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都那么说。前年集资建电厂,说好一年本息两清,到现在还没影儿哪!”养蜂专业户说。
养鸡专业户:“把钱埋在地底下,也比往马雅河里扔强啊!”
养蝎子专业户:“钱俺也不是不拿,就不知中央有文件没有?要是中央有文件家家都得摊派,舍了命俺也得……”
张仁:“怎么是摊派!说了多少遍,是自愿入股,按股分红!”
养蝎子专业户:“既是有自愿两字,俺还是自愿先不入。”
张聋子陪着笑脸:“小岳书记,你不知道,这伙人都让集资给集怕了。这样吧,你跑一趟也不容易,我跟俺这帮伙计再说通说通,尽可能的话也援援助,只是你别嫌少。”
羸官无可奈何:“张叔,你有这片心,我先谢谢你了。”示意众人出门。
“走好,走好。”张聋子送到门口。
羸官等站到院外,院内议论随之传出:“忒!就这帮子人吧!说句话没鸡毛沉还办厂子!办火葬厂差不多!”
“也别说这话,当不了李龙爷开恩,还真有门!”
“有门你去入上一股哇!”
“我没那钱,有钱也得找个可靠的主儿!”
羸官牙根咬了几咬,强自忍住没有发作。
二十、日,街上
一行人沿着石子街面,向汽车那边去。
干燥的、木鱼敲击似的脚步声,沉闷的、让人窒息的蝉鸣……
“我岳羸官这一下子是栽得六门到底啦!”羸官突然站定,把一腔火气爆发出来。“咱们也别埋怨人家瞧不起咱这伙人!你就看看一个一个啊:600工分的麦茬子头;扔大街上没人要的黄鼠狼子皮;脸上跟霜打的地瓜叶子没半点两样!我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朝咱这伙人手里投!撕了烧火还能烧开壶水!”
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惊异地注视着。
羸官越发气势汹汹粗声锐语:“你再看看这个兔子不屙屎的穷酸地方!看看这些没见过三尺半天,有几个钱恨不能藏裤裆里的老百姓!穷?不穷那才是邪门!穷死就对啦!”
张仁、红鼻子哥哥愕然相视,初胜利面色青青,嘴角浮起一层冰冷。
羸官:“行啦!你们尽了心,我也尽了心!这次权当一个牛皮没吹响!二龙戏珠靠边!董事会解散!哪天高兴咱们再找个牛皮一起吹!吹不富李龙山还吹不穷它?我就不信!开路!”朝吴海江一挥手,大步朝小上海那边走去。
张仁、红鼻子哥哥沮丧地垂下脑壳。
羸官来到车边,初胜利突然一声吼,跳到面前。
“岳羸官!你骂了一通、咒了一通,抬抬脚就想走?”初胜利凶凶地指着羸官的鼻尖。“你说清楚,哪个给你的骂人咒人的权力?是宪法、党章还是你那个无法无天的老子?水泥厂的合同是做了公证的,董事会是大家协商推选的,你想靠边就靠边?你想解散就解散?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羸官愕然地打了几个怔愣;却头一低,愤然地钻进汽车。
初胜利越发火气冲天:“滚!你滚!滚回你的大桑园去!以后你再……”
车门关闭,小上海一运气力,飞速而去。
初胜利惊住了,举起的手怔怔地擎在半空。
一阵尘土飞扬,小上海消失了。
“嗨!”初胜利一声喊,把半截砖门重重地砸到路边的石阶上。
二十一、日,山路上
小上海飞驶,羸官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吴海江不动声色地斜视着。
羸官面前闪现着:
——宴席上,吴正山祝酒:“我就是一句话:今天咱们好比桃园三结义,一百单八将拜忠义堂;往后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个小子反悔、当叛徒,天打五雷轰!”
——小玉屋内,淑贞:“越大越不懂事儿!妈是看着你吗?妈是想等厂子发了,也跟着分点红利钱哪!”
——会议室,小玉的纸条:“董事会,这是奶奶和我的一股,请收下。我等候庆贺成功的那一天。”
羸官紧闭的眼睛中滚出两行泪水。
吴海江示过一个眼色,小上海嘎然停住了。
二十二、日,岭山后村内
张仁、初胜利、红鼻子哥哥,无精打彩朝一排房子走去。
背后传来车声,三人如同莫闻。
一辆小轿车擦身而过,停在前边的路口。车门打开,羸官出现在面前。
三人怔怔地注视着。
羸官面色严峻,一步一步来到初胜利面前。
二日对视,种种复杂情感倾泻交汇。
“我的老同学!”羸官突然一拳擂到初胜利肩上,随之与初胜利紧紧拥抱。
初胜利的荡漾着泪光的眼睛。
张仁、红鼻子哥哥、吴海江的荡漾着泪光的眼睛。
二十三、日,县委迎宾楼一室
小玉在同两位教授交谈。
教授甲:“难能可贵!一个村子这样重视现代管理科学,这对我们也是个不小的鼓舞!”
教授乙:“小玉同志,听说你原先考上北大没上成,今年怎么样,还想不想继续深造哇?”
小玉:“今年?”
教授乙:“啊。假如我们回去把你作为特殊对象,你愿意不愿意到我们那儿再学习几年啊?”
小玉一阵欣喜,想想却又犹豫了:“这我可得……”
教授甲:“你考虑考虑、商量商量。可以学完再回来嘛!”
小玉喜色盈然的面庞。
二十四、黄昏,汽车上
小上海飞速行驶,羸官眼望窗外在思索着。
画外音:一幅宏图,一腔热血,一场惨败,一通发作,然而也是一次灵魂的洗礼。经过洗礼的羸官,仿佛成熟起来了。
羸官思索的面孔、执着的目光。
窗外飞逝的村庄原野……
二十五、日,县委会客室
岳锐将一封信交给祖远。祖远浏览一遍,颇为动容地:“这样一个前辈,可惜我来蓬城晚,不认识她,不了解她这几年的处境。”把信小心地收起,又道:“这封信我们一定好好研究,并按信上的要求转送给上级党委。我个人认为,这封信提出的问题非常重要,与中央有关两个文明一起抓的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应当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岳锐感动地:“好,有你这个话,肖云嫂的遗愿就算是有着落了,我真该替她谢谢你这个********!”
祖远:“呢,岳老这是说哪儿去了!你们是前辈,对蓬城工作能提出意见我们是求之不得。”
岳锐:“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想向县委反映一下,我那儿子岳鹏程的一些问题。”
祖远:“哦?”认真地听着。
二十六、日,远东宾馆会客室
岳鹏程招呼齐修良、大勇等坐到面前。
岳鹏程:“人领回来了?”
齐修良:“领回来了。”
岳鹏程:“怎么个精神?”
齐修良:“副省长批示,说是严重违法乱纪事件,要求退还果园、严肃批评。还有,说今后如有类似行为严加追究。”
岳鹏程:“石衡保什么要求?”
齐修良:“要求赔偿4年的经济损失……”
大勇:“要求你赔礼道歉,为他恢复名誉。”
岳鹏程:“你们怎么答复的?”
齐修良:“按你的指示,全部应承下来。”
岳鹏程:“没把石衡保毁坏果树的情况反映反映?”
大勇:“反映了。人家很严肃,说已经查过了,砍的是病树。”
岳鹏程:“石衡保现在哪儿?”
二十七、日,石衡保家
石衡保在向前来看望的亲邻打着招应,他已是满头银发。
有人高兴,有人叹息,有人落泪。
二十八、日,远东宾馆小会客室
岳鹏程:“你们任务完成得不错。一夜没合眼吧?先休息。”
齐修良、大勇欲言又止,岳鹏程摆摆手,二人只好退去。
服务员领岳建中、胡强进。
岳鹏程:“石衡保回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
两颗脑壳同时拨楞了一下。
岳鹏程:“这小子告状到底告赢了。上边有令,果园要退回,再出了事要追究。”
两颗脑袋又是一拨楞——岳鹏程观察着反应。
胡强:“妈拉个巴子,这是谁的令?”
岳建中:“果园退还?那还让不让咱们活啦?”
岳鹏程:“你们服不服,这个令还非执行不可!你们看怎么办吧?”
岳建中:“我们听书记的。”
岳鹏程:“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我出出点子也是帮你们的忙。反正果园是你岳建中的,人是你胡强的,上边追究下来,我顶多是个官僚主义。”
胡强、岳建中目光对视,恍有所悟。
胡强:“书记,你说吧,我们保证把事办好,保证不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有过话就是了。”
岳鹏程舒开眉眼,压低调门道:“我有两句话,你们自己去领会。建中一句——果园退还,但不能落到石衡保手里。胡强一句——石衡保死了你负责、跑了你负责。”
岳建中、胡强紧皱眉头咀嚼着、思索着。
二十九、日
岳鹏程家,银屏急急而回,被关在门外。
她四处呼喊不见回应,跑进一个办公室,抓起电话。
三十、日,远东宾馆会客室
电话铃响,岳鹏程抓起,同时朝岳建中、胡强摆摆手,二人离去。
电话里的声音:“你快回来开门!我还得去考试哪!”
岳鹏程:“你妈哪?”
电话中的声音:“我怎么知道!”
岳鹏程:“你爷也不在?”
电话中的声音:“在家谁找你呀!哎呀!你到底回来不回来?”
岳鹏程:“那好,你等等。”放下电话站起。
三十一、日,石衡保家
石衡保焦急地询问着石硼丁儿的情况。
二大爷叙说着。一个孩子自告奋勇跑出门。
三十二、日,小桑园学校
课堂上,小玉在讲课。课题是:“我们可爱的家乡。”
石硼丁儿全神贯注听讲。
石硼丁儿被叫起来背诵课文:“东海之滨有一片美丽的土地,那就是我们可爱的家乡……”
他背得流利清朗,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下课了,小玉亲切地鼓动着、叮咛着。石硼丁儿满心欢跃地跑去。
三十三、日,野外
天高地阔,白云流水。石硼丁儿尽情尽欢地奔跑着。
他不时发出一两声呼叫,山谷回声,余音缭绕。
他来到一片果园,在累累果实中穿行。
旋转欢跃的天空、大地……
他坐到果园中的一块空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起什么。
彭彪子擎着老鹰来到面前,石硼丁儿抬起头。
石硼丁儿:“耶,彪子叔!”
彭彪子:“你个小兔崽子,这是摆弄的什么戏法?”
石硼丁儿:“你不懂!”
彭彪子:“嘻!胀包啦!那儿子真的收你进学堂啦?”
石硼丁儿:“那当然啦!人家官子叔跟那个大恶霸,天生两码事儿!”
彭彪子晃着脑袋:“妈个巴子!天底下还有这种傻瓜!干脆你给那儿子说,让他把我搬去做太上老君得啦!”
石硼丁儿讥嘲地:“耶——”
山路上,一个孩子远远喊着:“石硼丁儿!你爹回来啦!”
石硼丁儿跳起来。
三十四、日,石衡保家
石衡保正向亲邻们讲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一次我是亲眼见啦!省里领导说了,只要咱们行得端、走得正,谁他也别想再欺压咱们!共产党的天下,到底跟国民党那时候不一样啦!”
亲邻们或兴奋,或疑惑,或不以为然。
院外,石硼丁儿小野狼撒欢般跑来。未进大门,先自喊了声:“爹——”
院里,石衡保停住演讲,目光盯向门口。
石硼丁儿跑进门,却猛然愣住了。
——石衡保如墨的一头青丝全白了。
二大爷:“硼子,这是你爹,你爹怎么也不认得了?”
“爹——”
“朋子——”
紧紧的拥抱,两眶泪水融到一起。
三十五、日,岳鹏程家
屋里,银屏边吃饭边找着什么东西。
院里,岳鹏程转过一圈出门要走,一辆小轿车停住,岳锐出现在面前。
岳鹏程一怔:“爸,你回来啦?”转身欲走。
岳锐:“你哪儿去?回来!”
岳鹏程:“我还有事!”
岳锐:“有事也不行!”
岳锐进屋。岳鹏程稍一思忖,随后入内。
第八集
一、日,岳鹏程家
岳锐进屋,坐到一个石凳上。岳鹏程随后入内站到一旁,恺撒扑去讨娇,被他一脚踹开了。
岳锐极力沉静着作过一个手势:“坐吧。”
岳鹏程兀然不动。
岳锐:“我找了你多少次你知道不知道?”
岳鹏程:“知道。”
岳锐:“知道为什么不回来?”
岳鹏程:“忙。”
岳锐:“就忙到那种程度?”
岳鹏程:“是。”
“对你云嫂的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
“没有?”
“我不该瞒你,不该说她住在医院里。”
“就这些?”
“对。”
“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讲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按我的话做了没有?”
“做了!”岳鹏程语调陡然高出八度。
岳锐疾言厉色:“做了?你是怎么做的?登门骂娘、扫地出门,也是按我的话做的?啊?你说说清楚!”
岳鹏程:“我是儿子你是老子,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打可以骂,可以管教,可我跟她闹崩不是我引起的,不是为的私事!”
岳锐:“那是为的什么?”
岳鹏程:“我要改革,而她……阻拦!”
岳锐:“你倒买倒卖是改革吗?”
岳鹏程:“是。乡镇企业本来就是拾漏补遗,我需要的东西有人卖,我为什么不能买?别人需要的东西我有,为什么不能卖?”
岳锐:“好一个理论家!这么说,你打人骂人、搞个人独裁,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外交也是改革咯?”
岳鹏程:“是,不那样就改不动革。”
“你混蛋!”岳锐的沉稳和耐心被打破了。“你张口改革、闭口改革,人都逼死了,共产党的章法都踩脚底下了,你改的什么狗屁革?我看你是地地道道挂着羊头卖狗肉!”
岳鹏程处之坦然,言语却锋利起来:“爸,这由不得你说!800块钱家底是谁留下的?几千万家业是谁创下的?‘企业家’‘改革家’也不是我自己封的!千秋功罪得让事实说话!你倒革命、云婶倒革命,你们革了那么多年命,老百姓吃饭了穿暖了还是买上电视机电冰箱了?大桑园盖起几座大楼公园还是建起了几个工厂学校?你们那是什么?”
“你混蛋透顶!”岳锐如同一只怒狮,跳起来急促地踱动着。
恺撒几声低吠,一只公鸡咯咯昂起脖子。
“你混蛋透顶!”岳锐指向岳鹏程:“大桑园的家业是你一个人创下来的?鬼子扫荡时你在哪儿?土改合作化你干了什么?你连祖宗都不要了,几十年的革命都否定了,还有脸谈什么改革!功劳!我告诉你我的大改革家,只要是共产党的天下,你胡作非为总有一天要倒霉!不信你就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