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主换君之后,在全国上下都开始进入围着东方铭宇打转的日子里时,兰临风这位退居让贤的旧主却要收拾行李打包离开了。
不过,在走之前,她除了安排好一切事宜外,还特意去看了那位一直被她锁在魅影宫中的女人。只是,她没有想到,就在她刚去魅影宫时,看见的,居然是——
“呵,你那反骨孽障也要滚出玉国了,以后这玉国王宫就由哀家说了算。你这浪荡骚货,生死更是由哀家说了算。到时候,哀家定要你像一条狗一样……”
“你想让谁像狗一样?”
听不下去的兰临风愤即入门,映入眼前的,正是那位玉国王宫素来端重雍容的太后封俪满脸嚣张的脸孔;跌倒在地的妹姒,却是惶惶神色的妹姒。
兰临风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到了她,封俪登时一惊,指着来到喃喃道:“你……”
“几日不见,母后莫非这么快就忘了孤了?”兰临风怒即生笑,越发平和:“这副嚣张跋扈,堪比市井嫠妇的尊容,哪里还像个一国太后?我玉国的脸面,恐怕都被你丢尽了!”
“呵呵。”封俪看着兰临风这换了一身男装,却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样,登时怒极。当即便卸了一身与兰临风平时的母慈女孝的姿态,道:“哀家记得你好像已经退位了吧!现今的玉王乃是我儿,而非你东方晟音。你居然还没从自己的女王梦中苏醒么?”
“志大才疏,还没睡醒的,应该是你吧!”兰临风道:“孤王的母后。”一挥手,不知从何处招来两个黑衣人,清淡的说着最狠绝的吩咐:“带太后娘娘回去,既然她不想醒,那就最好永远也别醒。”
“啊?什么?”封俪似乎这才醒悟过来兰临风要对她做什么,当即失声大吼道:“不要——不要——哀家不要死——哀家即将执掌玉国大权,岂能此时赴死?”
当封俪尖嚎着被两个黑衣人拖出去后,兰临风这才安静地望着眼前半倒在地上的妹姒。却见此时的她,挽着双环望仙髻,戴着红翡滴珠凤头金步铱,插着蜜花色水晶发钗,穿着一身青莲镶边束袖银白绣金竹叶纹圆领长袍,逶迤了一地的梦幻长裙,衬着那艳如舜华的明媚风情。
她进入魅影宫后对女人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是:“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别我回来时,你连命都给玩儿没了!”
妹姒轻抚云鬓的手蓦然一僵,回眸一瞥,正好望见了那已经穿好以往“兰公临风”装束的蓝衣玉扇的男装,为掩饰容色而在脸上故意划出的一道血痕。
“呵,真是难看。本就是个不男不女的野丫头,现在纯粹连点儿女人味儿都没了!”妹姒冷笑得白了一眼兰临风,继续抚弄她的云鬓朱钗。
对这女人的话,兰临风从来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慢着。”谁知妹姒却忽然拦住她道:“我当年明明生得是两儿一女三个孩子,为何只有你出现了,你那哥哥和弟弟呢?”
兰临风却回头笑道:“三个孩子无一例外都被你抛入江中,你问我,我怎知?”
她说完便疾步出去。却没看见,身后那人人厌之恶之弃如敝屣、浪荡之名天下传的荡妇妖姬,却在她转身的那刻,蓦然抬眸,美丽的眸子中充满着些许不同以往的别样情绪。
当兰临风一只脚刚准备跨出魅影宫时,却没想到,遇到的竟是个自己想破了天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东方铭宇。
那位刚刚顶替了自己王位,并促使自己不得不离开玉国的好王弟!
眼前这位玉国新君,明黄华衣王袍,锦缎炫目佳容。若不提前知晓他身份,委实无法从这金玉的外表下,看出他是个败絮其中的玉国大草包。
“你怎在此?”
望着眼前又恢复了那身“蓝衣玉扇、血痕布面”江湖装束的王姐,东方铭宇闻言一怔,瞪了瞪圆圆的眼睛,脸蛋上明显有些蕴怒,别有风情的别过头:“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呵呵呵呵……”兰临风失笑:“难不成你这刚顶了我王位的好王弟,还是来好心送我一路顺风的?”
“你……”东方铭宇愤愤上前,怒瞪着兰临风,气呼呼地说道:“我不管你是东方晟音还是那兰公临风,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我嫡亲的王姐。我知道你从来都瞧不起我,从小到大都跟父王一样,根本就当我不存在。”
兰临风莫名其妙看着这小弟弟,很想知道他到底说这些干嘛。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却见东方铭宇鼓起勇气上前,藏在袖筒中的双手有些颤抖,胸口的起伏也有些渐大,而面上眼神中的闪烁也显出不自信。可他的声音却忽然拔得很高:“为什么?我从小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为什么天底下会有你这种人。同样的家室,同样的父母,可为何却能相差那么大呢?五岁之时,我连字儿都写不了几个,而你却早已是才名远播的神童。你看过的书,过目即不忘;而我纵使日夜苦读,读上个几百几千遍,都未必能真正掌握。我知道你是天下无双的奇才,可我这样天生的普通人,却还偏偏妄想去追赶你的脚步……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兰临风莫名其妙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眼前这个有些倔强、不甘,甚至……自卑的少年,真得是以往那个整日与她不对付,甚至因为立场关系,自己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的王弟?
她自小便天资过人,更因出生便被师父抚养,从小便得到了极好的教育。而东方铭宇,虽然生于王室,却偏偏愚鲁迟钝,甚至连学字都十分吃力……那时,父王每每因他学习进度大发雷霆。
东方铭宇见兰临风脸上闪现异色,想想她或许真得不会再回来,便不再犹豫的将心里的话,全都兜了出来:“明明我也就比你小几个月而已……可为什么?我天生就该是被人践踏的杂草,任人踩踏的泥土,甚至是……永远飞不上天的癞蛤蟆!而你……你是才貌双全的惊世才女,天下敬仰的晟音公主,玉国无数臣民心中的神祇!甚至,连父王都……”
兰临风听到这儿,觉得也差不多听懂了。于是,她唇角一勾,冷笑道:“所以,你嫉妒我?”叹了口气冷笑道:“这就是你一直讨厌我的原因?这就是你一直敌视我的原因?这也是你不惜一切想取代我的原因?”
不遭人嫉是庸才!对于这点,她早已习以为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东方铭宇复杂得看着兰临风,却是摇了摇头,眼神中竟带了些许黯然:“不!”在兰临风诧然的眼神中,少年神色恍然穿越暗夜星辰,变得那样的遥不可及:“我从来都没嫉妒过你。”兰临风蹙眉,少年却继续道:“相反,我还很羡慕你,甚至崇拜你!”
在少年明显有些羞涩腼腆的神色中,兰临风瞪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直接傻了!没有嫉妒,还羡慕、崇拜?她没听错吧?从小到大都跟自己不对付的东方铭宇居然……
东方铭宇长呼一口气,脸上有些平常少见的落寞:“我羡慕你能拥有那么多那么高的才华,羡慕你能拥有强过别人的本事,甚至羡慕你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俯首是听。羡慕你活在光芒万丈之下,不用去忍受因庸碌而带来的种种可怕。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平庸的无力,平庸的可怖,甚至是因平庸带来的流言蜚语,轻视鄙夷。尤其是生长在这样的家室中,不优秀、不出色,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有时,我常常想,假如能给我多一点聪颖的资质,就算让我东方铭宇折寿几十年都好。我再也不想、不想这样庸碌无能的去度过无尽漫长的岁月,去忍受不被重视、不被尊重的,甚至连个太监都瞧不起的感觉。”
兰临风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那你今天告诉我,莫不是让我给你一点聪颖的资质?”
东方铭宇却愤怒地盯着兰临风那张故意划了一道的脸,不甘道:“我是来告诉你,就算我东方铭宇的资质差你百倍千倍,就算玉国人人都祈盼你去做玉王,就算如今玉国正面临风雨飘摇,我未必有那个能力保住玉国。但我东方铭宇绝对会让自己无愧去做这个玉国之王!”
他转身似要离去,最后却还是望了眼苍穹之上的九天朝阳,将上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就算有些人注定是光芒万丈的朝阳,可天空,总该也有星辰闪耀的时候!”
兰临风震惊的望着拂袖而去的东方铭宇,第一次,这样长、这样久,这样认真的望着他的背影。逐渐,眼神越发空洞,仿佛在望着他的那一刻,正穿过遥远的天涯!
东方铭宇若是知道兰临风不仅将眼神给了他好多,甚至都看了他好久,许是很开心的吧!
兰临风盯着东方铭宇背影良久,忽然招出方才的黑衣人问道:“封俪杀了没?”
“尚未,主公不是说要在太后寝宫让太后自然死吗?现在还在布置当中,绝对让封太后死得留不下一丁点痕迹。”
“吩咐下去,取消。”
东方铭宇或许不知,因为自己偶尔心血来潮的坦白,竟然无意中挽救了自己生母的性命。
清凉的微风抚慰着温和的晨曦,明空中挂着一朵朵明媚的红晕。路边杨柳纷飞着条条枝叶,柳絮飘洒在半空,疏狂恰如白雪。落在人的肩头,扑向人的脸孔,颇有股“飞面飘飘柳絮狂”之感。
城外路边,远处林木葱郁,近处青草萋萋。在禅位之后的第四日,兰临风单枪匹马离开玉国了。
“师父,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不管?我的琴练得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动不动就离开?你就那么不喜欢陪我练琴吗?还是根本就是不喜欢我了?”
兰临风出走隐秘,同行者也唯有素来形影不离的聂云卿。前来送行的南殊正拉着一个小承苏走过来。承苏挣脱开他的手,然后便扑过去满脸苦巴着直叫。她一把将扑过来的承苏抱进怀里,像小狗一样轻轻抚摸着,也出声安慰着。
远处山坡上,玄衣男子南殊,正和拉着一匹棕色的马走过来的青衫男子聂云卿话谈。
南殊对聂云卿道:“国相一路保重,你、你们,唉,且行且珍吧!”
聂云卿回头望了眼远处路边白马旁边的蓝衫少年,回头微微垂头,似有所指道:“云卿……在此谢过。”
“不用,我也不过是为了……大业!唉。”南殊深深望了眼远处重新恢复男装的兰临风,垂下眼睫,深思翻滚。
聂云卿稳健的步伐,忽然一顿,回头深深望了眼南殊,点点头,抿抿嘴,然后握紧了拉着缰绳的手,回头望着前面那个身影,脚步似被重新注入新鲜与活力,变得矫捷而轻快。
彼时,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霞光映彩,鲜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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