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清砚便留在了门派之中。因有他的陪伴指导,容晚武功进步飞快。她归派的第二年,便一连数次夺了月末考核的魁首。而楚临风,则没了动静。
这日,容远召集诸位长老议事。议毕,清砚第一个出了正阳大殿。彼时,容晚正与众弟子在殿外习武场练剑,见了清砚,她便停了下来,远远的冲他微笑。
“晚儿,”清砚也不顾及什么长老身份,笑眯眯的便下到了习武场上:“好像又长高了。”
容晚见四周不少弟子朝他们看,便向后退了退,道:“多谢长老关心。”
清砚无奈的笑笑,道:“走吧,我去看看你灵渊剑法练得如何了。”
二人来到清砚住的琼琚阁。这里院落开阔,庭院深深,景致极佳,几乎将昆仑全部的钟灵毓秀集于一体。
“你先等等,我有东西给你。”清砚对容晚道。他快步进了屋,片刻后便走了出来,手中也多了一个尺把长的木盒。
容晚好奇道:“这是什么?”
清砚含笑道:“打开看看。”
容晚犹豫了一下,她怕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自己承受不起。清砚好似知道她的顾虑,道:“那好,我来开,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便“咯噔”一声将木盒打开了。
容晚看见盒中的东西,便愣住了:那是两把异常精美的长剑。剑鞘上饰有南珠翠玉,雕镂着繁复的花纹,却无一丝艳俗。它们静静卧在盒中,如珠玉般流转着光华。
“这是……”
“送你的,”清砚微笑道:“拿起来试试,看看可否趁手。”
容晚没再推辞。她将双剑从盒中拿了出来,出鞘,刃如霜雪,吹毛断发。她试着舞了舞,心中赞道果真是好剑。一般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的佩剑佩刀,用久了便与其融为一体,再使其他兵器反倒不顺手。可当自己拿到这双宝剑时,仿佛这原本就是自己的,使起来行云流水,说不出的畅快。
“宝剑配美人,绝配矣。”清砚抚掌笑道:“这双剑名唤‘向晚’,是我早年无意间得到的。我瞧它与你名字里都有‘晚’字,你又使惯了双剑,便想到要拿来送你了。”
容晚看了一眼:剑柄上果真用正楷刻着小小的“向晚”二字。她明知这是清砚专程为她备下的,却未曾戳破他这为怕自己不肯收下而说出的善意的谎言。
“那我就不推辞了,”容晚笑着对清砚道:“谢谢砚哥哥。”
清砚望着容晚,心里百感交集。如今的她已然长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都不为过。她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美,若说世上佳人都是水粉牡丹,那她便是淡墨修竹。而她顾盼间偶然流露出的坚韧淡然,却又总会使自己心疼。
“晚儿,今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都要开心,都要照顾好自己。”
容晚一愣,笑容也渐渐消失:“砚哥哥,你要去哪?”
清砚坐了下来,道:“今日掌门同我们讲了,有一样东西,要送去白葛剑庄。而送东西的人,是你我之间的一个。”
“为什么?”容晚问道:“门派之间传达物件,不是一向都由姚师兄负责吗?”
“掌门的意思是,这件东西非常重要,”清砚继续道:“我们在门派之中都已算是佼佼者了,而且从未下山历练过,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
“为什么,我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容晚望向别处,自言自语道。清砚微微愣了一下,眸中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终究没有让容晚看见。
“砚哥哥,你想去吗?”容晚问道。
“那晚儿呢?”他重新换上温和的笑容:“你想去吗?”
“到了山下一定要小心浣月教的人,别轻易与人动手,以免暴露身份。完成后尽快回来,不可耽误,听明白了么?”容远看着一身便装,背着长剑与行囊的少年人,仔细嘱咐道:“常用的伤药与续命丹都在包袱中,记得万事小心。”
“是。”容晚一拱手,道。她已换上了男装,一头如瀑的青丝尽数盘起。这使她原本就如清秀不凡的容颜更添了几分英气。
“去吧,晚儿,”容远拍了拍她的肩,如慈父般说道:“早去早回。”
“是。”容晚应道。她看了一眼清砚,此刻的他已是一身正装,站在诸位弟子前列。他微笑着望着自己,只是他的笑容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让容晚有些看不真切。
清砚站在不远处,目光朦胧的凝视着容晚。他要把她的轮廓,模样,音容笑貌全部刻进心里。在他看见容晚转身向山下走去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冲上去拉住她。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直到走出他的人生。
而容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过了很久,她才逐渐明白,当初的那个场景里究竟蕴藏了多少东西。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一别,便是与她的一整个年少时光,所有的安逸单纯作别。命运的齿轮,在那一刻,才真正开始转动。
所有人,都被义无反顾的跳进了那个巨大的漩涡。一切的一切,终于,都开始了。
容晚下山后转走水路,沿江行了半日,便到了七桥镇。镇子不大,却很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叫买声不绝于耳。夕阳欲颓,挣扎着散出淡淡的红光,它照亮了这平凡的世界,使原本普通的一切都被镀上了光边,宛如神迹。
容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人间烟火的味道。但随之而来的,冲进脑海里的,确实一切阴暗恐怖的旧时画面。
她刚刚才有一些热度的心,又惶惶然的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天色已经不早了,容晚决定先去找一家客栈住下。幸亏七桥镇并不大,她只是走了一刻,便有一家客栈出现在路旁。
“还有空房吗?”容晚对店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道。她不喜欢讲话,尤其是和陌生人。
“有有有!”小二满脸堆笑道:“公子一个人?”
“嗯。”容晚应道。突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她感觉有些不对。于是便对小二道:“我晚些再来,请为我留一间房。”说着,便出了客栈,快步走入了闹市。
街上新奇的小玩意儿很快便吸引了容晚的注意。她放慢脚步开始东瞅瞅西望望,却并没有要买的意思。昆仑山虽说是修行之地,崇尚简朴自然,但吃穿用度比起尘世还是好了许多。因此街上的许多东西,都是入不了容晚之眼的。
但当她看见一块淡青色玉佩时,脚步却再也挪不动了。她将玉佩拿起来,在手上反复的掂掂看看。她并不懂玉石,但这玉佩触手生凉,温润细腻,应该是不错的玉料。况且它的雕刻细致,翠色莹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好配砚哥哥。”容晚自言自语道。
玉铺的老板迎上来,道:“姑娘好眼光,这是祁州上好的琥玉,你瞧瞧这水头,这通透的……”
“多少钱?”容晚打断道。
老板一愣,心想这小公子打扮的朴素,口气可是不小啊。便道:“七佰钱。”
容晚皱眉:自己住店不过就是两百钱,这一块玉居然这么贵。
老板见容晚犹豫了,心说是不是自己狮子大开口,开太大了。又怕做不成这笔买卖,赶忙改口道:“看公子也是懂玉的人,我们也不兜圈子了,五百钱!公子看呢?”
容晚仍没有说话。
老板见状,心里只道是碰上行家了,便又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道:“三百钱,公子,真的不能再少了。”
“嗯。”容晚这才应了一声。她掏钱时在心中暗笑,刚刚自己不过是走了神,没想到这老板居然主动降了这么多。看样子砍价这种事情学问很深啊。
那老板边点着钱边对容晚笑道:“公子果真是行家,一眼便能看出这玉不凡。”
容晚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公子,后面那二位是你朋友吗?”老板歪过头向旁边一抬下颏,问道:“为什么不一起过来看看?我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若他们也要,还可以便宜些呢。”
容晚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什么二位?在哪里?”
那老板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就是后头那两个……”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半晌,才道:“两个大爷。他们打从公子上了这条街便一直在后头,怎么了,公子……不认识吗?”
容晚心里暗叫不好,被人给跟踪了!她匆匆拿上玉佩,又钻进了闹市人群中。一边暗骂自己太笨,居然如此不小心,一边庆幸幸亏有所察觉,没有直接去客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容晚绕了好几条街,幸亏天生认路的本事好,否则把自己绕晕了,也甩不掉敌人。可饶是如此,当她回到客栈时,身后的尾巴还是没被甩掉。
容晚心说不好,却也没法硬拼。
“赌一把——”她默念一声,快步上了楼,随便推开了一间客房闪身躲了进去。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既是跟踪,想必他们也不敢跟的太近,就算要找到自己,也得翻遍这客栈了十多间客房。而那样,自己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若是运气好,碰到侠义之士出手相助……
“哟,这店还提供搓澡服务?”身后传来极具玩味的好听男声,容晚浑身一抖,回过头去。
一位英俊挺拔的少年正站在屏风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穿着宽大的衣袍,敞着怀,露出健硕的胸膛。一头黑发软软的垂在肩上,如同上好的锦缎。少年五官精致深邃,如刀斧刻成一般。星目明亮耀眼,剑眉斜飞入鬓,一杆葱似的高鼻悬在薄唇之上,英姿勃发,甚是倜傥潇洒。
容晚迟疑了一下,赶紧垂下眼去不看这张祸害众生的脸。她反手拔出了剑,远远指着那少年,喝道:“别出声,我不会伤你。”
少年一愣,笑了出来:“你这人啊,劫色?好好一大姑娘,扮个男人,闯进来看我洗澡,”他又笑了一声,道:“姑娘,你变态吗?”
“你!”容晚一咬牙,随手从一旁的台子上抓起一个核桃砸了过去。她的暗器由容远亲自教授,百步穿杨。这一击虽说没带杀气,但若打中了,也得疼个好几天。
“哟。”少年眉毛一挑,飞快的抬手抓住了那颗飞来的核桃。“哪有你这么凶的姑娘,”他依旧笑嘻嘻的,另一只手却将敞开的衣袍拢了起来:“小心嫁不出去!”说着,便轻轻松松将核桃捏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砰——”隔壁发出门被推开的声响。随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哥,她不在这间!”容晚脸色渐渐苍白,另一只手也伸向了身后的佩剑。
“这么凶,难怪有人追着你打。”少年仍笑着调侃。很快,他便收起了笑容:“算咯,算你运气好,碰上我这种行侠仗义的少侠。躲到屏风后面去,小爷我帮你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