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青色绸布绣着朵朵梅花长袄衫丫鬟慌张推门而入,年后的京城依然还处于寒冬,这日还飘着小雪,这丫鬟顾不上抖落一身的风雪,直闯入屋内。
屋里头炭炉烧得正旺,暖融融的。顾沅芷畏寒,躲在元月院没出门,午后起来正小口喝着燕窝粥,被这个丫鬟带来的寒意冷得抖了抖,眉头微皱,冷眼看着她。
这边徐嬷嬷开口呵斥道:“思草!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规矩了!”
思草见主子面色不虞,顾不上害怕,急急道:“小姐,大少爷出事了!外面都在说少爷在福园楼里杀了人!”
噔!沅芷一惊,手里的汤匙滑落掉在碗里发出一声脆响。
沅芷站起来紧锁思草的眼睛,“你再说一遍大少爷怎么了?”
哥哥杀人了?不可能!顾明焕出事是在明年他生辰的时候,况且他并没有杀人,他只是伤了对方几个一向与他不和的京中贵子,杀人是怎么回事?
看到顾沅芷一副你要是敢胡说八道马上拖出去打死的神情,思草身子不由一颤。
说实话,她刚刚也只是抓了一个人问,还没来得及确认,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是少爷身边的方簇说的,宗人府已经上门要人,老爷让人给拦着,现在少爷被老爷押去了清云堂。方簇说老爷要杖打一顿少爷。小姐!这事奴婢实在不敢骗你!”
年前大少爷从书院回来,顾沅芷派她过去定晖院帮忙打理少爷的日常起居,以防那些不长眼的想爬顾明焕的床。
下午她准备过来元月院时正好碰到国公爷怒气冲冲押着大少爷在前面,想着可能出了什么事忙跑上前去扯住了大少爷一名随从,才知出了这样的大事,也没多问就直接赶来通知顾沅芷。
“去清云堂。”沅芷紧捏拳头,面色越发寒冷。
呵,这可不是像上一世一样是伤人,而是杀人!
看着沅芷抬步就往屋外走,徐嬷嬷沉了脸扯住一边跟着沅芷走惊到了的木槿:“傻了吗!还不去将披风取来。”
“是!”木槿回醒过来连忙回头拿披风。
“郡主,要奴婢进宫吗?”徐嬷嬷追上沅芷的脚步,用狐裘披风把她兜住,又塞过来一个手炉。
“先随我过去看看情况。”沅芷脚下生风,脑子转得飞快,不可能是西府人,她隐隐感觉到是谁,只是不敢相信。
要知道这一世只要不做任何改变,命运只会照着上一世发生。现在出现了上一世没有出现过的事,那只能说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柳岑!会不会是你?
本来等开春暖和了,她就怂恿顾明焕不去皇家书院,专心在国公府练武,两年后再请示爹爹去边疆。
现在出了这档事……沅芷咬咬牙直奔清云堂。
老国公爷顾齐风原是一处深山猎户家的小儿,家中变故,变成了孤儿,在山里游荡时被一位高人所救并收为徒弟,高人所属是一个神秘帮派,他就在这帮派里长大。
长大后顾齐风出山游历,偶然结识了先帝祁隆尧,两人胸怀大志,交谈甚投。顾齐风便追随先帝征战天下,成了祁国开国功勋。
顾齐风早年负伤过多,年老后开始病痛缠身,本想将年幼在他身边长大的顾明焕十一岁时带他拜进帮派,不曾想顾齐风在去拜见一位老友的路上突发急病过世,连遗言都没来及说。
这一帮派又过于神秘,弟子对本派情况只字不能提。故而国公府竟无一人知晓该派在何处,顾明焕就此错过了能得到最好培养的机会,等过了十一岁后也不见有人来接,顾明焕只能随着京中其他贵子一同进了皇家书院。
年前书院放假,顾明焕回了国公府过年。年后准备回书院前,他在福园楼约了京中其他小伙伴准备道别,这日早早就出了门。
清云堂离得还不算太远,沅芷放弃了步辇,走得飞快。天气在转暖,小雪花还未落地就融化了,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思草打着伞吃力地罩着她,等去到清云堂门前,沅芷的鞋面已经湿了一大片。
门前站着国公爷的近侍,见几人行近,伸手想拦,沅芷拉下帷帽怒道:“敢拦我者死!”
见是郡主,几人面面相觑,又听背后隐隐传来狠狠的抽打声和闷哼声,想了想默契推开门让沅芷进去,此时能让国公爷息怒的唯有郡主了。
“你们听着,西府的人,无论是谁都给我拦下来。”
“是!郡主!”
沅芷一进门就看见顾明焕光着膀子乖乖趴在一张长矮桌上,死死抱着长桌,背上已经血痕累累。
国公爷见手下的不肯使力,怒吼道:“都在干嘛!拿过来!”说着抢了鞭子正想发狠抽顾明焕一个皮开肉绽。
“哥哥!”沅芷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啪!”纵使国公爷收力快,鞭尾还是抽在了顾沅芷身上。幸好她穿得厚,寒风一吹,抽裂开来的披风和锦衣里的棉絮被风吹散来,竟如下雪般。
沅芷被这一打力抽得重重倒在顾明焕身旁,这下可吓坏了在场所有人,郡主受伤可不得了了。
“沅沅!”国公爷慌得扔了马鞭一个箭步冲过来抱起顾沅芷,紧张地开始查看顾沅芷伤势,顾明焕也吓得挣扎着爬起来。
顾沅芷本就是趁国公爷不备抓住时机冲过来的,她不受这一鞭,顾明焕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
“爹,你饶了哥哥吧!”
大寒天的,顾明焕裸着上身,背后血肉模糊,脸色发白,为了忍痛嘴唇都咬出了血,站起来后冻得直哆嗦,站都站不稳。顾沅芷一把挣脱国公爷的怀抱,扶住顾明焕悲泣起来。
“沅沅先别管这浑小子,你疼不疼?乖,爹先让人送你回房抹药好不好?”国公爷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他看见顾沅芷突然从旁扑过来的时候,想抽回来已经来不及,鞭风还是扫在了她身上。
顾明焕看着妹妹一张漂亮的小脸被风雪刮得通红,心疼极了。刚才被抽打都没喊一声,现在连累到了妹妹,眼眶倒红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当时他和几个好友喝酒,有一桌客人一来就对他们几个冷嘲热讽。
顾明焕的好友气不过就和他们吵了起来,起初也不过推搡了几下,最后动起了手,对方不过是几位弱书生,顾明焕本想上前拦下来的,手刚伸过去,人就突然倒地抽搐死了。
这一看死了人,围观的人群一下就乱了。
事情发生得太蹊跷,甚至没等顾明焕几人反应过来,不知从何处又涌来一群义愤填膺的书生将他们牢牢围了起来。
这开春就要京试开考,全国各地的考生都在赶京赴考,有些来得早,京城聚了不少人。
而这偏偏死的是个还有些才名的书生,读书人最恨的不过是他们这群得天独厚的少爷们。
顾明焕这边都是权贵家的少爷,一旁的随从可不是吃素的,见人多又气势汹汹,也慌了起来,为了护主,推推搡搡间不免又伤了几人,这下就彻底乱了。
等国公爷的人闻讯赶来救出顾明焕时,是他长大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头发散了,一身蓝白锦衣被扯破了好几处,但他武功在身,倒没受什么伤。
国公爷虽然清楚儿子的为人,但见他被人坑了也毫无反抗之力,如此的不成器,不由得勃然大怒,揪回来先毒打一顿再说。
顾明焕也是委屈,京城里和他小打小闹的人不少,可这种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却没有,这次着了人家的道,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顾沅芷自然是不依,抽抽搭搭哭着不理国公爷,扯下身上被抽烂的披风罩住已冻得嘴唇黑紫的顾明焕。
小披风披在长得挺拔修长的顾明焕身上看起来有些可笑,但见妹妹如此担心害怕,顾明焕心里难受极了,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羞愧难当。
夏氏正好赶了过来,程嬷嬷扶着她,夏氏此时看起来脸色实在不大好看,估计被吓得不轻。
一进来刚好看到顾明焕抱着哭得起劲的顾沅芷默默垂泪,而国公爷黑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很是无奈的画面。
看着儿子这落魄样,再看地上的马鞭,哪有不清楚的,夏氏冷静了一下上前柔声劝国公爷:“这外头冷,有什么事先到屋里说吧,可别让沅沅冻着了,她身体才好不久。”
沅芷这时候也哭得累了,一听也不等国公爷发话,就硬拖着顾明焕进了清云堂。
国公爷原本也是气不过先要教训一顿顾明焕,而现在外头宗人府等着要人,事情也还没解决,就安慰了夫人几句就匆匆带人走了。
“哥哥,这是怎么回事?”等夏氏进了来,沅芷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顾明焕看了一眼黑沉着脸的夏氏,忍着背后火辣辣的痛细细把事情给说了,“娘!不是我!我真没使力!”
夏氏哪有不知自己儿子的,这孩子自小跟着他祖父,学的是战场上的谋略,这没什么,也不知在皇家书院学的什么东西,只会吃喝玩乐,一派纨绔子弟作风。
尽管如此,他心思单纯善良,自幼学来一身武功,但从来不会主动动手,又怎么会杀人,而且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娘,我真没做。”顾明焕小声嘀咕。
“行了,先让嬷嬷给你上药吧!”夏氏看到顾明焕后背的伤口,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
清云堂是老国公爷开了让受惩戒的后代在此思过的,顾明焕也算常客,自是乖乖地躺好让人给他上药。
沅芷不免又多看了程嬷嬷一眼,真是心思缜密啊。她和徐嬷嬷走得匆忙也没想起要拿伤药,也是刚刚才打发徐嬷嬷回去拿的。
程嬷嬷果然不简单,但顾沅芷此刻都无法顾虑其他。
这事已经闹大,人尽皆知。皇上对国法要求极严,一向推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真判定是顾明焕所为,皇上绝不会姑息的。
当年皇上最宠爱的弟弟小王爷也是因为犯错被扔去了边疆,到现在都还没被召回。
国公爷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就是顾明焕从军,而且很有可能是从小兵卒开始。
上一世顾明焕回来的时候是以谋士的身份回来的,祖父教给他的,他果然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尽管如此,他还是带回了一身的伤痕。夏氏为此都念叨了很久,说他作为一名谋士为什么也要上场杀敌。
上一世顾明焕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的他无论是心思还是武艺上都不比两年后。这是让哥哥不死也要一身残啊,真是好恶毒的人!
沅芷内心煎熬,紧抿着唇,不知道怎么的,她总是感觉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
对!沅芷兴奋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手,小王爷!
因为她动作太大,趴在一边上药的顾明焕和坐在一旁的夏氏都狐疑地看向她,这在高兴什么呢?
沅芷尴尬地坐了回去,是的,能保护好顾明焕的只有小王爷了。
小王爷此人顾沅芷没见过,皇上病重召他回京,未等他赶进京城,皇上就驾崩了。自四皇子登基后他再也未踏出过王爷府一步,但国公府上下却是他救的,将军去求的他,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
让顾明焕去到边疆先投靠小王爷,小王爷不参与战事,应该能保护他一二。这是最坏的打算,如果可以,沅芷想要洗脱顾明焕的冤屈,两年后学好本领再上战场。
只有这样,哥哥才能在战场上大展身手,像上一世一样协助将军节节击退敌军,打得竺国溃不成军送来投降书。
到了晚上,沅芷窝在被子里,辗转难眠。
她的哥哥是京城最耀眼的世子,她绝不能让他沾上任何一点污点。可是该怎么做才能抓到罪魁祸首?她该寻求谁的帮助?
沅芷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重生一次又怎样?再次面临亲人的生死关头,依然是手足无措。
然而除了几位亲人,她又能信任谁?谁还能成为她的人脉?
这一夜,顾沅芷第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