特派员你今天上午亲自打死的。”
刘兆兴说：“我的意思是，它泡在水里多久了？”
医生说：“从左腿的腐烂程度上看，浸泡时间在30小时左右。”
霍刚疑惑地说：“在水里泡这么长时间还没死？”
叶勋说：“爬行动物的水性都很好。”
“血液化验有何结果？”
“山上没有显微镜，无法得出采血报告。”
刘兆兴走到地图前，若有所思地观望着。陈家老宅的这间屋子是沐山游击支队的党委办公室和司令部，平时办公在这里，打仗时这里就是部队的指挥中枢，因此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记着敌我态势和动向，但刘兆兴的目光此时却聚集在了似乎与战争无关的点上。
“通天山，”他说道，“绿水河发源于通天山，若顺流而下，从源头漂流至此，理论上需要28小时。而蜥蜴人的尸体在水中浸泡了30小时左右，可以基本确定它是从通天山出发的。”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叶勋说，“尸体先前就在水中浸泡过，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才进入河道？”
医生说：“死水和活水在人体上留下的印记是不同的，尸体呈现的特征符合长时间浸泡在活水中的特征。”
霍刚说：“沐山在南，通天山在北，绿水河流经此地要经过靖昌县和燕城城区，难道两个地方的人都没发现尸体吗？”
刘兆兴说：“我们在早晨发现蜥蜴人，它流经前两个地方的时候恰好是深夜，这两个地方也是闹市区，晚上人不多，再者说河面宽阔，夜色黑暗，即便人们发现了它也会认为只是一条真的蜥蜴罢了。”
叶勋示意医生退出房屋。
霍刚说：“难不成这玩意是深山老林里的怪物？我们来这边也五六年了，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刘兆兴说：“直觉告诉我，这是人为事件。这东西根本不符合生物进化的规律。”
叶勋说：“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十分匮乏，此事还有很多疑点。这事情不简单。如千真万确是人类所为，他们与***反动派是什么关系？敌人会不会利用这种可怕的东西对根据地造成威胁？”
刘兆兴说：“政委说得对，单是蜥蜴人的外形就让我们的战士畏惧。最坏的情况是，蜥蜴人还拥有野兽般的战斗力，一旦被敌人利用，对根据地就是灭顶之灾。”
叶勋说：“我认为应当派侦察队摸排靖昌县和通天山的情况。”
霍刚说：“去往通天山方向必经过靖昌县，那里有敌人陈江流的一个团，出入县城要经过层层盘查，侦察队除非不带枪，否则恐怕有去无回。我看，不如联系当地地下的同志，让他们帮忙调查。”
叶勋摇了摇头说：“老霍你忘了？我们不能和地下的同志主动联系，除非他们主动来给我们送信。”
霍刚啜了一口烟袋说：“怕就怕路上再遇到蜥蜴人。抬回蜥蜴人的几名战士已经疯疯癫癫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杀回来，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刘兆兴听出了霍刚的话外音，说道：“此事交给我吧。我来沐山带了七名特工，他们都受过专业训练。”
叶勋说：“兆兴同志，你是特派员，不能轻易出动。”
刘兆兴说：“实不相瞒，首长这次派我来，除了帮助你们沐山根据地训练特工，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通天山的‘雷击事件’。首长怀疑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自然事件。现在又出了蜥蜴人的事，时间地点和通天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正好借此机会去探查一番。”
霍刚睁大了眼睛说：“乖乖，一会儿是蜥蜴人，一会儿又是‘雷击’，你们怎么净搞这些怪事？”
刘兆兴笑道：“政保二十八处没别的本事，就精通邪门歪道。”
叶勋说：“兆兴同志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一定尽力配合。”
刘兆兴说：“一些盘缠和干粮，另外带几只山上的鸽子，有任何情况我会随时汇报。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晚就清点人头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