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一个火炉烧得正旺,上头支了一个大铁壶烧着水,大寒天的,躺椅上的孟青榆一身薄衣,望着满天星辰,地面散落着几个喝空的酒壶,冷风夹着酒香,有些醉人。
应戊捏着一个纸条过来,递给他。
孟青榆接了,看完后,眼也没抬,手一挥,纸条飞进火炉里,瞬间被吞没。
“帮了柳岑小姐的那个人我已经处理。顾明焕那边也安排好了,明日会有人去鸣鼓喊冤,很快就会扯出这一切了。”
“嗯,明天倒是个好天。”孟青榆答非所问道。
应戊不觉有怪,附和道:“是的,公子。”
“外祖父说柳家除了我娘和我,就那个孩子也算是个不错的。”
“是的,公子。”
“我不觉得,这孩子不好,我喜欢国公府家的孩子,都不错。”
应戊犹豫着正不知如何回话,背后就传来程嬷嬷的声音:“是的,公子。”
“我也喜欢国公府家的孩子。”说着程嬷嬷提起水壶,徒手将里面的酒壶捞了出来,在孟青榆旁边的几上倒上酒。
“公子,喝完这壶就得睡了,明日得早点出发。”
“好,奶娘。”孟青榆一口一杯,一杯接一杯,酒壶很快就见了底。
“这么好的院子又要被废了,可惜呀可惜。”孟青榆摇晃着起来。
应戊上前扶了:“这天下本就是公子的。”
孟青榆挑挑眉笑了起来:“是这么回事。”
事情如孟青榆所说,不出三日,顾明焕等无罪释放。
这日里,一个老鸨敲了京兆尹大门,说要告发她当家的红牌姑娘。
她告发的这位红牌姑娘前些日子逃了,并搜走了她所有的财物,她在追讨的过程发现这姑娘与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国公爷世子等贵子杀害书生一案有关。
原来这姑娘与那书生早有瓜葛,书生为帮她赎身,一直在想赚大钱的法子,新一年开春京试开考,皇上十分重视,正让人紧抓京中各种的不良风气,风头正紧,两人合谋着找几个看起来是富家子弟的人讹诈一番。
这书生患有羊癫疯,最近断了药,就想哪天有些症状就上街去,这正好就碰上了顾明焕几人。
书生想着等他们起了争执,推搡间病发后引起动乱,富家子弟为了息事宁人或嫌晦气自然会赔钱银了事。而京中权贵的公子不会到福园楼,大约都是些无脑的商家公子,不怕得罪贵人。
没成想两方碰撞起来会引来这么多人,书生倒地病发,由于太混乱,一时无人上前救治,竟就这样延误了病情,一命呜呼。
这事情闹大后,红牌姑娘自知得罪了京中最有权的国公府,唯恐衙门查到这里,或者国公府找上门来自己性命不保,所以一直谋划着要逃走,就算计了这老鸨的钱财,可怜这老鸨一生积蓄都被骗了个精光。
不过好歹这老鸨还是有些手段的,抓住了那姑娘的贴身丫鬟,逼问了才知道还有这一层,老鸨害怕了,钱财是小事,这要是连累到她,不仅这青楼也要搭进去,她这辈子也只能吃牢狱了,为撇清关系忙上京兆尹来告发。
京兆尹大人不敢怠慢,提审和书生一起的其他几位,逼问之下才知的确曾与这书生去喝过一次这花酒。书生与那青楼里的红牌秀秀姑娘交谈甚投,但后来两人有无来往,他们并不知。
这一说就对上了,这案件本来就让京兆尹大人头疼不已,立即到处搜查这名叫秀秀的头牌姑娘,终于在一处郊外抓到了人,这秀秀姑娘吓得全交待了事实,果然那老鸨说的不假,这事纯属栽赃陷害不成反丢了小命。
这事情峰回路转得连国公爷都觉得匪夷所思,明知这很可能是编撰的,倒也合乎情理,况且人也捉到了,也承认了,深查下去也查不到其他的线索,好像事情起因的确就是这样,而之前根本就是国公爷他们没查到。
但国公爷知道,他们把能查的都查了,与那书生有过接触的都给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什么头牌姑娘。
明明不可能那么简单却偏偏那么简单,细究之下整件事也有不少漏洞,而国公爷就是无法从中找到背后之手。
国公爷觉得自己彻底被耍了一回,首先儿子被诬陷,他找不到任何线索,现在儿子被洗清冤屈,他还是找不到线索,这让他既挫败又愤怒。
但让顾沅芷感到不幸中的大幸是,国公爷变得敏感,对于这未知的敌人提高了警惕心。
顾沅芷虽然知道孟青榆的本事,但没想到他行事这么快,不过半天就扭转了整个局势。
现下流言在国公府的引导下渐渐偏向了顾明焕这边,市井里还流传出了狐狸精迷惑了风流书生去害人等话本。
顾明焕等无罪释放后,国公爷把人接了回来。顾沅芷去看了,人瘦了些,后背的伤在结疤了,就是笑容淡了不少,人也低沉了,不再是那个明媚耀眼的少年。
他现在这个年纪是最要强的,从没想过会如此没尊严地被坑下狱,往后的顾明焕想起来也觉得当年被吓到手足无措的自己十分可笑。
第二日里,顾沅芷又往定晖院而去,未进院门就被告知顾明焕去了老国公爷的雁山院。
雁山院背后有一大块地方让老国公爷给弄了个练武场,料想应该去了那。
昨日哥哥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低落,估计是想着自己能力不足给国公府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顾沅芷心里难过,知道这一次对顾明焕来说打击很大,可是现在伤未好全就跑去练武,沅芷气恼跺了跺脚赶去雁山院。
自祖父去世后,顾明焕错失了他最向往的就是进祖父长大的那个帮派,祖父曾经提起过那个地方奇人异士很多,可以跟不同的人学到很多的东西。
而因为国公爷公务繁忙,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教导他,就唯有将他送进了皇家学院,然而就算顾明焕在学院里学业优异,依然是差点让他被埋没了。
哥哥一定很怀念在祖父身边的时光。
顾沅芷走到旁台时,顾明焕正在底下中央的空地挥舞着剑,观察了一会,她虽然看不懂,但也能感觉到顾明焕比划得有些阻滞,也许顾明焕也意识到了,失落地停了下来。
偌大的场地,他一个人,握着剑,不知所措。
“哥!”怕顾明焕陷入不好的情绪,顾沅芷喊了一声,这个画面无论多少年都让沅芷心酸到想落泪。
顾明焕抬起已经满头大汗的脸看到顾沅芷从台上走下立马露出笑脸:“沅沅你怎么来了!”
“哥你伤才刚好!又撕裂了怎么办!”说着顾沅芷伸头去看顾明焕后背。
顾明焕躲了一下,但顾沅芷还是眼尖看到了,此时白衣被汗水浸湿,已经显出了血水。
“哥!”顾沅芷急红了眼。
“我错了,你莫哭鼻子啦!”顾明焕懊恼地低头把剑插入剑鞘。
“谁哭了!”用汗巾帮他擦拭了脸上的汗水,又赶紧让方簇拿披风裹住,“这一身汗水被寒风一吹入了体,又得感冒了。”
“妹妹怎么跟小大人一样了。”顾明焕迁就着她的身高,矮着身让她给擦汗。
顾沅芷一愣,这还真像照顾儿子,不由得讪讪收了手,但又还是扯住了顾明焕要他赶紧去上药。
在顾沅芷的监守下,顾明焕不得不老老实实躺了几天来养好伤。
期间顾沅芷找机会去了上次和孟青榆碰面的院子,可是那院子已落了锁,让聂都平翻墙进去看了看,已成了一个空院落,什么也没留下。
聂都平自从顾沅芷派他追踪柳岑后已经对这位郡主的行为见怪不怪了,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聂都平隐瞒顾沅芷的行踪并为她做事。
也不知这孟青榆到底是什么背景,看来无论如何是寻不到了,也许远离他这种无法捉摸不知底细的人更好,顾沅芷暗想。
顾明焕穿过小小的窗几伸出一个脑袋,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扬了扬手,潇洒道:“妹妹,娘,爹,别伤心了,我走了啊。”
夏氏瞬间红了眼,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一旁顾沅芷如千斤巨石压着喘不过气,眼前这画面和上一世的记忆来回切换重合。
这一世她能扭转乾坤吗?
国公爷见妻女伤心,也不好开口赶顾明焕走,只能背着手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怎么办好呢,伤都没好全。真是太狠心了。”看到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想着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夏氏泪水忍不住往下掉。
焕儿是被抬进宗人府的,在宗人府那么多天也不能好好养伤,现在刚出来几天,又要被送去边疆。此时战事虽平息了几年,小动乱还是有的,夏氏想想就绞心,她为什么总要遭受这种骨肉分离之痛。
“爹爹,求你了,让哥哥养好伤再走吧!”顾沅芷心里也是惧怕的,哥哥伤未好,又有柳岑在,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再次对顾明焕下手?
都怪她!如果她没对柳岑做出这种事,柳岑也不会向她报复,哥哥就不用遭受这种罪了。
国公爷一听嘴一抽,什么伤没好?他前几天看了,疤都快掉光了,瞪着眼断然道:“不行!”
“爹怎么还怪哥哥呢!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这又不是哥哥的错,还累得哥哥吃了那么多苦!”顾沅芷抓着国公爷的袖子哭求道。
顾明焕见到夏氏和沅芷如此伤心愧疚到心里发苦,看到妹妹越说越伤心,爹他又要生气了,不由得打圆场道:“娘,妹妹,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这事就是我错了,是我求爹赶紧送我出去的。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保家卫国才是大丈夫所为!”
“你给我下来!”夏氏气得哽咽,这儿子和爹一个德行!
“我又没说错!”顾明焕嘟囔一声缩了缩脑袋。
国公爷点点头,这才像话,况且他总不会害了儿子啊,这随行的全是高手还有大夫,这一路也会有人照应,就是夫人太溺爱孩子了,此番不狠心送出去,以后就更难了。
想着国公爷狠心地把手从顾沅芷手里抽离:“你们要说什么,赶紧说了,早些走天黑前还能赶到驿站。”
夏氏和顾沅芷双双煞白了脸,与这两人不同,顾明焕扔下一句:“娘,你们别哭了我真走了。”就啪一声关上了车窗,直叫唤外头的赶路,似是迫不及待。
“哥!哥!”顾沅芷踮起脚急喊。
“怎么了?”顾明焕又伸出脑袋。
“你可记着我的话了?”
“记着了,都记着了。”顾明焕点点头,摸了摸贴身包袱里的卷轴,笑得好看,“还有,我去到那边,看到好看的好玩的一定给妹妹都寻来。”
我知道你都会寻来,可是你带不了那么多,顾沅芷展颜一笑:“哥,我等你回来!”
顾明焕低头看着这软萌的小人儿,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顾沅芷的头,等他再回来,她就长大了吧!
妹妹,等哥哥回来就有能力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