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蜿蜒,楼阁瑰丽;雕栏玉砌,疏朗旷然。
庭院清池有莲叶田田,几多荷花含苞欲放,习习凉风轻舞。
身穿青莲镶边束袖银白绣金竹叶纹圆领长袍,一头青丝宛如瀑的女王,此时正立在莲池旁边,倩影明媚姣好,风姿绰约如玉,似风立云中的一抹清月,亭亭净植,落落无声。
而身后,则有一人,身长八尺,貌伟而庄,阔朗英挺的眉宇间,颇有一股精明霸气。不管笑不笑,那两角微微上翘的微笑唇,总是让人感觉他脸上带着股似笑非笑的深沉。
“你也是来劝我不要离开的?”负手而立的女王,青丝如瀑,飘逸飞扬。与那黛青色的娇艳背影,合成眼前一道明媚的山水。
兰临风帐下谋士,派往各国执行不同任务的“五君子”——毒君子南殊;俏君子乔文熙;冷君子公冶冰卿;雅君子秋寄雪;华君子祁宇麟中,因禅位而归的五君子之首毒君子南殊,一回来便被众臣撺掇进宫来见这位自禅位之后便避居重华殿不见任何人的曾经的玉王晟音,如今的兰临风了。
说起这位毒君南殊,那可是兰临风帐下,唯一一位智谋与聂云卿不相上下的人。在同僚眼内,这位年长于他们的毒君南殊的话,兰临风简直比聂云卿都听。故而他一回来,便成为他们当中最好的说客。
南殊闻言,两边微翘的嘴角,似乎翘的越发厉害了。双睛之中,亦是清明疏朗。
“我以为南先生,当猜出我的用意了!”
这些日子,心腹将领来了好些人,几乎每一个都直接开口问:“主公,你为何要禅位?”更或者直接挽留不让离开玉国。他们怎么也不明白,前些日子都敢金殿弑君的主公,这几日却成为被人赶下台都无动于衷的脓包?简直跟她之前的作风,大相径庭。
南殊抬眼,却见面前的女子已然转身,那仅露的眼眸,明烈如朝阳、冷艳如月华,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隐隐地,似透着股露珠似的清冷与清霜似的寒凉,同时也似有一股无形的威慑正笼罩在自己身围。
但南殊的两边唇角翘得越发厉害,颇有些笑眯眯的意味。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出口挽留,而是道:“之前听杨昭他们说您对待禅位的种种态度,之前臣还不信,但现在看着这样沉静的主公,却莫名信了!”南殊笼着袖子叹然道:“以前的主公,于外人眼中是怒则出拳、愤则横尸的无法无天,但了解您的人都知道,您是张狂之下素有睿智,纵横之中尚有慧敏。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创下此等家业!可毕竟,之前您的性子多是以张狂为主,却不屑于隐忍。但自西方回归之后,主公的性子里,又多了警惕,多了隐忍。这张狂隐忍之间的分寸,还被您拿捏的收放自如。”
看着兰临风望过来,南殊坦然一笑道:“只是……主公此举,实在太过冒险。即便是深知不管玉王是不是您,玉国都在掌控之中。但……既当上玉王,又何必多此一举?”见兰临风开口欲言,南殊则继续道:“主公若想转移战场,亦不必要多此一举!”
兰临风一怔,顿时失笑。没错,这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一个自己早已布下的局,一个一举数得的局!
玉国虽小,但却因实力及主君,一举一动都引四国忌惮,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统一东方若想在玉国开始,纵使兰临风天大本事却也难上加难。玉国不是星驰野一万八千里土地的迦斯王国,可以随便挥挥手指便能将周边小国灰飞烟灭。就譬如此次的邕、嵇联军,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随时随地都能将玉国这一弹丸小国吞噬殆尽。或许她还能利用玉国的天然屏障和万千铁骑,重新玩儿一出以少胜多。但她却知道,她未来的战场是与星驰野的东西拉锯之战,而不是依旧将眼光放在与东方五国的内地交锋战上。所以,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去重新击败邕、嵇二国,而是将整个东方的实力全都合为一处。
曾经帝都殿上,当场承认自己乃妹姒之女,便是为了故意给他人可趁之机。其一可趁机在收复东方之前引出那些依旧潜藏的蛀虫;其二也是为了利用虎视眈眈的外国成功逊位;其三也可因玉国动荡而让诸国放松警惕,趁机转战阵营。其四……
兰临风想至此,不由对着南殊苦笑道:“其实刚开始的计划,我只是想引出玉国如今政权中依旧潜藏的蛀虫,好让日后逐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并没有想过要真正禅位。”
“可主公的计划,却难以赶得上变化。没有想到元帅和四将回来的竟是那样迟。”南殊意味深长的亮着一双:“微臣之前听罗将军他们说,他们收到消息倒是很早,只是……这路上,遇到的麻烦却是不少。”
兰临风怔了怔,似想到了什么,蓦然失笑,负手道:“果然!”
南殊继续道:“所以当时主公才临时改变主意,将假变成了真。”南殊适时的说出兰临风的意思,却每一次、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主公不是屈从形势之人。那么,便是另有打算了!”
本来不管慧敏的南殊如何说,兰临风都面不改色。可南殊下一句,却让兰临风成功敛尽了无数表情:“听说,主公曾在重华殿中与国相吵架了!”
兰临风心里一动,颇有所思的睨了这厮一眼,暗骂老狐狸。
但听那南殊叹道:“主公是觉得自己无法回应国相深情,所以便只能故作如此?”不待兰临风回答,他复道:“主公嘴上一直说自己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既然如此,为何竟无法坦然去利用一个男人的深情,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兰临风腾地抬头,震惊地瞪着南殊。眼前八尺高的男子,相貌英伟,精明无比。若是不将他放进云卿、阿莫等一干上乘美男子中比较,这一眼望去,便给人端重文和的外形,俨然超于常人。
外人只知“青衫盈贵绝风采,智胜如海算天下”的青翼冥侯,却根本不知,真正谋略超重的高人,往往藏于暗地。南殊如今在玉国官位不重,甚至智计也没见得使过几回。但兰临风利目却一眼看出——这才是真正以追求谋略之美为一生主旨的隐世人杰!
若云卿是脑袋一转,便能想出万般智计的智胜如海。那这南殊,便是随时随地,都能将语言、智慧锤炼到巅峰的算无遗策,经权达变。但云卿此生终究困于一个“情”字,而南殊,则是真正摆脱了名利、感情,甚至道德的束缚,将权谋的艺术,玩儿到一种天人合一!
南殊无视她眸中的烈焰,直轻叹道:“国相天纵奇才,一代骄子。正是图谋霸业不可或缺的‘出则为将入为相’的将相之才。主公若让他成为阻力,于霸业又有何好处?”
兰临风虽有明悟,但依旧不赞同地皱眉对南殊道:“南先生素擅揣摩人心、经达权变,竟是不了解我的……”
“主公错了!”兰临风还没说完,便直接打断:“昭琉女帝一介庶出公主,无权无势,无才无貌,甚至相传其早年为人施暴,恶名传于市肆……最后却偏偏成为第一女皇。您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兰临风疑惑的望着他,却不将脑袋中冒出来的一些陈词滥调的评述说出来。她知道,南殊不说则已,一说定是常人都想不到的惊世之语。
南殊不负所望,果真说出了惊世之语——“微臣曾整理过昭琉女帝的所有资料,预想探知这位史上第一独立女皇成功的要诀。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无耻!”
看着兰临风眼中明显的震惊,南殊继续道:“她之所以成功,只是因她什么都没有。正因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敢轰出一切不择手段无耻无德的去夺取一切。”
对于这历史上仅有的二位女帝,任何人都会关注,兰临风也不例外。只是,她似乎从未这样去评述过二帝。此时听南殊这么一说,似乎还颇有道理。
月帝的人生美好的太过虚幻。高贵的出生,出众的才貌,父母的宠爱,部下的效忠,甚至还有爱她至深的爱人……即便是以女子之身称帝,可纵使最刻薄刁钻的史家都没有能挑拣出丝毫过错。因此,月帝素来也被人称作是“完美女帝”。不仅是因她人格的完美,而是她人生的完美。
而反观那位昭琉女帝,出生王室,却是连最基本的公主素养——琴棋书画都没机会学。反正什么都没有了,再怎么折腾,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主公因反骨及容貌,为求生存早就练得心狠情绝。”他顿了顿,叹道:“自以为能为了霸业不惜一切。可却终究还是……”
望着南殊离去的背影,眼前似乎出现姜成怒训自己的画面。即使那个时候,她只是在利用自己的骄傲!
他说得没错,自己终究还是无法不惜一切。无法无德无耻,无法无心无情;无法放弃这份骄傲,一份因身为美貌女子,却偏偏固执的不想去依靠任何男人的骄傲!
都说男人靠征服天下去征服女人,而女人靠征服男人去征服天下。除却二女帝,历史上照样有很多垂帘听政的权势女人,但不管他们多少能耐,终究也不过依仗丈夫的权势才能顺势垂帘。
可她,却因自小的身世经历,内心却偏偏有一份因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而产生的可笑骄傲——她兰临风不用征服任何男人,照样也能同古今无数开国帝皇一样,征服天下!
所以,她才在看清聂云卿心思后,无法再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付出。只因她,真得无法回报他的深情厚谊。
南殊老谋深算,从无虚言。他这么说,定然是因他看得清明。只是……
素来果断决然的兰临风,竟然第一次遭逢无以抉择的人生难题。久思之下,却终是只能以一声轻叹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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