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相府邸,厅堂。
听到沈岩在春意楼被捕皇上当场捉拿的消息,萧昱一个不稳将手里的茶打翻在地,恶狠狠的盯着眼前通风报信的线人:“春意楼应该有本相的人才对,为何白傅设局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半跪着的线人一个劲儿的哆嗦,口齿不清的回答道:“今日小人才发现咱们埋得线人全消失了……”
“混账!”萧昱怒气上涨,那跪着的线人哆哆嗦嗦道:“沈将军恳求相爷搭救……小人只是来传话的,求萧相不要迁怒小人……”
“不中用!”萧昱渐渐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眉眼尽是怒火与狠厉,“人关哪儿了。”
“在皇宫的死牢里……”那人已经声若蚊蝇。
“罢了,你先下去吧。”萧昱摆了摆手,那人连忙连滚带爬的逃离了。
现在人已在死牢了,连掖庭狱都没进,看来是救不出来了。
春意楼的线人虽然不多,也不是重要的关注点,可说消失就消失了,难道是皇上要提点本相?萧昱暗自想道。
不应该是皇上做的,皇上对春意楼根本不了解,久居皇宫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就找到线人处理掉。不是皇上,萧昱眯了眯眼,那就只有可能是那个人了。
白傅设局之前恰好去了趟璧府。不知此人有多大能耐,竟让曾经处处针锋相对的御史中丞都与他化敌为友,当街公然与沈岩作对,甚至不肯明哲保身反而去谏言天子。
“璧承珠……”萧昱咬牙切齿道,冷笑一声,“动了本相的人就别怪本相不留你了。”
萧宝儿一身华服端着两杯茶走进厅堂,见自家爹脸色凝重,又看了眼地上已经碎裂的茶具。
朝萧昱缓缓行礼:“爹,别气了。”她把茶放到桌上,又坐到一边。
“今日的事孩儿听说了,爹可有打算营救沈岩将军?”萧宝儿抬手端起茶杯细细品尝。
萧昱冷哼一声:“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继而他又说道,”他蠢,本相还要跟着他一起蠢么。皇上龙颜大怒本相若力保他岂非自掘坟墓。不中用的东西死了也清净。”
“可沈岩一死,我们萧家于兵权便会损失很多,到时候岂不会放任白家坐大。”萧宝儿一脸凝重的盯着茶杯,目光一沉。
“沈岩知道本相那么多秘密,留着他在宫里就是个祸害,明日本相会力谏皇上铲除此人。”萧昱顿了顿又说道,“现在的重点不是白家,而是他们已经拉拢了一个本相的死对头,这事十有八九是他搞出来的,此人不除本相夜不能眠。”
“可是璧侍郎?关于此人,女儿也有所耳闻,坊间传言璧侍郎一字千金,文采风流,样貌更是比女儿家都秀气,可惜是个红颜薄幸之人。”萧宝儿饶有兴味的说道,“其实爹也不必与他针锋相对,非要除掉此人不可,反而会让他跟白家越走越近。倒不如以利诱之,再离间他与白家的关系,其实爹应该知道咱们比白家更需要这个人。”
萧昱哈哈大笑,放下茶盏:“宝儿你虽是我的女儿,可这心智却不比男儿差。本相已是两朝元老当朝一品宰相还有什么人我会放在眼里的,他们白家需要的人本相都会一一铲除。”
萧宝儿淡淡一笑:“既然爹已经有了决定,女儿就不多言了。”
“不过,此人的背景倒是很不简单,他入仕三年,居然风风雨雨之中安然度过,可见背后有高手护佑。”萧昱一脸谨慎缓缓说道。
萧宝儿秀眉一蹙,低声问道:“爹是怀疑他是皇上的人?”
“这倒不会,若真是皇上的人又怎么会是个三品侍郎,何况之前尚被禁足过,如今处境更是艰难。眼下他不得宠正是悄无声息除掉他的好时机,就算他背后的高手有多厉害,只要本相多加派人手,不死也让他蜕层皮。”萧昱眼里皆是怒气,咬牙切齿的说道。
门外的侍女琳琅端着一个锦盒缓缓走进来,平淡无奇的容貌,只是身材有些略高些,走到萧宝儿面前,低头福身道:“小姐,这是您要的珠钗。”
萧宝儿扬了扬眉,细细挑着锦盒内的珠钗。那小侍女琳琅静侍一旁,发髻上一支珍珠玉簪熠熠生辉,她握紧了手腕处的玉链,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思量。
……
安阳皇宫,启元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中丞顾锦夜谏言有功,擢升正二品御史丞。”
早朝之上,皇上身侧的君公公容光焕发的宣诏,笑眯眯的递给顾锦夜圣旨,顾锦夜一身湘绣官服,衣襟处还有精致的镂空,他双手接过圣旨谢恩,眼底似有转瞬即逝的舒心。御史大夫顾清远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却显得有些担忧。
龙椅之上的皇帝似笑非笑,他一身明黄龙袍,右手抵着脑袋,头上的发冠流苏一摇一摆,他半眯着眼审视着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带着一丝不苟言笑的冷肃。
此时的皇帝与昨天大相径庭,那一身青色袍子已经湮灭,而慵懒的表情此刻更多了分危险。
“臣有罪,”萧昱一脸哀痛的拿着笏板跪在地上,“老臣失职,不该举荐沈岩做副将,老臣真是老眼昏花了。请皇上治罪。”
本就意料到萧昱定会选择弃车保帅,我瞟了眼白傅,显然他此刻正志得意满的看好戏。
而龙椅之上的皇上挑了挑眉,撑住脑袋的右手更是拨了拨眼前的流苏珠饰。皇上并未开口,大殿之上此刻变得格外宁静。
萧昱手里死握着笏板,轻轻咳了一声,寂静的大殿之上,一个老迈的臣子在后排官员里踱步而出,苍老的声音一顿一扬的说道:“皇上,微臣认为沈岩一人之过错不应牵连到丞相身上,何况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呢。”
站出来的何限,自然是萧党的人,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后面呆着也着实不容易。
“呵,”皇上低笑一声,坐直了身体,手伏在龙椅上,“既然如此,何爱卿认为朕应该怎么做呢。”
那老家伙何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吓的满头大汗,直接跪在地上:“微臣认为处置沈岩一人即可,罪不在丞相。”
皇上并未搭理何限,话锋一转:“众卿觉得沈岩该如何处置呢?”冷目扫过群臣,带着君王的威严。
“沈岩罪状罄竹难书,辱没天家威严,臣认为理应立斩不赦。”萧昱还跪在地上手执笏板一字一顿道。
群臣叽叽喳喳多数附和,我听的很是烦躁,困意更甚,不禁揉了揉耳朵。
“璧爱卿怎么看?”皇上带着五分威严五分玩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盯着皇上书案上的香炉没有说话,那烟雾缭绕,香气馥郁。
“璧爱卿……”皇上又喊了一声。
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在群臣中出列:“微臣倒是觉得皇上书案之上的香炉很是精致。”
“皇上问话何以顾左右而言他?”身后传来不少群臣的非议声。
皇上挑了挑眉,无视群臣的非议,眼睛里似乎有喜悦稍纵即逝:“爱卿喜欢的话便赠予爱卿了。”群臣皆倒吸一口凉气,还有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我勾了勾唇:“香炉精致非常,想必瑾妃娘娘红袖添香在侧定是一番雅事。”
“怎么?爱卿对朕的后宫很感兴趣?”皇上又将脑袋搭在了右手上,带着一番玩味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字一顿说道:“皇上是天子,如今都只有一位瑾妃娘娘陪伴在侧。可沈副将已然娶了多位妾侍,甚至还要强娶微臣的义妹、白傅将军的义女为妾。此乃皇上亲眼所见,辱及天威又岂能轻饶。”我顿了顿,继而说道,“百姓多受荼毒怨声载道,可皇上是明君,沈岩如此行为岂非是陷皇上于不仁不义之地。臣子之道贵在忠诚,而为君之道,唯有得民心者安天下,唯有除奸臣者得民心。”
我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面露吃惊的神色,仿佛我这个玩世不恭的人不会讲这么正经的大道理。
我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然而这香炉之上的烟雾之所以可以缭绕密布,只是因为有香炉之内的焚香为引。而香气之所以芳香扑鼻,更是因为烟雾缭绕才能让所有人都能闻到。”
皇上低笑一声,似乎很有兴致的听我接下来的说法。
“微臣以为,沈岩副将之所以莽撞行事,以致今日铸成大错,正是因为他是当朝一品宰相萧相举荐,才会狐假虎威目无王法辱及天威。萧相未能知人善用自有过错,且与沈岩私交甚广,知其人尚不阻止未尽人师之道。”我又轻笑了一声,干脆将计就计,“萧相既然力劝皇上处死沈岩,就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当初举荐之错,既然是错何有不罚之理?”
我分明看到萧昱的身形颤了两颤,他回身狠狠了剜了我两眼。我自知早已和萧昱势成水火,也不怕他能对我做些什么。沈岩是萧昱的一臂,知道萧昱不少秘密,只是今日萧昱操之过急反而暴露,估计皇上心里已有打算。
语罢百官皆寂,似乎在等皇上的判决,气氛异常凝重。我摸了摸鼻子,转身之间正对上顾锦夜似乎带着担忧的目光。
我淡笑着回应他示意他安心,他眼眸之下的乌色尚未消去可眼神里依旧是温柔似水。我垂下眼帘之时似乎瞥到白珏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
冰凉又冷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却没有丝毫怒气:“沈岩死有余辜,立斩!”群臣皆一个哆嗦,这没有怒气只剩冷冽平淡的声音更是像宁静的刀刃一般一下一下割裂着人们的神经。
“萧相嘛……”此刻的声音更是慵懒,萧昱跪在地上面色苍白,“难辞其咎,即刻往定州安抚旱灾难民,开仓赈灾解决此事戴罪立功。一月之期回京述职。不得有误。”
萧昱慌张的谢恩,起身时身形一个不稳险些摔倒。我低哼一声,抬头之间正对上皇上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四目相对之时我不禁眼神闪躲。
“微臣以为沈岩的兵力,正可以填补皇宫禁卫军的补缺。”此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白珏突然站出来说道,我看向他的时候似乎他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呵,不急。”皇上低笑一声,“朕倒是觉得这些兵力归于白少将军很合适。”
我垂下眼帘,暗自思忖,沈岩的人里难保不会有萧昱的线人,与其留一块烫手的山芋,不如送给别人买份忠诚。我抬起头来,看着龙椅之上的皇帝,不是绝对安全的他是不会用的,正如整个后宫只有瑾妃一人……
白珏双膝跪地谢恩再无他话。整个早朝群臣都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结束之时一个个都唉声叹气,大约是感叹世事无常吧,有人欢喜有人忧。
我出来之时正看到顾锦夜在殿前站着,不由得勾了勾唇:“怎么,御史丞大人可在等我?”我目光一沉看到他腰间别着的香囊,与那****来我府里时带着的一模一样。
顾锦夜点了点头,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他脸上泛红,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那****在你府内拿的几支红梅,我已添进了锦囊之中,比我府中的红梅更添暗香。”
我勾了勾唇:“无需言谢,几支花而已,何况你还送了我暖炉。”我顿了顿,“不过,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顾锦夜眸光闪烁,略有迟疑之后说道:“我听说白家的少将军,素有断袖之癖……”
“……”我有些呆愣,想不到他会说这个,继而点了点头,“确有此传言。”
“那你还跟他走那么近?”他脱口而出,正对上我愣怔的眼神。
顾锦夜脸上更添红晕,又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
“还没恭喜你擢升,”我打断他的话,怕他直接在此处说出来,我已与白家结盟,只得强行插话,我顿了顿,对他改了称呼,“锦……恭喜。”
顾锦夜一怔,他看了我两眼,试探性的说道:“阿珠?”
“……好。”
……
是夜,安阳皇宫,乾光殿密室,一口小窗之外竹林簌簌作响。
烛火摇曳之下,一个黑影纵轻功跃下,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侍郎安好,皇上有何吩咐?”
烛火映衬着他精致的容颜,可温暖的烛光也暖不了他冷冽的眼神,“凤将军,朕命你明日午时之前处理好沈岩之死,密诏贬他去平遥治理流寇将功补过。”
“皇上可是要放过他?”那人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的问道。
“放过?”皇帝冷峻的脸上勾起邪魅一笑,他缓缓抬起右手,看了看食指,放在唇上,轻启檀口,“沈岩与萧昱勾结不假,榨干了他的秘密之后,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是。”
“退下吧。”此时的黑影已隐匿在竹林之中,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皇帝走到密室最隐蔽的地方,敲了两下墙面,侧面的墙壁上缓缓打开一个暗格,悬着的竟是一副少年的丹青图,画似乎有些泛黄,画上的少年拿着一盒精致的点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细看竟有些女儿家的神态。
“我将你藏在我心底最隐匿的地方,那里一尘不染没有一个多余的人,你的心底里是否也是一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