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乾光殿,侧殿。
“朕知道你一心为社稷着想,与你父亲亦是朕的肱骨之臣,”皇上倚在榻上,用鲜有认真的语气说道,“可朕要你知道一件事,”
顾锦夜手执笏板站在皇上面前,俯首说道:“皇上请讲,微臣洗耳恭听。”
“璧侍郎做何事都无需再管,”皇上一字一顿道,“他是朕的人。”
顾锦夜一惊,又缓了缓脸色,似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随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微臣明白了。”
“至于朕,为何会允你禁足他,这你无需操心了,”皇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勾起一笑,“还是谈谈沈岩的事吧,启元殿上朕没让你讲,也是为了萧党能放松警惕。”
顾锦夜明了的点了点头,从袖口内拿出一封奏折,递给皇上:“罪状皆在此处,皇上过目。”
“呵。”皇上看着奏折蓦然冷笑一声,看了顾锦夜一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有一场戏要你跟着去看,到时你便把这奏折上的内容讲出来即可。”
“微臣明白。”
……
春意楼,舞殿冷袖,身姿摇曳。轻歌曼舞,一曲离殇。
丝竹声缓缓奏出,伶人隐在珠帘后轻启檀口,一支离殇曲随舞荡漾。
台上的清欢一身白色舞衣,跳着她最拿手的离殇舞,她每个动作都做的极致,流云水袖,妩媚动人。
帷幕后歌姬唱着离殇曲:
“月夜星缺成夏,小楼醉卧闲茶。
馥沁偏觉苦,忆此离人不假。
南鸦,南鸦,可往姑苏某家。
鱼传尺素绡纱,书与愁肠千匝。
经年付离索,惟怨如来入画。
何法,何法,解我将她苦煞。
离殇曲,西楼纱。
不书恨,付风雅。”
我站在楼上看着台下的人们,耳畔是歌伎软绵绵的歌声,清欢的舞姿也越来越优雅,台下正前方立着一方纱幔,纱幔摇曳,里面的人影摇曳,倒是难辨模样。
身边的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我收起折扇看向来人,勾了勾嘴角。
“美人儿好兴致。”来人带着半分玩味半分挑逗的语气跟我说道。
一身玄衣,再加上轻佻的语言。不用想一定是白珏。我正想说些什么,彼时他已近我身侧,太靠近的距离让我不由得往边上靠了靠。
“怎么不见那日那姑娘了?她不是你的小情人么,竟不带在身边。”白珏也顺着我的目光向下看去,他看到纱幔内的人影似乎目光有些暗沉。
“白少将军你少来。”我用鲜有的冷漠语气对着白珏说道。
“白少将军,这名字也太长了,不如美人儿你换个。”白珏打趣道,他头还故意朝我这侧偏了偏。
我勾了勾唇,心下一种捉弄的想法浮上心头:“小白。”然后我就很自在的看着白珏的脸色由红转白。
继而白珏有些尴尬的一笑:“你还真是趣味独特。”
我瞥了眼他藏在袖口里的那方手帕,轻笑道:“彼此彼此吧。”
白珏还想接着说什么,被我一扇子堵住了嘴,我手执折扇将扇子轻轻覆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噤声,他瞪大了双眼盯着我,我对他使了个眼色,伏在他耳边说道:“要看戏的话可是要安静的噢。”我分明看到他的耳根红了几分,低笑一声没再言语。
我收起折扇带着不自知的笑意看着楼下,沈岩这只老乌龟蹦进我的局里。
沈岩冲上台上,一把抓住清欢的肩膀使劲儿的摇晃:“臭娘们儿,你不是誓死不从本将军么,在这莺歌燕舞的给白家那老头子看吗!”
清欢被他抖得一个劲儿颤抖,委屈似的哇哇大哭。台下白傅也紧张的冲上来:“放肆!,清欢是本将军的义女,当今瑾妃的义妹,还由不得你这般羞辱!”白傅使了个眼色,旁边上来八个虎背腰圆的汉子,当场把沈岩拿下。
沈岩死瞪着白傅,一脸的不甘心,还低头喃喃不止:“义女?为何如此……”他不停的摇着脑袋,“不是,不对……”继而狠狠的瞪向白傅,“死老头子你敢阴老子?!怪不得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沈岩一个劲儿使着蛮力究竟不敌八个人的力量,只能死死的瞪着白傅,恶狠狠道,“我恩师是当今一品宰相萧昱大人,老头子你敢动我?”
白傅立马匍匐在地,对着纱幔之中的人哭诉道:“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清欢是老臣的义女,竟要被抢去做沈将军的小妾了。”
“皇上?”沈岩一听此言浑圆的眼睛此刻立成死灰,没有一点颜色,他肥胖的身躯究竟因为恐惧缓缓倒了下去,双膝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慌忙行礼高呼万岁。
层层纱幔之中,暗香浮动,只听到一个慵懒和疲惫的声音缓缓道:“还真是场好戏……让朕都挪不动步子。”皇帝低哼一声,一杯茶从纱幔之中倾泻而出,重重砸在了地上,瓷片一片一片四分五裂,茶水在地上蜿蜒出一个个形状。
所有人又慌忙高呼皇上息怒。
“要不是朕在宫内都听得到沈爱卿你的英勇事迹,朕也不会有此兴致来此一验真伪。”皇帝似乎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话竟带着一丝笑意,“果然爱卿未弗朕望,如此骁勇。”
语罢沈岩的样子更狼狈了些,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磕头饶命。
皇上一脸笑意的从纱幔中缓缓走出,他一身青色便装,头上没有任何累赘,青丝垂在肩上,只在身后打了个结。
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走到已经吓得一身冷汗的沈岩面前,也没有理会已经跪了一地的众人,只是缓缓开口道:“传御史中丞。”说罢皇帝似乎勾了勾嘴角,带着笑意余光瞥向楼上我的藏匿之处,只是一个轻笑就坐回了椅子上,他自在的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好不惬意。
而我此时还惊讶于刚刚的“御史中丞”四字,只见台下右侧的屏风处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公子,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和一把折扇。
顾锦夜给皇帝行礼后缓缓道:“沈岩副将本月在春意楼宿醉已有四次,为官期间一共宿醉不下百次;纵容手下打伤无辜百姓已有十余次,此乃监督不严之错;强娶将军义女辱及皇权;数罪并罚当斩。”
语毕沈岩已经昏死过去,顾锦夜面无表情的走到已经昏死的沈岩面前,低声说道,“沈副将,本官早就告诉过你,这番话不要逼我在皇上面前说出来。”
我在楼上看着场下的顾锦夜一身白衣,微扬的下巴,精致的嘴巴说着计算好的话。我心里却有一阵担忧,虽然剪除沈岩只是为求自保,但这书呆子却掺和了进来,万一他受损,皇上亦会受损。
身旁的白珏似乎看着顾锦夜若有所思的笑笑,又看向了我,他目光低垂,声音低哑的说道:“那日,在我府内,便见着你们两人关系不浅,我听说这顾中丞还为你惹过沈岩。只是他向来明哲保身,从前没见过他出风头呢。“他话里有话,又瞥了我一眼。
我心下一凛,看来他是怀疑我与顾家有关系,随即轻笑一声:“小白啊,我已是你这队的鸿雁了。安能不信我。”
“你记得便是极好,美人儿。”白珏看向楼下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目光流转,纱幔之中的皇帝似乎疲惫了许多,顾锦夜说完便退到一旁,此刻的春意楼异常宁静,与其说宁静不如说凝重,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判决,有的人巴不得沈岩马上死,却也有人不想让他立马死。
皇帝终究冷笑一声:“把沈岩拿下,打入死牢,听候发落。”接着就是那八个虎背腰圆把已经昏死过去的沈岩拖了下去。
皇帝紧了紧身上的青衫,走到白傅面前一把扶起他,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将军多了位义女,便更该爱惜自己的身子,瑾妃也会担忧的,朕亦然。”
白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哆哆嗦嗦行了个礼。
“老臣多谢皇上。”白傅嚷嚷着又要跪下,皇帝似笑非笑的拉着他的胳膊。
“这戏朕看乏了,回宫吧。”皇上眯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又伸了个懒腰。我看向那个看似慵懒的背影久久未回神。
……
闹剧结束,众人离席,春意楼静谧的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
阁楼之上的雅间里,一个身着玄衣覆着面具的男人,对着楼下某个藏身之处静静一笑:“呵。如今也这般爱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