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西蒙夫妇逛了这几天,虽说大饱了眼福和口福,但她一个人身兼数职,又当解说,又当策划,有时还要充当临时的翻译……
精神倒是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可惜身体却因缺乏锻炼,加上毒伤初愈,已到极限,呈现明显的疲软现象。
因此,这晚从招待外宾的宴席上一回来,就被赵医女和闲云两个逼着早早睡下。
御辇到达凝霜殿的大门口了,小石头才慌慌张张地往内禀报。
闲云和孤岚仓惶而入,刚把她从沉睡中摇醒,未及拖到妆台前,澹台凤鸣已进了寝殿。
“奴婢叩见皇上……”二丫头慌忙跪下,不停地偷拽唐意的衣角。
唐意睡意朦胧,犹在床沿打着呵欠,不解地低头道:“你们干嘛?”
“她们提醒你,应该跪迎圣驾!”澹台凤鸣好气又好笑地睨着她。
见惯她精明慧黠的一面,没想到迷糊时竟是如此可爱。
“得了吧……”唐意又打个大大的呵欠:“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必端着架子?每天跪来跪去的,你不烦吗?”
“这是宫规!”澹台凤鸣不悦。
“说吧,找我什么事?”唐意倒头,复又扑向柔软的床榻,声音从锦被中含糊地透出来。
“小主……”见唐意不但不跪,反而倒头睡下,闲云的脸都吓得绿了。
澹台凤鸣挥手,令众人退下。
慢慢地踱到床前,居高临下默默地俯瞰着她。
前段时间被毒伤困扰,她的体重急骤下降,好不容易补回来一点,似乎又在这几天的操劳中给消耗掉了。
唐意被他瞧得颇不自在,翻个身瞪着他:“看什么看?有话快说,再不说,我可真的睡着了。”
“累了?”他笑了笑,坐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喂!”唐意打个突,猛地坐起来,搓着手臂:“你别吓我!我这几天好象没有得罪你?”
她一脸警惕的模样,不禁令他失笑,下意识地摸摸脸:“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只是冲她笑了笑,反应居然这么大?
“长得不可怕,心思才可怕!”唐意嘀咕一句。
“是吗?”澹台凤鸣默默地咀嚼她的话,发现竟然很有几分道理,悻悻地道:“你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怕我?”
唐意到此已然睡意全消,把枕头竖起来,靠在身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式:“你是为西蒙夫妇而来吧?说吧,又想让我干什么?”
澹台凤鸣略有些狼狈:“我有这么势力吗?”
“有,”唐意十分不给他面子,肯定地点头:“而且不只一点点。所以,不必兜圈子了,直奔主题吧。”
早点解决了,她也好早些休息。
明日还要早起,送西蒙夫妇出宫呢……
“你既与西蒙夫妇私交甚笃,想必对他们的喜好应该非常了解……”澹台凤鸣婉转措词。
“你想送他们礼物,却不知选什么好,所以不耻下问,前来征求我的意见?”唐意一语中的。
“呃,是的……”相处日久,澹台凤鸣也渐渐习惯她率直的说话方式,索性直接承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直接送他们多多的黄金就好了。”唐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据西蒙的说法,他们八年来一直在海上飘流,穿行于不同的时空和国度,靠与各口岸的国家做贸易赚取生活费用。
银票显然就是废纸一张,至于银子,在不同的时代价格是不一样的。
黄金却不同,不管到哪里都是流通货币,价格也不会有太大的浮动。
因此,对于在外漂泊的旅人而言,它比任何东西都要实慧。
一直期待她会给出一个非同凡响的建议,谁知竟平凡得不值一提。
澹台凤鸣不禁大失所望:“你不觉得黄金太过低俗了吗?”
“低俗?”唐意冷笑:“钱怎么会俗呢?俗的是人心吧?你若是自持高贵,何必来问我这个俗人?”
那些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目空一切,并且以为可以用钱买到整个世界的人,才是最低俗的吧?
澹台凤鸣略感尴尬:“我,是想送一样可以代表两国友好永存的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见她不吭声,低低地又补了一句:“当然,除此之外,我还会重重赏赐他们些金银珠宝。”
唐意这才缓了脸色,淡淡地道:“不要银子和珠宝,就送黄金。”
“为什么?”澹台凤鸣不解。
“不是有句古话,真金不怕火炼吗?”唐意灵机一动,随口扯道:“西方人十分喜欢黄金,因为它代表着永衡。”
既然他喜欢戴高帽,那她就多送他几顶,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成。
果然,澹台凤鸣满意地笑了:“原来是这样,你为何不早说?”
唐意暗自得意诡计得逞,把枕头放平,轻松地道:“行了,可以睡了吧……”
“等一下……”澹台凤鸣按住她的手背:“除了黄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只送黄金,有失一国之君的身份就是了!
唐意心生不耐,正欲加以痛斥,抬眸,忽地与他四目相接。
唐意愣愣地看了他许久,忽地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怕。
就只一个眼神,一把嗓子,就可以轻易左右别人的思想。
她苦笑:“你就这么想压过西秦?”
男人的虚荣心啊,真是可怕!
就算在西秦的十年里曾经遭受过屈辱,受到许多非人的折磨,现在已灭了那人的国,抢了那人的妻,还想怎样?
澹台凤鸣淡淡地道:“我把西蒙当朋友。”
生在皇家,长在大内,见的看的听到的都是尔虞我诈,巧取豪夺。就算今日身居帝位,手握重权,身边仍旧不乏一大批对他虎视眈眈之人。
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会飞来一枝冷箭,将他的一切化为乌有。
于是,他不得不时时警惕,刻刻惊心,处处谋划,步步为营,防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亲生母亲!
或许,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
你拥有的越多,意味着失去的将会更多!
正因为如此,与西蒙之间这种不含任何利益和算计的单纯的友谊就显得越发的弥足珍贵。
这些,他从未与人言说,更未奢望过有人可以理解。
“算了,就用黄金吧。”他宣布放弃,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是他的错,不该期待一个女人能了解帝王的寂寞!
然而,唐意却似乎懂了。
她叫住他:“或许,你还有时间听听我另外一个建议?”
走出作坊的大门,白晃晃的太阳涌进来,唐意忽地意识到不妙:“哎呀,早朝时间过了,怎么办?”
澹台凤鸣一派镇定,不慌不忙地“嗯”了一声。
“都怪你啦!”唐意拔足飞奔:“要不是你这么龟毛,我们早就完工了!”
为了制陶竟然罢了早朝,这下子,她想不背上个妖言惑主,媚乱君心的罪名都不成了!
敬盛斋的大门外站着一排内侍,武德贵居中,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忽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却见一抹娇小的人影飞奔而来,澹台凤鸣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武德贵急忙迎了上去:“小主……”
“咦,”唐意蓦地驻足:“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武德贵苦笑,心道:身为大内总管,若连皇上在宫中的行程都不能掌握,还混得下去吗?
唐意不满地回头,惊见澹台凤鸣竟然与上官雅风并肩而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知道什么叫影卫吗?”澹台凤鸣嘲讽地瞥她一眼:“就是如影随行,随时随地保持朕的安全。”
摆脱影卫,单独行动,不过是哄她开心。
他身为君主,若是因私废公,以至进退无矩,尽做些让手下难为之事,与昏君而异?
况且,这种行为一旦成为习惯,就会给对手可乘之机,以后真遇到紧急状况,卫队不能急时赶到,岂非悔之晚矣?
看不惯他那跋扈嚣张的模样,唐意反唇相讥:“这么说,就算皇上如厕,他们也要守在一旁咯?”
澹台凤鸣倒没什么,淡淡地道:“这是自然。”
这个女人说话如此粗鲁,果真不能登大雅之堂啊!
上官雅风却心中刺痛,莫名地红了脸。
是啊,在清歌的眼里,他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侍卫,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何谈尊严与情感?
唐意话一出口,已暗暗后悔。
自己只图一时痛快,打击了澹台凤鸣,却没想到会伤到上官雅风。
她不着痕迹地靠过去,低声道:“对不起,我对你并无轻视之意……”
“皇上……”武德贵眉不动,眼不抬,躬身道:“西蒙大使的车驾已然在瑜璋门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澹台凤鸣登上御辇,回首见唐意抱着两只陶罐跟上官雅风低声说着什么,不禁微微不悦:“你不去送西蒙?”
“去,怎么不去?”唐意走快两步,却因手中抱了东西,难免笨拙了些,上御辇时手脚并用。
“东西交给德贵吧。”澹台凤鸣见她宝贝似地抱着两只陶罐不撒手,低声斥道:“如此模样,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