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将军门前停下,这将军府当真和那阿满说的一样,亦是沿街看到那般侏儒模样,除了宽门阔宅,占得地方多些,其它地方却丝毫看不出一个将军府址该有的样子,其精细尚不如一路看来那些“雕梁画栋”民屋。
将军府门前还是只立了两个小厮,袭远冷哼一声,贺钰摸摸他的肩膀,率先走向将军府。
两个小厮赶忙迎了上来“大人路途遥远,近日将军为大人接风洗尘,特备薄酒一桌以表将军心意,大人请跟我来。”小厮在前面走,贺钰心想,这将军府这样“简陋”哪还需人引路。
进了大门,却有些出乎贺钰的预料,方才天色晦暗,他没看清楚,立在门里的竟是一块影壁,影壁也称照壁,又叫萧墙。有这么个东西那就至少说明了一点,这将军府与别处不同,它是有院子的!
绕过影壁,这才看清这房子的构造,仿的是四合院的格局,整个院子最出彩莫过于庭中两颗苍劲有力的青松,在江南亦或北朝这当然是不足一哂的,可这是在漠北啊!大漠里啊!鸟屎都看不到的地方!居然还有树!这两颗青松在这地方便有如司掌昼夜的扶桑木若般珍奇!
穿过庭院时,贺钰不由得朝那两棵松树多瞥了两眼。一转身,正厅主位上已坐了一人,二十七八的模样,穿着一身绛紫色便衣,银冠束发,没由来的一股威严,体格算的上精壮,时时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见到贺钰前来,便站起身来,贺钰看那人也知道这就是传说中妖怪,镇边大将军,北郭城的城主,李秦川。
走上前来,李秦川拱手:“贺大人风尘仆仆而来,在下因故有失远迎,内心实在有愧,特备薄酒,承蒙大人赏脸,让李某人心安。”
这李将军嘴上虽说着客气话,面上表情却还是木然的,倒像是背书一般,贺钰亦拱手回礼:“将军说的哪里的话,将军镇守边疆,自然是以家国大事为重,怎能为我贺某人耽搁了”
李将军还是一脸木然道:“还请大人入席吧”这李将军没寒暄几句就要贺钰入席,像是急急地展示什么……
跟在李将军后头,袭远凑上来刚要说什么,贺钰就摇摇头,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等到了饭桌上,倒是没什么山珍海味,却有不少时鲜,等等,时鲜?贺钰一皱眉,这些东西从外头运过来也要数月,等真正到了,早就烂的不成样子,而桌上的这些却是趁着鲜嫩入锅的!在这里吃上时鲜,要么,是妖法,要么……只能是西边运过来的!
贺钰看了看面前的李将军,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可怕,如果这李将军不是里通外敌,那他就真真的是个妖怪,而且恐怕是连皇帝都有些畏惧的妖怪。
本朝边关大将频繁调动,只有这李家,祖孙三代,驻守漠北,从未调动,只怕是其他将领嫌这里苦困是一说,皇帝想把他们困在这里也是一说。面前的这个李将军也实在是奇怪,面无表情,也不喜说话,若是说在漠北疏远了中原的理解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常年在军队之中总该是豪气勃发的样子,再不济也该像当年周瑜那般,羽扇纶巾,温文尔雅,可面前这位……还真不好形容。
席间李将军敬了他几杯酒,便真的不再说话,桌子上是诡异的沉默,贺钰亦不敢说话,只偷偷打量着,若说这李将军是个妖怪,还真有些妖怪的资本,方前没细细看,这时再看,李将军长得也算龙凤之姿,若不是清冷,奇怪了些……
贺钰摇摇头,想什么呢!贺钰明显感觉到了一个目光过来,不是袭远,该是那个李将军……诶,丢脸了,丢脸了……
“贺大人,看起来不胜酒力,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在下派人送大人回府休息?”李将军问道
这黑不溜秋的……有个屁天色啊……回府?贺钰实在求之不得,虽说着饭菜在这鬼地方实在难得,但是贺钰实在吃不下去……赶紧回道:“那……在下就不叨扰将军了”贺钰装出一副不舍的样子,带着袭远落荒而逃。
李将军送至府门便立住了,贺钰赶紧上马,对着李将军拱手:“多谢将军款待,贺钰这就告辞了”
“还望大人不嫌弃李某人怠慢”
贺钰不再啰嗦,打马前行,一行还是原路返回,又过了许久,终于看到自己待的屋子,顿时有些亲切的感觉,大个头约莫是老远听到了马蹄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起来有些错愕他们回来的这样迅速,刚下马就问:“那李将军怎么这样快把你们送回来了?他又给大人脸色看了?”袭远瞥了一眼大块头,又没说话。
目光投向贺钰,贺钰摆摆手,说:“进去再说”
等四下没什么杂人,袭远立刻说:“这将军实在古怪”
“哪里古怪了,你倒是和我说说啊”大块头有些迫不及待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他弄来了时鲜,将军府里种了两棵松树,沿街的房子雕梁画栋”袭远也注意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京城里比这不厉害许多”大块头嬉笑着说
“蠢货,这里是漠北”袭远一脸不耐烦
“袭远,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是个妖怪?”贺钰满面愁容“或是他叛敌了,北郭城西边的西晋离这儿倒是不远,物产丰富”
“诶?为什么这么大点儿,咋就差这许多,他那风调雨顺的,咱这儿咋就大漠千里啊”大块头不明白
袭远一脸不屑的说:“西边有座大山,那边的人叫卡拉什山,高耸入云,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高,挡住了这里的大风,山顶常年积雪,天气回暖了,就融化,成了一条河,名叫车臣河。西晋其实也不叫西晋,只是我们这边叫它西晋罢了”
贺钰接着说道“西晋人棕卷发,碧眼,身高体壮,能征善战,与我朝语言不通,时有冲突”
“若是这李将军真的与西晋有通,大人以为该如何是好?”
“我们在这里一无权,二无人,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而已”贺钰叹了口气“你们各自回房休息吧”
临行前,贺父曾嘱咐,只需保好自己的小命,勿要管其他诸事。贺钰觉得这北郭城的水不浅啊,此时此景突然想起了上任监军张连年,虽已年过半百,在此地上任一年便暴病而亡……
长夜漫回,群星隐曜,暗沉无月,贺钰又叹了一声,终于上床休息。
此时的将军府内却热闹非常,一个妇人指着刚刚一派威严的将军骂道:“你个不肖子,我叫你和颜悦色怎么就那么难呐?你不去接人家贺大人也就算了,酒宴上怎么也像个木头一样?啊?跟你爹一个德行,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娘,你别担心了,那小子不敢怎么样的”
“怎么不敢怎么样啊?啊?人家可是监军,皇帝派来的,是朝廷的人,他要是参你一本,那咱们,咱们满门荣耀啊!都没了啊!你个逆子!”妇人抄起身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打,家仆赶紧拉住,扶着做到椅子上。
“明知道这几日风急雪大,还不出城去接,你是不是想要那贺大人死在路上呐?我都听桃红说了,今天贺大人进城,你就开个小缝,你这下马威是给谁看啊?啊?”
“儿子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为娘叫你好生待着这监军,他爹是尚书令,碍着他儿子也多给咱拨点儿军饷,你倒好,显威风,威风够了,这军饷八成也没了”
“儿子没想那样多”
“你没想那么多?只怕是你早就想到了吧!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妇人捶胸顿足,哭闹不止
哭了好一阵,又对李秦川说:“你明早给我登门拜访,这回你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你把贺大人给我哄开心了,听到没有?”
李秦川没有答话,继续低着头站着。
妇人从椅子上一把跃起,揪住李秦川的耳朵“听到没有啊?”
“啊,娘,你放手,快放手啊,听到了,听到了,儿子去便是”
妇人这才松手,回头吩咐:“桃红,你去备些礼物给将军带给贺大人”
“是”桃红闻言退后,另一个小丫鬟扶着妇人回了房
等妇人走远了,李秦川看着门口的两棵青松,看的出神。
“将军,这……老夫人……”
“是我心急了”
“明天?”
“俺老夫人说的”
“是”隐卫又隐匿到了暗处,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