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卧室,光线黯淡如晕。室内摆设,有红木檀香椅子、雕花平头画案以及几张美不胜收的屏风,不奢不华却也不简不单。直到越过屏风另后面,才是那已经把自己扔到梨花大床上的蓝色身影……
聂云卿看着兰临风趴在床上蜷缩的疲累模样,目光渐渐地柔成一团水。立于床角,青衫如故,宛如一尊神像,静立于莲花之上,视一切脚底的凡尘花火皆过眼云烟。
此时此刻,人在眼前,思绪却早已插上了翅膀,飞上了云端。自十二岁认识她的种种,如麻线一样萦绕上了他的心头:她的来历、她的身世、她的知识,她世所皆知却无人看出路数的武功,甚至是她西方一行之后忽然变得美妙无比的声音……似乎全都是一个谜,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越探索越扑朔迷离的神秘,让他一步步沉沦……即便她一次次的推开他……
聂云卿回想片刻,终于还是除去靴子上了床,双臂在背后揽上了她的腰,埋在她脖颈处的呼吸绵长而均匀。像是一个跋涉疲惫的旅行者,终于找到了自己栖息的清凉地。
兰临风在那双臂揽上自己的腰身时,便骤然间睁眼,闪过无数复杂,可却在一刹那间恢复清明。她霍然起身挣开他的怀抱,仰头望了眼窗外的雨落纷纷,语气却冷漠如冰:“你该走了!”
聂云卿恍似没听到,背靠床角侧卧下来:“今晚我要在这儿休息。”
兰临风顿时满头黑线,似是没想到这家伙提出这么诡异的要求还如此理所应当,咬牙切齿道:“聂、云、卿!”
“我在外奔波了那么久,方才过来还淋了一路的雨,你就忍心让我再湿淋淋的回去?”聂云卿斜躺在床,宛如老僧入定,纹丝未动。
兰临风不满道:“强词夺理,你又不是没带伞。”
“雨那么大,刚才又走了那么远的路,伞早就坏了。”聂云卿理所应当道:“你若不信,自个儿看看去。”
“你……”兰临风瞳仁莫名变大,然后刷得跳下床,瞪着把自己摆成一条虫的聂云卿,怒吼道:“聂云卿,你有完没完?”
这声咆哮着实用力过猛,猛地都把正在假寐的床上男子震得撑开了他紧闭的双眸。脸孔稍稍偏转,便望见了对面立得笔直的兰临风——清丽怒容上,血痕一抹,十分醒目。
一时间,气氛莫名降到了冰点。仿佛整个屋内都充满着漠然的冰冻。
“出去!”兰临风一手指着后面的门,冷冷道。
聂云卿眼眸骤暗,仿佛一层阴翳的云雾,正笼罩在脸孔之上。沉沉暗暗,不见天光。那样的神情,似黯然、似失落、似委屈、似神伤。让兰临风方方冰冻的心,又差点柔软下来。
在她的目瞪口呆中,聂云卿忽然起身,疾步向门外走去。门刷得敞开,瞬间便无影无踪。
门外雨意阑珊,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她霍地转身,从窗户中向外望去。却见大雨滂沱中,一个清瘦的人影,正踏着青石板向着拱桥之上缓步走去。任凭那绵绵雨意,清晰的落在拱桥之下的青绿莲叶上。瓢泼大雨中不撑伞不披毡衣,那姿态好似游魂,独自飘洒在雷雨阵阵、苍穹无垠的雨淋淋之下,那样的忧伤,那样的凄凉!
这一刻,这个凌云劲竹的青碧华服的男子,背影孤寂如斯。辽阔的暗夜下风雨中唯有孤树一棵,可这时的他,却是比孤树还孤!
兰临风的心,猛地一颤。嘴角被咬得险些出了血,可神情却依旧坚定的不肯妥协。
对被人狠,对自己更狠。还真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明明知道这小子故意使得苦肉计,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动容。
云卿,何必,非要如此?非要如此不可吗?
犹疑了片刻,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跑出门外,回头拿起了他带来的那把伞。竟然果真破得露了窟窿。
坏了!
兰临风回到屋内去找了两把自己的伞,然后撑起一把向外跑去。
几步追上了拱桥上的聂云卿,将伞一把递给他,愤道:“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时候。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还不当紧!”
聂云卿早已被雨意打湿的青色衣襟,冰凉的染就了朵朵残花。一身原本青绿的华袍湿成一团,毛发早能拧出水来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傍晚,他却似毫无感觉般,任风雨无情的挥洒!
无边丝雨,水光密密,无声无息的顺入他的鬓角,流进他的眉宇,在他苍白无色、却面无表情的颓唐失落的脸上,打着转儿。
雨幕成望,无形无色。伞下的他,凝望着她,眸光深沉、悠长、幽暗。纯白无色,没有温度,明显冷得有些发颤。
兰临风递出伞的手,半天都得不到回应。心中一叹,便只好拉着他的手,将自己手中撑开的这把塞进他手中。哪料聂云卿却猛然醒过来似的,竟将刚塞进他手中的伞一把扔下桥。回过头又抢了兰临风手中的那把,一道扔了下去。
兰临风瞬间淋成了跟聂云卿一般落汤鸡模样!
还不待兰临风勃然大怒,聂云卿马上脱下了他一身湿衣,给兰临风连头带身的裹起来了。而他自个儿却挺拔的站在桥上,分外明亮!
似乎对他来说,淋雨,也是一种情调。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聂云卿——”兰临风真是又急又气,从来不流泪的她,那胸中伤痛与悲恸凝固而成的泪珠,都差点儿夺眶而出。
被淋的稀里哗啦的聂云卿,将无边丝雨纷纷尽当无物,说起话来却格外清晰道:“我跟你说过,自我心意埋下的那刻起,便绝不容拒绝。你是全没当回事。好,很好。”他转身抓着她的双肩,眸中闪着强势的果敢与怒意:“兰临风,你告诉我。是不是就因为我聂云卿是你教出来的,所以你这辈子都瞧不上我?是不是?”
兰临风被覆盖在衣袍下的脸蛋,被他吼得颤了颤。这一刻,目光空洞的化成了无数条细丝,与此时无边丝雨一同凝结成无边的丝雨。剪不断理还乱,牵扯在天地间,无声惊动!
唇瓣张了合,合了又张,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她下意识的想回答不是,可话到嘴边却又犹疑了。而她的沉默、她的愣怔,自然也成了他眼中的默认!
一股无名怒火,蹭的窜到了头顶。明明被雨打得浑身湿透凉透,聂云卿此时只觉浑身被一阵焰火烧得不能自己。
于是,他报复性地上来抱住她,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唇。狠狠地揉搓着那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唇,似乎是想将眼前的人儿嵌入自己身体里一般。管他天地雨幕,如何狂妄成灾!
兰临风使劲儿推攘却终究没有得逞,只感觉到对方的每一寸神经都在颤抖着、战栗着、跳动着。环住她身子的双手,亦很快将她不老实的双手紧箍。唇齿被肆虐,撬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在她不老实张开时,连牙齿都开始咬她的嘴唇。咬得她不得不疼得张开。
初尝情滋味的她,因这一场突如其来,找不到半点反抗的机会,只能被动的任由他折磨。
这一刻,她似乎能深切的感受到,他此时胸腔内的所有愤怒与伤心。那好像下一刻便要燃烧掉他全部悠长的生命!
仿佛这一刻是天,这一刻是地,这一刻是倾尽所有、此生不复的所有激情;也是多少年梦中回首、痴情凝结的人间难再有!
这一刻,愿时间凝固,愿天地结冰,愿所有的痴情守望全都化成这一刻的地老天荒!
青年男子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女子哪个不善怀春?只是,爱情宛如一场寂静绽放却一刻永恒的烟花,充满着燃烧的勇气和幻灭的绚烂,多少痴情男女在这刹那芳华中迷离了自己,从此山河两重天。
“聂云卿,放开她——”
忽然,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怒吼。聂云卿蓦然停下,回头望去。却见打着伞的红冠白发的君莫笑、以及武承义、乔文熙都正往这边望过来。一个个脸上别提多精彩了!
此时终于没有禁锢的唇角,已被咬出了血。冷雨一浸,越发生疼。
兰临风回头看清前来的君莫笑三人,顿时脸红如霞。一时尴尬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聂云卿额角刚不悦得皱起,却见平时只知道痴迷设计的君莫笑,疾步过来,一把扔了伞,上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拳:“聂云卿,你这个禽兽——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她!”
聂云卿平身挨了武功远不如他的君莫笑一拳,伸手抹了抹唇角,望着那丝血,脸上却带着一抹畅快!
兰临风无视前来的几人,将身上聂云卿的青衣解下,还给了他,然后转身默默离开。
几人望着兰临风回屋,聂云卿遂转首瞪着君莫笑,怒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关你什么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又一个被浇成落汤鸡的君莫笑,怒瞪着聂云卿吼道:“聂云卿,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这是决定东方所属的关键时刻。你却要在这个时候去扰乱她的心,聂云卿,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聂云卿怔住,神情有些怔忪。喘息的胸腔,起伏不停。过了会儿才慢道:“多日未见,我、我好想她。我只是情难自禁……”
武承义也上来一把揪住他的领襟,一把竟聂云卿推到地上,指着他怒道:“我早就看这小子,满脑子阴谋诡计,不是什么好人。放在主公身边,绝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还偏不信我!”
君莫笑与乔文熙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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