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焕还是被押入了宗人府。当时情形混乱,在众人围观下起冲突,一方死了一人,那么常人看来罪责肯定是在另一方。
而顾明焕这边最突出的人就是他这位世子了,所以首当其冲当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世家的纨绔子弟杀了穷苦有才华的书生,官府上门拒不交人。市井开始流传国公爷权力滔天包庇长子,视人命如草芥。
世人最是仇权仇富,更是激得一群读书人愤然游走在大街上念唱这一事件,更是怂恿众考生声称要集体罢考。
眼看民愤越积越大,对国公府不利的传言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顾沅芷病倒引起的大阵仗都被翻了出来,如不制止,攻击对象就要转到一向厚待国公府的皇上身上了。
皇上龙颜大怒,下令拷了顾明焕一众,责令国公爷在案情查清前在府内自省。
这下除了外面在闹,几位大人为了和顾明焕一同入狱的儿子,也轮番上门向国公府施压,一副不把他们的儿子尽快解救出来就要把顾明焕一人推出去顶罪,这几日里国公府可谓愁云惨淡。
西府人此刻也不好过,在还没有能力脱离国公府前,东西二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国公爷被连累,他们西府人也永无出头之日,前几日里幸灾乐祸的嘴脸终于现出了点焦急不安。
几天内仍毫无线索,国公爷一脸黑沉沉,会对他下黑手的人不多,可这么明目张胆的更是没有,一时间竟陷入困境。
顾沅芷秘密让聂都平去查柳岑那段时间的行踪,企图找到些破绽。
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了,郡主还叫他去戒备森严的柳府去找什么线索,对于聂都平不免不满起来,上一次他被坑了一把,这一次又去了解郡主好友的日常行踪,这是小孩在玩过家家还是故意找他茬?
虽然窝火但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听,像聂都平这种老实人,你让他查,无论是什么,他一定会认认真真地查,一查之下还真给发现了一丝端倪。
在国公府万分紧迫的时刻,沅芷也想不通自己为何就这样跟着程嬷嬷上了一辆不认识的马车到了此处。
顾沅芷寒意棱棱地盯着面前的两人,程嬷嬷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对她愤恨眼神毫不在意,估计一路上芒刺在背也是毫无感觉。
“孟公子,又见面了,解释一下吧。”坐在正对面施施然的正是孟青榆。
顾沅芷怒道:“你为什么安插人手在我国公府。”她再怎么想也猜不到这程嬷嬷居然是孟青榆的人。
这程嬷嬷蛰伏在国公府多少年了,那时候孟青榆还是个小子吧?本来就觉得此人来路不明,能力却不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现在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了他。
“这事是在下失礼了。不过如今令兄身陷囹圄,我也只想施以援手,并无恶意。”看着顾沅芷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可爱,孟青榆忍不住微微含笑。
“你还是先解释清楚再说吧。”顾沅芷冷哼一声,除了程嬷嬷也不知他还安排了多少人在国公府,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郡主,此事我也不能明说,只是有些东西想替我母亲还给你的娘亲罢了。”似是看出顾沅芷想问什么,孟青榆先老实说了,眼神真挚而笃定,“如果你们有查,便可知程嬷嬷在你国公府只有功劳苦劳,并未曾害过你国公府。”
沅芷抿了一下嘴,程嬷嬷的确是毫无差错,在她记忆中,国公府出事前后,程嬷嬷什么时候走有没有走她都不知道,但上一世孟青榆是没有踏足过国公府一步的。
“我母亲于你家有恩情?你要报恩为何不直接找我父亲?”也许是因为心乱顾沅芷完全没有意识到如孟青榆这种人必不会称国公府夫人为“你的娘亲”。
“郡主,你多虑了,程嬷嬷也只是在像现在这种特殊时期才会过来向我求救,我们并无意于攀附国公府的权势。”
孟青榆这人相貌霁月清风,的确不像阴险小人,但前有祁宣这种例子,顾沅芷本不该再轻信他人,可是她内心里还是选择了相信,况且除了选择相信也别无他法。
既然孟青榆表明是怀着好意而来,接受又何妨,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姑且信他一把,以后总会有机会打探清楚他与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而在多年以后,顾沅芷才知道他口中的娘亲并非她的亲娘,而是皇后娘娘,他要还的东西也并非恩情。
“如此,”顾沅芷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便告诉你一事,策划此事的人是柳府的柳岑小姐。这是我手下查探的一些事,你看看有没有帮助。”事不宜迟,把这个要点说出来可能更利于他行事,顾沅芷递给孟青榆一封信件,里面列有聂都平发现的可疑之处。
孟青榆此刻才认真地看向了顾沅芷,他是因为国公府的人最近多次探访柳府而有所怀疑,不成想却还有这么一层。
“柳小姐,她这是为何?”孟青榆笑着抬起左手,食指无意识弯起,指腹缓缓摩擦着拇指的指甲盖。
他问得温柔,可是顾沅芷似是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怒气,又见他脸色依然和煦,心里禁不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惧意。
暗叹自己再生一世还不如区区一个书生有气势,顾沅芷讪讪道:“可能是妒忌我吧。”
孟青榆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但想想以她们这个年纪,不由失笑,是他多想了吧。
“郡主放心,此事交给了在下,不出三日可还世子自由身。只是郡主的人就不好再打草惊蛇了。”孟青榆凝视着顾沅芷,见她波澜不惊地应下,内心又开始生疑,难道真是在深宫里长大,对这种事会特别敏感?
果然普天之下只有皇宫最是会培养人才呀。
“那我静候佳音。”顾沅芷看着孟青榆审视着自己倒也不怕,期许地回看过去。
“不负郡主所望。”孟青榆颔首。
沅芷离开时,回头打量了一下,来时没注意,这里倒是个雅致的小院。
程嬷嬷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道:“郡主,老奴就不随你回去了,老奴的使命已经达成。”
郡主既知她是孟青榆的人,就不好再回国公府,跟着回去也只会让其他人麻烦。
“程嬷嬷,你这样我可不好跟我娘亲交代。”顾沅芷恨声道,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孟青榆没脸,这真气人。
“郡主还请放心,老奴已于前日向夫人辞行。”
怪不得娘亲这两日更显郁色,估计也有这程嬷嬷一份了,在这艰难的时候,多年相伴的嬷嬷突然提出离开,无法不令人多想。
也好,让娘亲断了念想,明白就算相伴多年也未必是个真心实意的。不过,茑萝不一样,想起茑萝,沅芷心一暖,好姑娘,只要找到你,小姐马上接你回家。
“孟公子是你家主子,但希望你心上也还能记挂着我娘亲对你的一份信任和尊重。”顾沅芷扫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孟青榆。
“是,老奴明白。”程嬷嬷低了头恭敬道。
“现在的小丫头们都那么人精了吗?”孟青榆看着马车远去迎风笑道,“我在她们这个年纪时可啥都不懂。”
“在这方面,公子还是更胜一筹的。”程嬷嬷微笑道。
“所以是因为和我有关系,她才会这样?”这话说的是柳岑。
程嬷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冷哼一声眼含不屑道:“这种小人行径怎可和公子相提并论。”
孟青榆淡然一笑:“我现在这样和她又有什么不同呢。先去见外祖父吧,事情还没我们想象的糟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柳府的西南靠右竹林环绕其中的是柳岑的落白院,处处透着文娟清雅,和主人气质极为相配。此时柳岑在书房里正端详着一幅卷轴,这是她近日里作的一首诗,刚装裱好。她最近心情甚佳,放宽心多放了点心,在别人看来她现在的实力都已令人惊叹吧。
“小姐。”柳岑新提的丫鬟问离小心翼翼进了来,“外头说奉复园派人来让小姐过去呢。”
奉复园是柳府老太爷也就是柳岑的祖父的园子。
祖父找我何事?柳岑放下手中的卷轴,难道是听闻我书法进益颇大?觉得我有可利用之处?
要知道柳老太爷自退隐后就不再见人,一年里头也就在大年初一家宴上露一下脸,但柳岑不会认为祖父他是安心归隐了,在后来他被四皇子三请再上朝政,对于已经年迈的外祖父来说可是会名垂青史的一笔。
柳岑心一动,若能得到祖父青睐,以后的事情必事半功倍。
换了一套清新绝丽的装扮,柳岑赶到奉复园。奉复园还是和当年一样,冷清肃穆,处处透着一股寒意,柳岑尽管穿得厚实,一进来不由得停了停脚步,拉了拉披风,她内心欢喜,也顾不上太多,整理了一下仪容,维持着一个极好的笑容就进了去。
“啪!”
柳岑被引进书房,柳老太爷乍一看神情像是在压抑怒气,心里开始不安起来,果然未等她行完礼站直,就被柳太老爷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摔倒在地。
柳岑又惊又惧,微颤的手抚上了火辣辣的脸颊,抬头看着盛怒的柳老太爷竟说不出话来。
“小小年纪就如此善妒!国公府你也敢惹!从实招来你做了什么!”柳老太爷身体仍很健朗,声如洪钟,一番话震得柳岑僵住在地,祖父是怎么知道的?
柳岑努力地让自己稳住心神不战栗,脑子里飞快转着想组织语言,刚想开口辩解就被柳老太爷甩了一封信砸在她脸上。
“事情都已经败露,你还想撒谎!起来好好说了,不然我们柳府今日就当暴毙了一个孙女!”柳老太爷阴狠狠锁住柳岑的眼神。
柳岑腿脚发软差点站不起来,她没想到祖父竟然如此的绝情冷血!
“祖父既已知道,何必又让我多说呢?”柳岑冷笑道。
“你说什么?”柳老太爷没想到柳岑竟如此胆大反驳他。
“国公府又怎样,这次不成,也能要他们不好过!”柳岑也是赌一把,前世国公府落得如此下场,柳老太爷如此风光,两家必然是有什么,她根本无法在这里就交待清楚事情。
果不其然,柳老太爷神色缓和不少,用考究的眼神来回看了看柳岑,继而冷声:“有胆子没脑子!做事情要考虑自己有没有能力收场!少点心思,好好当你的闺中小姐!此事我会帮你处理了,走吧。”
“还有,让你那目光短浅的娘也省省心。”柳老太爷似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颓然了不少。
柳岑心中一刺,脸上更是火热,她明白祖父说的意思。
柳太老爷极为宠爱长女柳兰蓉,都说她长得像姑母,母亲为了取得太老爷对二房的眷顾,自小就培养她言行举止都学姑母,就连太后对她的厚爱也是因为这位姑母。
其实她看过姑母的画像,她们一点都不像,那些人也是看母亲眼皮子低,故意这样说的。
柳岑从奉复园慢慢往回走,行至一处繁华盛开围绕着的极美院落,不由停了下来,据说花是极寒之地移植过来的,放眼京城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也许就只有这个地方还能这么生机勃勃。
“小姐?”问离见自家小姐站了很久不由战战兢兢出声,太老爷下过死令,任何人但凡经过散眉湾都不许驻足。
“无事,我只是缅怀一下姑母。”
你有什么了不起呢?死了就死了,还搞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