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定汤老爷在书房,汤子秋再次去见老爷,打算将那面见宫中苏大人,并做以银谋官的想法告诉他,借以打探一下老爷的意思。
书房外,他爬在窗户上往里瞧,果然见老爷正坐在书案前。他拍拍虚掩的门,听到里面喊“进来”,汤子秋走了进去。
汤老爷抬眼望了他一下,复又低下头看一副字,汤子秋在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开口道:“爹,您前些日安排的去见那新到的苏大人,我已经完成。”
“有何情况?”汤老爷放下手中的字,显得很关心。
“听来那苏大人现在是皇帝身边的新宠,很是有机会面见皇上,苏大人讲今年我们汤家鸳鸯转香壶呈送进贡,他自会多多美言……..’’
“那也得是我们这把壶做的好,无可挑剔,”汤老爷未等三爷说完,打断他的话说道,
“是,但这苏大人的话却不可小觑,他在皇上身边替汤家美言几句,可胜比其他人说一万句呢。”三爷道。
汤老爷没有回应。
汤子秋知道爹并不排斥他这样讲,更何况他讲的的确在理,于是斗胆又讲:“这苏大人同我讲,我们汤家一直以来都是以壶为贵,以壶来庇护汤家,但这把壶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壶死人活,假如有我们汤家人求得一官半职,我们汤家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庇护。”
“什么意思?”汤老爷并没有听明白三爷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于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爹,我想要去求个一官半职,好为汤家这名声添砖加瓦,锦上添花。”
“你能加什么砖瓦?添什么锦花?”汤老爷显然不在意他说的话,汤子秋知道爹其实对自己一直有所偏见,这从年年安排采石就可看出,他相信老二的脑子,做事周全;相信老四的踏实,厚道稳重,却独独对他这份聪明和不甘心,却处处显得不认可不支持,甚至有时还会有打击。
但,那又怎样,三爷汤子秋可不想这样过。
他还是斗胆又讲:“苏大人有这样的意思,只要我拿的银两打动了他,他可以帮我一把忙。”说完,他仔细留意爹的表情,但那张脸,似乎任何表情都没有,仍旧在低头看字。
三爷想这下没戏了,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老爷不支持他这种做法,断然也不会给他银子来。
过了一会儿,汤老爷开口道:“老三,我知道你头脑灵活,不安于汤家目前这份技艺,期望着有大出息,爹也希望我们汤家出来这样的人,也好在这技艺之上,再多一份光耀门楣的事。但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活清楚了一些事情,但凡事情都有定数,讨巧钻营的事多不长久。今日你有这份心思去讨教那苏大人,可知他为你求得是什么官职?你能胜任什么?”
汤老爷没有再言,挥挥手对三爷讲:“你回去细细想想。”
汤子秋退了出来。
清早,阳光升起的也特别早,汤家总管在开大门时,远远就听到了街上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声。他伸头往那街角深处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什么,这个时候,大街上的多数店铺还未开张,空落落的大街上,有几个三三两两急步行走的人。
房仲想要关上门,却分明又听到了那马蹄声愈来愈近。
他索性站定了,望着街角深处,希望能看到马蹄声和车马行人。
“该不会是二爷他们回来了吧?”房仲暗想,伸头又望,街角处远远望见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距离太远,房仲还是没看清楚,就在他揉眼睛再细打量时,那辆马车并随后面的几辆马车已经奔驰到大门前,果然,正是二爷他们归来的马车。
马车在大门前落定,二爷汤子夏从马车上走下来,随后四爷、还有景璞,一并都从马车上走下来。
房仲忙赶上前去:“爷,你们回来啦。”二爷向他道好,随后吩咐那拉石的马车先将那瓷石放到制坯坊去,一行人随后走进大门,房仲则是一路小跑着去汇报给汤老爷。
听说他们几位回来了,家里各房丫鬟小子们都往这个大院里瞧,二奶奶和重山,早已等候在汤家大院中,看到走过来的二爷,二奶奶赶忙走上前,轻轻用手挽住一月不见的二爷汤子夏。三爷则看到二哥和四弟,走上前喊了一句:“二哥,四弟,你们回来了,一路辛苦了。”
三爷家的小儿子景初,听到院中车马铃声,人生鼎沸,他呲溜一下从被窝里窜出来,光着小屁股脚丫子就跑到地上去,掀起门帘子往外看。
三奶奶正要对镜梳妆,听到响声往后一看,瞧见这春寒料峭的清晨,二小子竟然光着屁股脚丫往外走,一时火起,走到那景初的背后,朝他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小孩子正专心看外面的人烟风景,哪承想这屁股上从天而降的疼痛,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三奶奶不管他,径自又坐到自己的镜前涂画,听到哭声,站在人群中也看热闹的春晓快步往三房院走来,她看到景初光着屁股在门口抹眼泪,屁股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春晓赶忙拉着他走回屋子里去,将他放在被窝里用被子围好,对他说道:“先暖暖,等下我给你穿衣服起来。”
“还有柴火烤的棉衣穿吗?烤过后的衣服穿起来,真舒服。”景初对她笑道。
春晓望着他,笑笑,只是轻拍他先暖和一会儿。
三奶奶在旁边倒听见了柴火烤衣服,走过来问蜷缩在被窝中的景初,是怎么回事,并竖眉瞄了春晓一眼。
春晓知道三奶奶鸡蛋里挑骨头,想是今日看到她也跑去看外面的热闹,又心生不快。但春晓并不想同她过多计较,就轻声说道:“景初有一天不小心浇湿了裤子,我给他用柴火烤了一下。”
“怎么我不知道这件事?”三奶奶问,
“想着小事,就没有汇报给三奶奶。”春晓答,
“小事?你以为这件事小吗?要是景初着了风寒,生了病,这还是小事吗?你不是因为这一件小事就不告知我,你是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整日里心高气傲,你的眼里还有谁?”三奶奶怒气冲冲。
这种无理抢白,春晓早已见惯不惯,她曾告诫自己,忍,隐忍下去。
因为除了隐忍,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和办法。
她闭着嘴,没有说话,只是又细心的给景初拉拉被角。
在今天这样二爷和四爷归来的日子,春晓也不想不识趣的给这院中添加不快,她选择了隐忍。
三奶奶抬眼瞧见今天的春晓,倒穿的花红柳绿,一件玫红色的布裙,套在淑雅的衣服外面,显得格外杂眼。
她继续冷嘲热讽:“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想起穿给谁看的吧?天生低贱的命,总还想着攀高枝不成?”
三奶奶话越讲越难听,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到春晓那颗脆弱但又要强的心上,她欲哭,但却无泪。可她除了隐忍,还能做点什么呢?
在这三房院里,春晓将自己放到卑微,一低在低,可为何还是整日里被人这样凌辱践踏?难道这就是我春晓生下来的命吗?
她听不下去了,站不下去了,她跑出了屋子。
汤家大院里,汤老爷已经出来,正同二爷、四爷说着什么,旁边大爷、二奶奶和重山、四奶奶及一双儿女站在一旁,三爷也在其内。
春晓急忙忙掀开帘子,恨不得一步跑到那个自己在汤家仅有的一丝之地,那个属于她的床,这是她唯一、唯一属于她的地方了。在她急冲冲跑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一院子的人,脚步还是慢了下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轻轻走过去。
但三爷刚才听到响动,回头望时,瞧见了春晓泛红并饱含泪水的一双眼。
二爷要带着汤老爷去看看那批石头,他们朝制坯坊走去,三爷回到自己屋子里来.
三奶奶正在给景初穿衣服,看到三爷走进来,就问:”二哥他们回来啦?”
汤子秋”嗯”了一声.
“刚才春晓怎么了?急匆匆从这里走出去,”三爷问,
“哎哟,三爷倒关心起她来了?我都没见着你认真观察过我呢,就请三爷您现在瞧瞧,我今天美吗?”
三爷显然没有耐心:“不要瞎扯其它的,问你话呢,”
见他没有耐心,三奶奶心中一阵来气,索性不再回答他,也不去看他.那景初见娘没有吭声,大声向他爹说道:”我娘欺负春晓.”
三奶奶听到此,又是抬手照他头上就是一巴掌,小孩子吓得一把抱头蹲了下去.
“白眼狼,你倒学会吃里扒外了,”三奶奶朝他吼道,
“别整天对人横眉冷对的,我看那春晓,做事还算是细心踏实,也没有多余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三爷在一旁说道.
“呦呵,连你都会说起她的好话来啦?那这所有的坏都往我身上倒了,你是什么头脑?你那凡眉俗眼能瞧见多少个她的小心思?告诉你,女人的心事,永远都只有女人能看得出来,你们男人,眼里面有什么?无非是瞧见这个艳那个媚,而心里面的东西,女人看起来,永远比男人在行.”
说着,三奶奶朝三爷笑道:”你瞧见那春晓的心思了吗?”
见三爷没有回答,就接着说道:“春晓那丫头,心气大着呢,家里面这些年轻小子的,她可是一个都瞧不上,她倒是看上房管家了.”
“房叔?”三爷问道:“不可能吧?房叔可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同我爹年纪相仿了,她一个黄花姑娘怎么瞧得上?”
“这,你就没有参透女人的心思吧?”三奶奶朝他不屑道:“难道你没听说过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这里面的红妆,还给苍苍白发郎生了一双儿女呢。”说到这里,三奶奶捂嘴笑了,她又说到:“当然,我的意思不在此,我是说,那春晓能瞧上房管家,这心思不一般,别瞧她整天日低眉顺眼,看着像是在我这里逆来顺受,她心气可高着呢,那是老爷清心寡欲,假如不是这样,她说不定早弃大管家直奔老爷而去了呢………..”
“你这又是在瞎扯什么?让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三奶奶捂嘴继续笑,但已不敢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