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义大悔:“我无心杀他,但掌力使得大了一点,他终究丧命在我掌下。”
生死关头,人的求生欲望格外强烈,这使得人的思维、四肢的反应能力在这个时候比平时要敏捷得多。山大王眼见自己就要坠下深涧,他突然左臂一抬,一下子便抓做崖边一块突出的石角,于千钧一刻之际,吊住了身子。
冯义出掌之时,原也顾及到怕山大王吃不住自己浑厚的掌力,是以只用了八层内力。但山大王久斗之下,力气不支,这八层的掌力亦接不下来。如果冯义使足掌力,只怕山大王早就飞下了深涧,绝无可能抓住岩边突出的石角。
马氏兄弟见冯义大获全胜,喜之不胜。
马强道:“小毛贼,你服不服?”
马壮道:“冯大侠武功盖世,我早就说过,你哪是他的对手,你却偏偏不信。”
马强又道:“我们兄弟之前劝你抛棍投降,是有先见之明的,是为你好的。”
马壮接着道:“你却好心当着驴肝肺,非要和冯大侠动武,现在可好,半条命吊在悬崖边上了。”
马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一搭一唱地尽情奚落山大王。二人长于此技,说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山大王吊在岩角上,苦不堪言,心中虽然恼恨马氏兄弟,但却不敢开口反击。他一开口,丹田中憋着的那口气一松,必然要掉下深涧。
几个喽啰首领救主心切,发一声喊,便要率众冲过来群殴厮杀。
冯义见机极快,飞步抢到山大王跟前,瞪眼向众喽啰喝道:“谁敢过来,我就把你们大王推下崖去。”
众喽啰投鼠忌器,倒也不敢就此横冲过来。
山大王这时亦已缓过气来,叫道:“兄弟们不要乱来。我有言在先,只要有人胜得了我手中的这条混铁棍,我就放他过去。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放他们过去,休得阻拦。”
冯义心道:“信守然诺,果然是条好汉。”他转过头来,向山大王微微一笑。他这一笑,本是满含善意,但在山大王看来,就变成了胜利之笑、得意之笑、讥嘲之笑的意味了。
山大王怒道:“要杀就杀,难道本王怕死不成?”又道:“本王虽然技不如人,但士可杀不可辱,受不得你这副嘴脸。”
山大王的性子很是刚硬,他说完这两句话,手一松,便要坠崖自尽。冯义眼明手快,弯腰俯身,一把抓住山大王的手臂,把他提了上来。
如果冯义弯腰俯身得慢了一刻,他必然抓不到山大王的手臂。亦或冯义抓到了山大王的手臂,倘若他力气稍逊,也必定无法将山大王提上来,甚而更有被山大王拉下悬崖,同归于尽的危险。
这一下惊险之极,白玉莲以及一半以上的喽啰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冯义道:“轻生贱命,非好汉行径。”
山大王本已抱着必死之志,万没料到冯义会出手救自己,无论怎么说,总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性命。他斜眼瞧着冯义,愣愣地瞪了半响,突然一声不吭地倒身下拜。
这一拜,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拜,无声胜有声。
冯义连忙扶起,说道:“快快请起。”
山大王道:“冯大侠武艺超群,仁义过人,小弟拜服。”
冯义谦逊道:“四海之内,大家都是好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山大王道:“冯大哥和这两位仁兄······还有这位姑娘爬山涉水,远道而来,想必腹中早已饥渴。这里上去不远便是小弟的草窝,务请四位屈尊移步,到草堂去坐坐,大家杯酒言欢,化解嫌隙,如何?”
冯义说“四海之内,大家都是好兄弟”,山大王于是将称呼从冯大侠改成了冯大哥,这无形中便拉近了彼此的情谊。
冯义尚未答话,马氏兄弟听说有酒喝,顿时兴高采烈,欢然道:“好啊好啊。打完了架喝酒吃肉,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不做敌人做朋友。”二人平时说话漫天开花,这两句话却说得词富义美,风度潇洒,很有水平。
山大王望着冯义,盼他回答,眼中充满了热切之意。
冯义道:“好,恭敬不如从命。”
山大王大喜,回头向众喽啰叫道:“冯大哥到我们寨子做客,大家打道回府喽。”
众喽啰轰然叫好。
山大王和冯义执手并肩而行,几个机灵的喽啰早牵过白玉莲和马氏兄弟手中的马匹,一行人拥簇着冯义四人,笑语声喧,浩浩荡荡回转山寨。
马氏兄弟本是极易相与的人,和身周的喽啰闲谈开去,自然是大话满天飞,
牛皮满地跑。众喽啰真假难分,虚实难辨,一会儿听得目瞪口呆,惊诧万分,一会儿又听得滑稽诙谐,捧腹大笑。
白玉莲暗觉好笑,想要讥刺马氏兄弟几句,却插不下口去。
穿过密林,上面便是山寨。
山大王传下令去,寨中杀猪宰羊,一会儿摆上酒肉。
冯义、白玉莲、马氏兄弟、山大王以及几个小头领坐一桌,把酒话闲,说些江湖上的是非善恶,异闻奇事,风物豪杰。马氏兄弟更是加油添醋,两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说道怪诞之处,妖魔与鬼怪横行,神仙与村夫斗法,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喽啰则三五一堆、八九一群,在空地上烧起熊熊篝火,烤肉流香。众喽啰或猜枚赌酒,或扳腕赌酒,或较技赌酒,一片欢腾的场面。
山大王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兄弟们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冯义忽然想起一事,向山大王道:“把酒言欢,却不知主人名号,岂不惭愧。”
山大王一愣,随即伸手在脑门上一拍,说道:“我真糊涂,这一高兴,竟忘了向冯大哥通报名姓了。”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小弟姓冷,单名一个狐字。”
马强道:“是寒冷的冷,狐狸的狐吗?”
冷狐道:“正是。”
马壮道:“姓得怪,名字也取得怪。”
马强道:“一只冰冰冷冷的狐狸有什么好?你不如改名叫冷热。”
冷狐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兄台高论,让人耳目一新······”
马强道:“那你就是决定要改姓改名喽?”
冷狐摇头道:“不改。”
马氏兄弟齐声问道:“为什么?”
冷狐道:“姓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名字是父母取的,哪能说改就改?何况我这个名字都用了二十几年了,大家都叫熟了,如果突然改变,很不方便。大家都知道冷狐是谁,却不知冷热是谁。”
马氏兄弟互相对望一眼,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冷狐道:“二位兄台的大号,可否见告?”
马强道:“我叫马强。”
马壮道:“我叫马壮。”
马强道:“你是不是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冷狐点头道:“是啊,都分不出谁是谁来。”
马氏兄弟很是得意。
马强道:“分不出我们谁是谁,这就对了。”
马壮补充道:“我们是孪生兄弟,我是弟弟马壮,他是哥哥马强,你可要记好了,切不可混淆。”
冷狐道:“我一定牢记于心,绝不会混淆。”
马壮又指着白玉莲道:“她叫白玉莲,黑白的白,玉石的玉,莲花的莲。”
冷狐向白玉莲拱手道:“白姑娘雪肤花貌,玉莲二字正是名符其实。”
白玉莲心高气傲,难得有冯义这样的人才令她心仪。冷狐当着冯义的面夸她美貌,她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欢喜,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一眼冯义。正巧冯义也在看她。她的眼光与冯义的眼光一交,慌忙转开,一颗心砰砰乱跳,既有些慌张,又是甜蜜。
马强道:“她人漂是漂亮,但是脾气凶得很,动不动就打人,你千万不要惹到了她哦。”
白玉莲一听,顿时脸色一沉,眉含秋霜。
冷狐打圆场道:“马兄说话很是风趣。”
说话间,众喽啰轮番过来向冯义、白玉莲、马氏兄弟,以及冷狐和几名小头领敬酒。冯义和冷狐都是慷慨任侠之辈,酒量甚宏,自是酒到碗干。马氏兄弟和几个小头领稍逊。白玉莲虽是女流,却也喝了好几口,啥时间脸泛桃红,更增娇艳。
酒到七分,冯义更加逸兴遄飞,胸中豪气勃发,不吐不快。他左手端持酒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开喉吐气,张口大声吟诵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驰马仗剑,笑傲江湖。
恩仇快意,纵情河岳。
高山仰止,深谷行止。
佳朋与会,把酒言欢。
鹰击长空,鸥横海宇。
神龙乘浪,羽化而起。
英雄当世,奋发有时。
豪杰吟啸,志在千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冯义中气充沛,声音清朗,吟诵得慷慨激昂,踌躇满志。马氏兄弟、山大王以及众头领、喽啰受其感染,或拍手相和,或顿足而歌。山风吹来,冯义衣袂飘飘,更加显得他风流倜傥,潇洒出尘。
白玉莲手托香腮,不由得瞧得痴了。
冷狐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冯大哥文武双全,志向高远,小弟钦佩之至。”
冯义谦逊道:“一时兴起,信口胡诌,让大家见笑了。”
冷狐道:“冯大哥出口成章,文采飞扬,岂是信口胡诌得来的。”
马氏兄弟接口同声道:“就是,冯大哥就不要谦虚了。”
冷狐左一声冯大哥,右一声冯大哥,叫得好不亲热,马氏兄弟跟着凑趣,可谓是其乐融融了。
冷狐道:“冯大哥说得好,‘佳朋与会,把酒言欢。’我想兄弟们把酒言欢,兴致高昂,怎少得了歌舞之乐呢?”
马强道:“难道你另有名目?”
冷狐道:“正是。”
马壮道:“说出来听听。”
冷狐道:“前两日小弟得了一位美人,这就请出来为大家舞上一曲,以助雅兴。”
马壮拍手叫好,连声道:“快请出来,快请出来。”
马强却道:“慢着。他口中说是美人,但未必就是美人。如果反而是个丑八怪,大家一见,岂不大倒胃口,吃的喝的都要尽数吐出来。”
冷狐甚为不平,大声道:“一定是个美人。”
马强道:“难道比阿莲姐还要美吗?”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许多女人更以美为荣,以美为傲。如果一个女人听说另一个女人要和自己比美,那是一定要听个明白。不但要听个明白,而且还要千方百计亲眼瞧瞧,到底是谁更美。
这是绝对不能含糊的。
是以白玉莲一听马强问冷狐所得的美人是否比自己美,立即聚精会神,竖起两只耳朵细听,生怕错过了一个字眼。
冷狐也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若说自己的美人比白玉莲漂亮,显然有亏待客之道,若说自己的美人没有白玉莲漂亮,心中又有所不甘。他踌躇了半响,实在想不出如何措辞,方能两全其美。
冯义微微一笑,说道:“冷兄所得之美人与玉莲妹相较,想必是幽兰桃红,平分春色,这才叫冷兄难以评判吧。”
冯义一言解了冷狐之围,他慌忙拍手道:“正是正是。”
白玉莲松了一口气,但心结犹未解开,心道:“冯大哥的话说得很是滑头,到底我和冷狐的美人谁更胜一筹,仍然不知。哼,今日非要瞧个明白,分个上下不可。”
只听得冷狐向手下大声吩咐道:“去,把美人请出来。”他接着又加一句:“要好言好语的请,休要得罪了。”
几个喽啰答应一声,飞以似的去了。少顷,人语喧哗,一个女子在一群喽啰的拥簇下,羞羞答答,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白玉莲一颗心怦怦乱跳,既期待一睹对方的真容,又担心自己倘若比不过对方,那可就无地自容了。她患得患失,紧张过甚,掌心中冷汗都渗了出来。
那美人羞羞怯怯、凄凄惨惨、袅袅娜娜地走来,冯义一见,顿时一呆,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