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唐意看了一眼窗外,日头已移到头顶上,这个时候,璃月应该早已上路了:“上花轿了呢。”
糖糖爬到她的肩上,把头探出去:“花轿在哪里?”
“花轿在陈叔叔家里呢,这里太远,看不到了。”季雪窗微笑着起身,顺便把糖糖从唐意的手上接过来。
“不要……”糖糖着扭动小小的身子:“糖糖要看新娘子……”
唐意淡淡地道:“糖糖听话,等下次妈咪再带你去看。”
“那,”糖糖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圆溜溜的眼睛骨噜噜地转了几圈,歪着头问:“漂亮叔叔呢?”
唐意愣了片刻,垂下眼帘轻声答:“叔叔还有事要办。”
糖糖生气地噘起了嘴巴:“叔叔说过要带糖糖骑大马的……”
“爹爹也会骑,等到了新家,让爹爹教你。”唐意随口搪塞。
“不要,”糖糖固执地道:“我要漂亮叔叔教。”
“叔叔有事,暂时回不来呀……”唐意耐着性子哄她。
“那,我要等叔叔回来。”糖糖一脸坚决。
“妈咪不是告诉你,叔叔有事吗?”唐意硬着心肠,拿了个风车塞到她手里:“哪,先玩风车吧。”
糖糖委屈地扁着嘴巴,把风车扔到地上,一脸倔强:“不要,糖糖就要骑大马……”
“糖糖!”唐意耐心尽失,提高了声音喝叱:“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哇!”糖糖被她一吓,张嘴大哭了起来。
唐笑在前面听不下去,“吁……”勒住马缰,把车停了下来,探身进来,从季雪窗怀里接过孩子:“糖糖,爹带你放风筝去。”
糖糖眼中含泪,抽抽答答地哭着,眼睛却看着唐意,不敢吱声。
“看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季雪窗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她才多大,懂得什么?”
“大哥!”唐意又气又怒:“赶路呢,放什么风筝?”
唐笑充耳不闻,解下拴在车顶上的风筝,抱着糖糖扬长而去。
唐意生气地掀开车帘,唐笑早去得远了:“爹,你看大哥!这么惯下去,我以后怎么教糖糖?”
“丫头,”季雪窗静静地看着她蕴着怒气的俏脸,微微一笑:“要爹说,这次是你不对。”
“爹!”唐意气结。
“明明是你自己心烦,干嘛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我,我哪有?”唐意嘴硬:“我只是不想事事都顺着她,那不好!”
“糖糖喜欢澹台凤鸣,那是父女天性。”季雪窗语重心长:“血缘是骗不了人的!糖糖缠着他,这不是很自然的吗?你硬要分开他们,本来就是你不对。”
“哼,”唐意冷哧:“他不配!”
“看,又偏激了不是?”季雪窗悠悠地道:“澹台凤鸣或许对不起你,但他对糖糖可真是好得没话说。”
“你又不在,怎么知道?”唐意很不服气。
“我何必看他?”季雪窗神色笃定地微笑道:“我只要看糖糖的态度就知道了。你我都清楚,糖糖虽然乖巧,但也很娇气,陌生人轻易不会接受。他能在短短三天里,让糖糖接纳并且喜欢上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意愣了良久,讪讪地道:“糖糖还小,分不清是非。”
“孩子虽然不会表达,但他们是最敏感的。”季雪窗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谁真心实意,谁戴着面具,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唐意默然。
“丫头,”季雪窗轻轻拍着她的肩:“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不论你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未来,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在等待着我们。总不能因为害怕,咱们就不活了吧?”
“你不明白……”唐意颤声道。
“我明白,”季雪窗打断她,淡淡地道:“爹怎么会不明白?你是害怕糖糖将来会重蹈你的覆辙,成为皇族权利的牺牲品,毁掉一生的幸福。”
“爹,”唐意被他说中心事,终于伏到他怀里痛哭起来:“糖糖是我的命呀!我怎么可能拿她的未来去冒险?”
“糖糖是你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你心疼糖糖,难道他就不心疼?”季雪窗摇了摇头,轻抚着她的秀发:“你怎么就断定他一定会再做出伤害糖糖的事情?”
“对,”季雪窗再次打断她:“他的确曾经伤害过你,但那不表示他会继续伤害糖糖。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动摇了,不是还有你吗?”
“我?”唐意怔怔地看着他:“我有什么办法?”
“你当然有……”季雪窗微微一笑:“你不是常常说,你们的社会比咱们先进一千年?那么,你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学识、智慧帮助他,影响他,改变陈规陋习,建全法律制度,让东晋成为最强大的帝国,从根本上杜绝任何人伤害糖糖的机会?”
“我……”唐意愕然了。
“知道吗?”季雪窗满是怜惜地看着她:“自从那次之后,你变了。以前的你,乐于助人。哪怕再艰苦,再困难,也从不畏惧,从不怨天由人,永远笑着面对生活。看着那样的你,真的是件非常舒服和开心的事情。”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唐意脸红了。
季雪窗盯着她:“可是,现在的你,象只竖满了尖刺的刺猬,谁也不信。看谁都觉得别有用心,会做出伤害糖糖的事情。
“但事实上,你不可能永远把糖糖护在怀里。她总会长大,总会遇到各种种样的困难,各种各样的挫折,各种各样的伤害。甚至你自己,也会在不经意间做出伤害她的事”
就象,刚才无缘无故的呵叱。
虽然微小,对糖糖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唐意深深地震憾了。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也会伤害糖糖。
事实上,在训斥糖糖的时候,她确实掺杂了自己的情绪。
若是平时,她不会如此不耐;甚至若糖糖要的不是他,她也不会发火。
只因为糖糖坚持的,恰恰是她无法给予的。
所以,她才会焦躁不安,才会心浮气躁。
“当然,把糖糖带进皇室,肯定会让她面临更多的争斗。但事实上,江湖也并不是一平如镜,没有波澜。你如何确定,哪种人生才是她最想要的?把你的意志强加于她,替她做出选择,对她,会不会有欠公平?”
听到这里,唐意颤栗了。
她,有没有把对小凤的怨恨转嫁到糖糖身上,从而武断地做出了自认为对她最正确的选择呢?
“其实,经历各种挫折然后成长,成熟,不才是真正人生吗?难道你希望糖糖被你养成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任何的风雨?”
是的,做为父母,常常会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去判断事物的对错,然后本着替儿女着想,让他们少走弯路的出发点,武断地替他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抉择。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专业,理想,甚至……人生伴侣。
但是,怎样才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儿女们真正需要的吗?
唐意陷入深思之中,久久没有说话。
季雪窗也不打扰,悄悄地跃下马车,慢条斯理地加入那对放风筝的父女。
唐笑以目光询问:“老季,怎样?”
“放心,”季雪窗从他手里抢过线轴,笑道:“意意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肯定会想通的。”
嘉正十一年,三月底。
一辆马车悄悄地驶入红叶镇,停在了荒废了四年之久的回春堂前。
驾车的是个年青的后生,身材魁梧,剑眉朗目,一双眼睛灿若流星,比一般人要突出高挺的鼻梁,骄傲而俊美,英气逼人。
不知是哪个名门世家,竟然连赶车的都有这份气度。
镇民们暗自惊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引颈观望。
车未停稳,他已从车辕上轻捷地跳了下来,赶车的马鞭随手扔在马背上,挑起脚蹬置于车旁,弯腰挑起车帘。
首先从车上出来的,是一截皓腕,腕上那对碧绿的镯子,更衬得那双纤纤玉手肤白如玉。
一双石青色的缎面飞凤绣鞋踏上脚蹬,紧接着一名优雅的少,静静地从晚霞中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她着一身碧色的纱裙,头上插着一枝款式极简单的碧玉簪子,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却是清丽非常。
她身姿轻盈,犹如弱柳扶风,飘逸出尘,怀里却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就似突然闯入凡尘的仙子,眼波流转间顿时照亮了整个红叶镇。
“小心些……”男子虚扶在女子腰间,护着她从车蹬上下来。
“爹爹抱……”糖糖撒娇地向他伸出手。
来不及惊叹,从车里又走出一名老者,青色长衫,颌下几络长髯飘飘,步履稳健,眼中的笑容如阳光般和煦。
“各位乡亲,别来无恙?”季雪窗抱拳,冲四周团团揖了一礼。
“天哪,是季大夫!”认出季雪窗,镇民们纷纷涌了上来,把季雪窗团团围在了中间。
“季大夫!这几年,你去哪了?”
唐意微微一笑,退到人群后,从车里拎出包袱提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