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
“回长老,见到了。数月前就见到了。”
“嗯。”被称作长老的男子半眯起眼,缓缓点了点头。他站在崖边,风从脚下的深渊里翻涌而起,吹得他一袭黑袍猎猎作响。他的身形极是魁梧,即便被包裹在衣袍之中,也能感受其中暗藏着的深厚的力量。
“长老,下一步怎么做?”一旁弟子打扮的年轻人恭敬问道。他瞧长老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便悄悄抬了抬几乎弯成弓字的脊背。
长老突然冷哼一声,年轻人浑身一抖,连忙又弓成了虾状。
“先把那女娃娃解决了,”长老语气稍微舒缓了些。他飞快转动着手中两枚刻有白虎图腾的银珠,道:“我楚临风要他们三更死,他们岂能活到五更?”
“是是是,”一旁的年轻人一迭声的附和道:“白虎长老智勇双全,神功盖世。待除了蔺清砚这小子,夺得掌门之位,比如探囊取物了。”
楚临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蔺清砚,和你那死鬼老爹,一起下地狱去吧。”
“砚哥哥,我昨日想了想,你教我的那套青鸾剑法有地方可以改。”容晚将双剑丢到一旁,在清砚身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道。
“哦?”清砚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帕子擦了擦容晚额头上的汗,微笑道:“果真如此?”
容晚脸颊微微一红,却不曾闪躲。她继续道:“我细想了一下,那招凤箫声动,起势虽猛,但后招却有破绽……”说着,便随手捡起了根树枝比划了一下:“你看,若是在这里……侧截敌人,就很容易将膻中穴暴露。若敌人在此时出其不意,投掷暗器,那岂不是不妙?”
清砚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在心中暗暗赞叹容晚果真是天赋异禀:每一套剑法的开创流传,都是经过无数高手前辈的琢磨推敲。且不说另创一套剑法有多难,就是基本的招式,若要创新,也必须多次打磨钻研。而容晚年纪尚小,却能敏锐的嗅出剑法中极其微小的破绽,若加以修习,日后功夫在自己之上,都是极有可能的。
“那晚儿可有什么想法?”清砚问道。
容晚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清砚的功夫不光在自己之上,连师父是否是他的对手都未可知。若是说了,有不到之处,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没关系的,晚儿,”清砚仿佛看出容晚的心思了,笑眯眯道:“你说说看,我们一起琢磨。适才我也想了想,好像确实如你所言,是个不小的破绽呢。”
容晚松了口气,将双剑捡起,对清砚道:“劳烦砚哥哥和我拆几招,我将我所想的一一演示一次。”
清砚含笑应着,从腰间取下了一管白玉长笛。容晚收敛起笑容,拉开架势,倏地一下,便提剑向清砚刺来。速度极快,有着雷霆万钧之势,却无半分杀气。
清砚稍一侧身,便险险避开了。容晚已将这套剑法练得滚瓜烂熟,出招飞快,几乎看不见她的动作便已被她的剑抵住要害了。清砚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以容晚这样的进步速度,怕是出了关,门派之中都不一定有对手了。
出关。
清砚心里突然一凉。是啊,离容晚的四年之期只剩一小段日子了,若她走了,只怕……
“锵——”只听一声脆响,容晚的双剑便掉在了地上。她适才一心出招,完全没意识到清砚已然走神了。当她横劈下去时,清砚居然不躲不挡。她一时收不住,又怕误伤清砚,竟硬生生将那股力憋了回去。体内真气相冲,她眼前一黑,剑便脱了手。
“晚儿,晚儿你没事吧?”清砚回过神,连忙上前扶住容晚。他自责道:“对不起晚儿,适才我有些走神……”
“无妨,”容晚运功平定了真气,道:“我们继续吧。”
清砚见容晚脸色有些发白,心下内疚。加之想到她即将出关,有说不出的感受。便强笑道:“你先缓一缓,我倒些水来,你将药吃了。”说着,便转身走向了山洞。
容晚当然不知清砚心中在想什么。只道是他对自己的剑法仍不满意,一时间,竟也没了笑容。拾起了剑,郁郁寡欢的随手乱刺。
突然,她停住了。
四周鸟语风声,瀑流喧豗,一切如旧。
不。不对。
“嗖——”极细微的破风声从远到近,逼向了容晚。容晚反应奇快,飞身闪开时,已将双剑斜劈,“铛”的一声格开了暗器样的物什。
只听不远处传来岩石碎裂的声响,容晚循声望去:只见一支袖箭正扎在泥土中,一旁布满了碎石屑块。
此情此景必是已下杀手了!容晚一惊,背上冒了冷汗。她想喊清砚来帮忙,但一回头,却发现一道黑影已冲向自己,手中所执的长剑,离自己只有几寸了!
“什么人!”容晚下意识的挥剑格挡。双剑相击,火星四射,容晚虎口一阵酸痛。
“乖乖受死!”那人开口。只因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却听出来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容晚心里咯噔一声,但毕竟生性淡然,她很快便定住心神,开始与之过招。此人用的是昆仑剑法,却透着股邪气,好在内力不算深厚,容晚又在速度上占优势,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
那人见拆了几十招,容晚仍没落下风,又怕清砚来了自己不是对手,心生一计,叫道:“掌门,你怎么来了?”
容晚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又没什么实战经验。纵使心性比同龄人成熟,却也架不住有人使诈。她听见此人在喊师父,还道是容远真的来救她了。分神间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下被瞧出了破绽。
“铛铛——”两声锐响,那人手中长剑一挥,竟将容晚的双剑击落了。容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只有一个念头:死定了。
那人阴阴一笑,手下却毫无滞涩,笔直刺向了容晚的心脉——
“呃啊——”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红云已如血样的晕开了,容晚才听见清砚的声音。
“还好吗,晚儿?”清砚温和道。
容晚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她望了一眼天边的残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了这么久的呆。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她仍是有些后怕。
刚才和自己动手的人被清砚隔空打来的飞石击中穴位,还没有醒,此刻正躺在一旁的地上。清砚除下他的面纱,才发现这是一张很陌生,从未见过的脸。不过他与容晚都避世许久,不认得门中新人,也是常理。
“我没事。”容晚强笑一声,道。
“等问清楚是何人指派了,我便让你亲手杀了他。”清砚安慰道。
“好。”容晚眸中杀意一闪,道。
清砚愣了一下。他原意只是想安慰容晚,料想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愿亲手杀人。没想到她竟一口答应了,而且说话间脸上露出的凌厉神色,着实让自己惊了一下。
“你,你们……”说话间,那人已经醒了。他看见了清砚,脸色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
“谁让你来的?”清砚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冷冷问道。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与容晚讲话时的温润柔和,反而透着浓重的杀气。
那人的瞳孔不住颤抖着,他咬了咬牙,没有出声。
清砚冷笑一声,抬脚便踩上了他的五定穴:“我不会杀你,却会封住你的一些穴位……呵,那滋味,可比死难受。”
“我说!我说!”那人抖似筛糠,颤声道:“是白虎长老!”
清砚脸色一沉:“你说什么?楚临风?”
“是,是他!”那人见已无回旋的余地了,心想任务失败了回去也是死,倒不如什么都说了,好歹不用受折磨。“他,他要弟子先杀了容晚……”他抬头瞟了一眼,见清砚神色越发冷酷,连忙改口道:“先杀了容师姐,让长老您乱了分寸……再……”
“再杀了我?”清砚冷笑一声,问道。
那人讪讪笑了笑,点点头。
“我不认识白虎长老,也与他并无宿怨,”容晚也站了起来,对那人冷冷道:“为何要下此杀手?”
那人看了一眼清砚,没有出声。
容晚提起了剑。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她最常见的表情。她道:“我从进入昆仑派的第一日,便在心里发誓,所有伤害我,欺凌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她的目光落在剑上,血红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落日的余晖将她清淡的眉目晕染的有些浓丽,眸中深深沉沉的好似万丈深渊,全然不似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纯真。
“晚儿……”看到容晚这个样子,清砚竟有些慌,他甚至不想让容晚杀掉这个人……
容晚毫不犹豫,一剑刺中此人心脉。出手迅捷利落,一滴多余的血都未曾溅出来。那人连呻吟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咽了气。
过了许久,清砚才道:“干净利落,漂亮得很。”
容晚轻叹一声,望着地上狰狞的尸体,道:“砚哥哥不怪我太过残忍?”
“此人死有余辜,晚儿没有折磨他,一剑给了个痛快,已是仁慈至极了。”清砚宽慰道。
“我小时候,被很多人欺负……”容晚目光有些朦胧,道:“卖东西的嫌我脏,把我当成叫花子。叫花子也欺负我……说我占他们的地方,打我。”她抬起头,望着清砚的眼睛,幽幽道:“砚哥哥,我被欺负怕了。我想好好活着、”
清砚心里一阵酸楚。今天这一切本是因他而起,却险些害了容晚,又让她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好,晚儿,好好活着。”他抬起手臂,轻轻抱住了容晚。
容晚靠在清砚的肩上,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两人在如血残阳中相依相偎,像两只相依取暖的受伤的小兽。
“我们,都好好活着。”清砚不知是对容晚,还是对自己,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