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沈笑儒刚刚坐下,立刻站了起来,躬身道:“微臣接到禀报,昨夜红叶镇发生一起械斗,现场死伤五十余人。其中衙役三十二人,红叶山庄家卫二十余人。”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如此大规模械斗,且衙役死伤惨重,对大理寺卿而言固然是一桩大案,却还严重不到必需连夜进宫面圣的份上。
大家都知道这件案子,他必然还有后文,因此也不催促,等他慢慢道来。
“昨夜七夕,红叶镇泰半人数都在龙泉河畔放灯乞巧。红叶庄少主携妻子并三十余家卫共镶盛举。未料中途生变,有歹人觊觎少夫人美色,持械当众抢劫。”
“少庄主率家卫抵抗,官府接到报讯,率数十名捕快前往堵劫,谁料竟遭家卫抵抗,三方混战,贼人乘机逃脱,马车倾覆,少夫人坠河,生死下落未明。”
“沈大人,”澹台文清摸着下巴:“你是说那贼人明知少庄主在三十余名家卫护卫之下,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抢人?”
“据衙役事后调查现场百姓得知:是。”沈笑儒拱手答。
“贼人有几名?”上官雅风问。
“开始一名,后来又来一名帮凶。”沈笑儒道:“经调查得知,这名后来者是红叶镇开馆行医多年的大夫,季雪窗。”
“季雪窗,是何来历?”陈风沉吟半晌,无所得,问。
“他年约五旬,河州人士,已在红叶镇住了十年之久,平日施医赠药,在地方上颇有威望,街坊邻居都不知他身怀绝技。”
“哈哈……”澹台文清一听,乐了:“今日所议之事倒真真有趣,全都与美人有关!本王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少夫人究竟美到何种程度,竟连五旬老汉也情难自抑,为之铤而走险?”
“你说,红叶庄的人见到衙役来援,不但不感激,反而与之混战?”上官雅风锁起眉头,深感奇怪。
“呃……”沈笑儒神色尴尬,额上淌汗:“臣盘问了昨日与会的衙役,据说不但红叶庄的家卫,就连到场的衙役也情难自禁,个个状似颠狂,见人就杀,根本不分清红皂白。”
“呵呵……”陈风一听笑了:“这些人怕是遇上高人了。如果猜得不错,季雪窗必然是位避世隐居的前辈高人,略施小计令那些人都迷了心智,自相残杀,他好从容逸走。”
“对对对!”沈笑儒连连点头:“陈大人所言极是,臣也是这么以为。不过,最奇的还不在这里。”
“哦?”澹台凤鸣扬眉:“说下去。”
“红叶镇之案自然惊动了地方县衙,晌午前派了人过去查探,发现红叶庄庄中上下四百余人,竟连夜弃庄而逃,庄中仅余数名洒扫的仆役,都是红叶镇上的居民。”
“什么?”众人都大吃一惊。
“少夫人生死未明,他们不思报官打捞,却选择连夜弃庄而逃?”澹台文清瞠目:“当真是咄咄怪事!”
陈风抚着下颌:“沈大人可有派人入庄一探究竟?”
“红叶庄未犯官非,不好强行入内。”沈大人抹了抹汗,低声道:“不过,县衙盘问了庄中杂役,似乎庄中细软已一并带走,只余家私,是一座空庄。”
“说说红叶庄吧。”澹台凤鸣淡淡开口。
“红叶庄在十年前兴建,七年前始成。”沈笑儒回道:“据镇上人讲,红叶庄并不事农产,与镇上人互不来往,行踪很是诡秘。五年来,庄中只住有一位小公爷,年仅五岁。”
“你方才不是说有少庄主和夫人吗?”陈风奇道。
“杂役说,少庄主是月余前来的,少夫人却是数天前才来的。”沈笑儒据实禀道。
“数天前?”澹台文清心中一动,抬眼看了澹台凤鸣一眼。
他神色不变,十分冷静地端坐在龙椅之上,只有一双手,在无人可见的袖中紧紧地攥成了拳。
“仆役说少夫人是到庄中养病的。”沈笑儒并未注意这兄弟二人的眼神交会,道:“来的当日请了季雪窗来把脉,谁想三日后就出了此祸。”
“另一个的身份呢,查出来没有?”澹台凤鸣不动声色地问。
“臣惭愧……”沈笑儒嗫嚅着道:“只听乡人说那人与季大夫交好,似乎数月前就已来过,但都是入夜来,天明去,见到人的极少。只这次住得久些,身量极高,约摸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哦,对了,听说那青年似乎是姓唐。”
“姓唐?”这一下,室中人都激动了起来,异口同声追问。
“是啊?”沈笑儒吓了一跳,怔怔地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好,继续……”澹台文清睨皇帝一眼,笑眯眯地安抚。
“乡人都说,唐公子长得极俊,性子也极温和,见谁都笑眯眯,没想到会做下此惊天大案。”沈笑儒叹了口气:“不过,除此之外并无有关唐公子的任何线索。”
“事发后,衙役连季雪窗的住处都没搜查吗?”澹台文清语气兴奋,表情明显不信:“说不定藏了些宫中御用之物呢?”
那个长相俊美的青年,多半就是唐笑了!
他本以为四嫂已死,突然在河畔相见,激动之下,这才不顾场合当众劫人,这也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只是,四嫂怎么又成了红叶山庄的少夫人呢?
总之,红叶山庄奇事迭出!
“事发后,红叶县衙连夜查封了回春堂。”沈笑儒神色惶恐:“可,未曾搜出任何可疑之物啊?”
澹台凤鸣摇了摇手:“这事先放在一边,继续说红叶山庄吧。”
“依臣估计,这红叶庄在京城附近必然还有寓所,少庄主和夫人平日是住在那边的。”沈笑儒应了声是,继续陈述。
“沈大人何出此言?”陈风问。
“据庄中仆役说,小公爷平日独居于此,由老仆照顾,隔一段时间便会出一次门,住个二三日便回。”
“二三日就回,去的地方必然不会太远,频繁拜访,显见关系定然不浅。”小安子托着下巴凝思:“只是,如此幼小的孩童为何不接在身边照顾,偏要丢在红叶山庄呢?”
“这个理由就多了。”陈风呵呵一笑,道:“也许,小公爷非少夫人所出,怕夫人妒忌,只能金屋藏子;也许,小公爷跟少庄主根本就没有关系;也许那孩子有什么特异之处,不能见容于家人……”
沈笑儒恭维道:“陈大人目光如炬,小公爷确然身有残疾,他一只眼睛是瞎的。”
“瞎的?”澹台凤鸣突然一振,猛地坐直了体,眼中寒光大盛:“哪只眼睛是瞎的?”
“呃?”沈笑儒吓得一个激灵,抖着唇竟半天没答出话来:“臣,臣……”
“四哥,”澹台文清诧异地瞥他一眼:“你管人家哪只眼睛瞎的做什么?”
“朕问你,他瞎了哪只眼睛?”澹台凤鸣一声暴喝,脸上浮现潮红。
沈笑儒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臣不知……”
众人皆受惊非浅,谁也不敢吭声,面面相觑,暗自纳罕。
只有武德贵隐约猜到一点真相,却不敢确定,更不敢说出来,连目光都不敢与人对视,就被人看出异样。
澹台凤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平复了情绪,淡淡地道:“算了,你起来吧。”
“臣,明日即遣人细细问了,禀报皇上。”沈笑儒哪里敢起来?
澹台文清见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心中又有一大堆疑问急着解答,于是越俎代庖,替他赶人:“你回去后,着人细查红叶山庄的底细,写成奏折,直接呈上。记住,此事千万不可张扬。”
“去吧。”
“臣告退……”沈笑儒行了礼,匆匆退出门外。
他一走,澹台文清立刻跳到御案之前,喜悦地道:“四哥,我敢打赌,那所谓的少夫人一定是四嫂!”
五年前,他年纪尚轻,与四哥也并不亲厚,只大概知道华妃的孩子胎死腹中,紧接着被贬冷宫。
从璃月的态度和四哥血洗瑶华宫,景瑶宫之事,也隐约猜度璃月在华妃和五哥之间穿针引线,促成了他们的私情。
却万万想不到华妃肚子里的孩子竟不是他四哥的!
这时,看到澹台凤鸣的态度,却不禁勾起心中疑惑。
但此事悠关皇帝尊严,就算被憋死,也是万万不能问的!
“那也未见得。”澹台凤鸣神色倦怠,淡淡地道。
澹台文清急急地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边四嫂刚失踪,那边少夫人就回了庄,而且还带着病?再加上,立刻有位唐姓公子在数千人面前,上赶着劫持她!我看没有十万,也是八成!”
“别忘了,少夫人落水,生死下落未明。”陈风颇为担忧,显然也认定红叶庄的少夫人,就是唐意。
“你忘了?”澹台文清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冷宫那回,四哥四嫂一起跌落池塘,不也没事?”
只要稍稍了解皇帝,都知道他是不会水的!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四嫂落水后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