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淘汰赛仍在进行。
“大粪坑”和“残左耳”在经过第一回合的交手之后彼此都开始变得谨慎,谁也不愿意鲁莽的发动进攻。
“残左耳”目露凶光,不停的在“大粪坑”的身上扫视着,搜寻着。它要为自己的下一次攻击选择最佳位置,争取一击即胜。
“大粪坑”也不再像最初迎战时那样轻松。面对强敌,它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残左耳”与“大粪坑”之间的身高差距明显。“大粪坑”是沙皮狗中的大个子,而“残耳兄弟”在斗牛梗中有些偏矮。基于此,一套新的作战方案在“大粪坑”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最后还是“残左耳”没有忍住,又一次朝“大粪坑”冲了过去......
在将近两天的时间里,那只不知名的黑狗就在笼子里一直趴着,不吃不喝也没睁眼。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它完全不知晓。
黑狗能够发出那种让所有犬类都难以招架的高频声波是需要以消耗体内精气为代价的。为了身体的恢复,它必须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假死的深度休眠状态。
现在黑狗即将苏醒,重拾自己的五觉:视,嗅,听,味,触。它缓缓地站起,动作略显吃力与笨重。
朦胧中黑狗看到了对面笼子里的“残左耳”正在被拖走,模糊的听见了“残右耳”的狂吠,似有似无的闻到了“大粪坑”身上的臭味,一点点的觉出了自己嘴里的苦涩,就连它身上的毛都在恢复着光泽。
刚被放回笼子里的“大奔儿头”呆呆的注视着黑狗的一举一动。黑狗就像一块吸力巨大的磁铁,牢牢的将“大奔儿头”所吸引,令它几乎忘记了刚才经历的那场打斗,以及差一点儿就被淘汰出局的事实。
这时,“钢牙”和“残右耳”也注意到了这只神奇的黑狗,它们都在猜想着接下来它会做些什么。
渐渐的,三只狗开始不安起来,它们的眼睛里充满着惊恐。
黑狗再一次将身体摆成了之前那种雕塑般的造型:胸脯拔高,头向后仰,后腿用力后伸,尾巴直挺挺的指向后方。
气氛瞬间凝重,莫非黑狗又要出声了?
这三只经历过高频声波折磨的狗谁都不愿意再去体验一次那种痛苦,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去控制黑狗。
恐怖的高频声波并没有响起。
黑狗的喉部鼓起了一个约有拳头大小的包,这个包在它的脖颈处缓慢且富有节奏的上下滑动着,就像是打气筒里的活塞。随之响起是一种听起来非常舒服且极有规律的咕噜声。
咕...咕噜...咕...咕噜咕噜...咕...咕噜...
这种低沉的声响,听起来有些像水烧开时的声音。“大奔儿头”,“钢牙”以及“残右耳”全部都陶醉其中,无比放松......
在斗狗场上,“残左耳”正意欲对“大粪坑”发起第二轮猛攻。冲到一半时,这种特殊的声音就已经透过其双耳直插入心,将它体内的愤怒瞬间带走。茫然的“残左耳”站在场子中间,突然忘记了一切。
“残左耳”竟然趴在地上,睡着了。
对面的“大粪坑”同样受到了声音的影响......
刚才还在场地里生龙活虎的“残左耳”和“大粪坑”现在都倒下了。
“残左耳”在地上酣睡,鼻息均匀。“大粪坑”则是另外一个样:肚皮朝上躺在地上,闭着眼,嘴微张,一脸的满足。似乎它正在享受着谁的抚摸。
苏醒的黑狗再次展示了它所拥有的超凡能力。只不过这次同胞们不再痛苦,而是堕入了各自的梦境。
场边的陈六众人彻底傻眼了,谁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局面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于是陈六命人进场去查看一下。
一个黑胖矮墩,手持橡胶棒的男人自告奋勇的走进了围栏。
黑胖子先用脚上那双锃亮的皮鞋踢了踢“残左耳”,又碰了碰大粪坑”。两只狗没有任何反应,仍然保持着刚才的样子。
黑胖子朝着陈六耸了耸肩,摆了摆手,示意这两只狗暂时是醒不了了。
陈六只得让几个手下人去把“大粪坑”和“残左耳”拖出来,送回笼子。
在场地的另一边,人们惊讶的发现原来这里也有三条狗睡姿各异的倒在了笼子里。惟独剩下一只黑狗如同塑像般站立着,喉咙一动一动的。可惜人类听不到那种“咕噜”声。
黑狗混身散发着瘆人的阴气!
“究竟是谁把这只黑狗带过来的?”陈六根本不记得在地下室里有这么一只狗。
陈六对黑狗有种莫名的抵触,厌恶。冥冥中他感觉到其余几只狗诡异的沉睡也一定与黑狗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必须先除掉它,否则对于未来斗狗比赛的举办肯定不利。”
当陈六刚想让人把黑狗弄走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了黑狗,其它的狗还能醒吗?假如这些狗都睡死了,那自己可就麻烦了。张武早就看好了那对牛头梗,准备在即将开战的比赛中往它们身上押大注。
陈六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一个瘦高的跟班低声的对他说:“六哥,咱们最好先别把这两只狗搁回笼子。另外其它的几只狗也应该都弄出来检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陈六侧脸看了一眼瘦高个,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地上便摆放了五只不省人事的狗。陈六他们围在这些狗的旁边。有人在小声议论,也有人眉头紧锁,不过谁都说不清楚原因。
没有人注意到黑狗的姿势又改变了。
突然,地上的五只狗就像诈尸般的一跃而起。它们通红的双眼迸射出残忍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周围的人。
所有的人都被吓蒙了,有的瘫坐在地上,有的拔腿就跑。
五只狗犹如恶魔附体,疯狂且凶狠的向陈六等人发起了进攻。人们四散奔逃。地下室瞬间一片惊恐,哀嚎不断。
只有黑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都不知道这五只狗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攻击,总之每一个人都是遍体鳞伤。
陈六倒在地上,用手护着头。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地下室了。那时他突然发现地下室其实和坟墓没有区别。
第一个意识到噩梦已经过去的人是黑胖子。他手里的橡胶棒早已不见,右臂钻心的疼,估计是跟某只狗殊死搏斗时被严重咬伤。
黑胖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在昏黄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陈六。他边推边喊:“六哥,醒醒六哥,你没事儿吧?”
陈六艰难的爬起来,坐在地上。他的牛仔裤已经沾染了大片的血迹,腿疼的要死。
“那些狗呢?”陈六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情。
黑胖子用左手指着周围说:“都他妈的又不动了,这事儿太邪性。”
陈六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缓了半天。当他觉得双腿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示意黑胖子搀扶他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黑狗在笼子里卧着,显得很疲惫。它的双眼盯着正在朝自己走过来的两个人。
现在陈六已经确定黑狗一定是罪魁祸首,他必须将其除掉......
犬是社会型物种,每一个群体中都有着明显且严格的地位等级划分。据说一百只狗中才可能会有一只真正的“犬王”。
“犬王”天生注定,气质与众不同——高而不傲,威而不怒!后有利用阴谋与武力篡位成功者,则最多只能称其为“犬霸”,却绝非王者。
“犬王”已属珍贵,而更加稀有且不为人知的是“犬灵”。
千万犬群难出一灵!
何为“犬灵”?乃可操控众犬行为者。
其实不仅仅是犬类,凡鸟兽,甚至于人类中间,都会出现具备此种能力的灵者异类。它们天生异禀,善用声音,眼神,动作等表像简单,却内里奥妙的方法,去影响同类的思维与行动。
黑狗就是一只真正的“犬灵”,而且是一只“母犬灵”!
为何要强调“犬灵”的性别?原因是在自然界,凡拥有同种能力者,阴往往强于阳。也就是相对于多数的“公犬灵”而言,“母犬灵”的异能更大更强。
“幻音姬”是这只黑狗的名字。现在它的目的是要找到另外一只年龄尚小,却已初露锋芒的幼犬。其未来能量将远超“幻音姬”,而这也正是它所担心的事情。
最容易操控犬类的便是人。“犬灵”的能力越强,其对于同类的破坏力也就越大,同时消耗自身的精气也越多。所以“犬灵”每一次异能的使用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那只懵懂的幼犬一旦落入了别有用心的人手中,那么它不仅会给其它犬只造成伤害,更有可能随时将自己的性命葬送。一想到这些,“幻音姬”便心头沉重,无法自拔。
因为那只小狗是“幻音姬”的女儿。
“犬灵”是以家族血统为根基向下遗传的,但又并不是所有的“犬灵”后代都有异能,只有极少数的幸运者能够得此遗传。一旦新的“犬灵”出现,其能力必强于前辈。
“幻音姬”出生在一个“犬灵”辈出的家族。它的父亲“无界”,母亲“风影”——一对传说中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即使其数量超过自己一方数倍,也能在战场上利用邪术轻取敌方性命的怪物。
还有“幻音姬”的哥哥——“白舞者”,一只被传为阴阳合体的“魔犬”。据某些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同类描述,“白舞者”浑身雪白,妖艳阴邪。当其运用异能时,眉宇间会显现出一道细长的红色印记。印记颜色越深,表明“白舞者”的愤怒程度越重,异能威力也就越大。
据传任何敌手都无法触碰到“白舞者”的身体。战斗时,它就像一团恐怖的白色云雾,让对方眩晕。对手将会随其无法克制的疯狂旋转与吼叫,直至精疲力竭,喷血倒地。整个战场看似一场噩梦般的舞蹈,而这也正是“白舞者”名字的由来。
绝大多数犬族只是把“犬灵”当做传说与笑谈,当然这其中确实存在着大量以讹传讹夸大事实的成分。然而“犬灵”的存在却是不容置疑的,“幻音姬”就是最好的证明。
对于早已消失的父母,“幻音姬”印象模糊。而它的兄弟姐妹们也都陆续失散。只有“幻音姬”一直留在了主人身边。
“幻音姬”的主人是一位魔术师。他也曾是“无界”,“风影”和“白舞者”的主人。
魔术师名叫滕谒,出身于魔术世家。腾谒幼年丧母,由父亲独自将其抚养。腾父不仅是一名杰出的魔术师,对于养犬训犬也颇有建树。当腾父退出魔术界归隐郊外以后,就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寻找培育心仪的犬种身上。
腾父醉心于“犬灵”。虽然在很多养犬人看来,那不过就是一个谣言。但是对于腾父而言,他却选择相信,并且决心终其残年去找寻它!
功夫不负有心人,腾父根据一条来历模糊的信息,只身去到了一个遥远的村寨。那里落后闭塞,连基本的语言交流都会遇到困难。所幸寨子里有一所学校,仅有的一名年近六十的校长兼老师算是见过些市面,与腾父之间也能够用语言进行正常的沟通与交流。
老师姓孽,这个寨子里的人都是这个姓氏。
当孽老师搞清楚了腾父来到寨子的目的之后,起先并没有决定给予帮助,反而一再的劝他回去。无奈腾父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在其不断的坚持与恳求下,孽老师终于把外界流传的那些凌乱的与“犬灵”相关的线索用自己亲历的事实给串在了一起,并且把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告诉了腾父。
这个村寨的名字就叫“神犬寨”,它们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犬灵”。在寨子后面的山上,有一座山洞。每逢这里过“犬灵节”的时候,寨子里的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聚在洞里,虔诚的向一尊年代久远的“犬灵”石像顶礼膜拜。整个仪式由村寨的最高头领——“犬灵侍者”来主持。
寨子里的“犬灵侍者”等同于大巫师或者大祭祀,是寨民们的精神领袖。据说他具备与“犬灵”神交的能力。而腾父所辛苦找寻的现实中的“犬灵”也的确存在,“犬灵侍者”就是其主人。
腾父得知这一切后欣喜不已,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带回去一只“犬灵”!
直到腾父去世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自己在那个神秘村寨的经历。总之他是把一只“犬灵”带回了家,而且还是一只怀有身孕的“母犬灵”!
那只“母犬灵”是“幻音姬”的姥姥,名叫“杀月”。
“杀月”被带回来后不久就生下了一窝狗仔,共四只。其中辈分最小的是“风影”——“幻音姬”的母亲。
“杀月”分娩是在深夜,屋外大雨滂沱,狂风不止。天还未明之际,“杀月”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虽然腾父用尽心血去照料四只幼崽,不幸的是其中有两只还是死掉了。最终活下来的是老大“破鬼”和幺妹“风影”。
腾父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也没有特别伤心,因为这正是印证了“犬灵侍者”之前的预言。
“犬灵侍者”对于“犬灵”命运的预示能够通过梦境传递给腾父。
在以后的日子里,腾父的生活除了全心全意的照顾“犬灵”之外便再无他念。“犬灵”已经成为了他的信仰。
作为唯一与腾父朝夕相处的人,腾谒必然深受影响。腾父除了将自己的魔术技艺悉数传授给滕谒以外,关于犬类的知识与经验更是天天灌输,尤其是涉及“犬灵”的部分。
腾谒从小便对狗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狗是腾谒最亲密的伙伴与家人。
腾父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对于自己的事业认真专注却经常忽略腾谒。腾谒对于自己年少时最多的记忆就只有独自被锁在家里与几只狗相伴,而对于家庭的温暖与父子间的亲昵他却从未感受。
在另外一面腾谒对狗则有一种基于对腾父报复般的排斥与抵触。
腾父不仅没有让儿子享受到父爱,反而在其它方面要求严苛。腾谒为了学习魔术,已经丧失了与同龄人玩耍嬉戏的时间。可是他每天还是会因为自己练功时的失误而引来腾父的打骂。然而对于家里饲养的狗,腾父却表现的异常慈爱与包容。看在眼里的腾谒心中充满了委屈和不满,他将怨恨都记在了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狗的身上。
当腾谒自立以后,腾父为了寻找所谓的“犬灵”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家里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年轻的腾谒身上。
那时的腾谒正在筹备组建自己的魔术剧团,既有工作又有应酬,回到家里也不得休息。光是侍弄几只狗就足以让他累得半死。腾谒曾经找过保姆,但是腾父却始终无法相信外人能够真正照顾好自己的爱犬。虽然父子为此争吵过数次,最后还是得腾谒让步。
即使腾谒能够将上述问题全部释怀,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他始终无法原谅的。
对于没有母亲的腾谒而言,拥有母爱只是一种美好的憧憬与奢望,所以他总是去刻意回避。但是令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自己的母亲曾经有机会活下来,只可惜当时身边没有人带她及时就医,从而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机。而最应该在母亲身边陪伴的腾父却因为偶然得知的一条关于“犬灵”的线索不知去向。
这些事情都是腾谒的小姨在临终前告诉他的,因为她认为腾谒有权利知道。作为腾母的妹妹,她对于腾父的自私任性与不负责任耿耿于怀。腾谒的小姨一直都认为是腾父间接害死了姐姐!
小姨是在一个雨夜对腾谒讲述的这一切,之后不久她就因为胃癌永远的离开了。
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后,腾谒一度都有去杀死家里所有狗的冲动,可是理性让他没有付诸行动。他心里明白:狗是无辜的。不过对于它们,腾谒还是心生抵触——狗不仅夺走了本应属于自己的父爱与时间,更夺走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