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锐沉重地:“贞子,爸知道你受的委屈。爸对不住你,爸无能,没有教训好鹏程这个东西!爸心里……”
淑贞猛然怔住,眼前泪花闪了几闪,极力自抑地:“爸,你别说了,这怪不着你。要说……也怪我,没……没管好……鹏程……”
岳锐:“不,贞子!不是这话,不是!”
淑贞:“是,爸,是。要是平时我多管着他点、说着他点,兴许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儿。”
岳锐惊异敬佩的目光;
淑贞诚恳坦荡的目光;
那目光相遇了,闪出了明亮动人的火花。
淑贞:“爸,咱不希管他!快吃饭,蠓子虾凉了就没香味了。”
岳锐:“好,吃!咱爷俩一起儿吃!”
淑贞拿来一双筷子,岳锐搬过一个杌子,两人面对面坐下了。
“咱吃,爸!”
“吃,贞子!”
院里,大勇进,他看见屋里的情形,朝淑贞招了招手。淑贞放下筷子,出屋。
淑贞:“又是为东厢房跟妈吵架了?”
大勇:“才不。”
淑贞:“那是为的么儿?”
大勇:“你不能跟别人说。”
淑贞:“多大的人迂迂道道!我么事跟别人讲过来着的?”
大勇:“今下晌俺大哥让我到农行要贷款,我没办成,他先一会儿又亲自去了。”
淑贞:“他那是想着做什么?”
大勇:“还不是因为羸官收了石衡保的儿和给肖云婶送葬。”
淑贞:“这么说,羸官他们那50万……”
大勇:“还用说,俺大哥抢的就是那。”
淑贞:“那50万不是上边已经批了?”
大勇:“不是批文还没下来吗!”
淑贞:“这个遭天雷的!”推门便向外去。
大勇:“姐,你干么去?”
淑贞:“我才不管你们那些事儿!”一笑:“我去拿双筷子,让你陪你大伯喝几杯。”
淑贞进了伙房。大勇抹了把额上的汗水。
二、夜,小桑园办公楼一室
一张床铺一张写字台,小玉伏案写着什么。
标题:乡镇企业的现状与科学化管理。
她写着写着,泪眼迷蒙了,眼前浮现出肖云嫂的种种情态。
她倔犟地抹去泪水,伏案又写。
室外,羸官兴冲冲走来。透过窗户,见小玉正翻着一本红皮日记。
他悄然入室,猛地抽出日记。戏谑地:“肖小玉同志,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千三百三十三章第三条第三款,窃取国家机密,该当何罪呀?”
他把日记擎在手里引诱小玉来夺。小玉只撅撅嘴唇,瞥过一个似怒非怒的冷眼儿。
羸官故作神秘地掏出一张纸,放到小玉面前。纸上是一行楼号和房间号码。
小玉:“这是什么?”
羸官:“山大来的大教授!”
小玉又厥了撅嘴唇。
羸官:“真的,管理系来招新生的。我跟他们吹,咱们要把管理水平提高到国营企业前边,正请北大都没抓到手的一位小教授讲课哪!他们一听乐得跳高。这不,约你明天去谈谈哪!”
小玉跳起来:“哎呀,这可太好啦!”
三、夜
淑贞悄然出门。
淑贞匆匆走过马雅河桥。
四、夜,小玉室内
羸官抓着纸条:“你说,怎么谢我吧?”
小玉嘟着嘴,忽然在他面额上吻了一下。
羸官得意,却又指指另一边面额。
小玉要躲,被羸官拥到胸前。
小玉:“一身大烟油子味儿,少往我身上蹭!”
羸官:“好哇,等明天我去沾点香粉味儿再来蹭你!”
小玉扑进羸官怀里:“你这个坏小可真坏呀!”
两声门响,淑贞推门而进:“羸官,不好,你那贷款的事儿……”
羸官、小玉一惊。
五、夜,岳鹏程家
岳锐、大勇仍在喝着酒。
六、夜,小玉室内
羸官面色沉重,狠劲抽着烟。
画外音:50万贷款被截走,这对于羸官可不是一件小事。他收留石硼丁儿和为肖云嫂盛葬时,就想到过岳鹏程不会甘休。然而他毕竟年轻,毕竟低估了那个与他淌着同一条血脉的人的手段和能力。
羸官面色沉重,狠劲抽着烟。淑贞、小玉焦急的面孔。
羸官断然地熄灭烟头:“妈,小玉,有办法啦!他挖空心思抢走贷款,要把二龙戏珠掐死不是?我也干脆给他一个彻底的,50万贷款我一分也不要啦!”
“什么?”淑贞、小玉愕然相视。
羸官:“他越是把那50万看得山高水重,我越是不睬他,权当让他抢了块抹布去!”
小玉:“那不白让他沾了便宜?”
羸官:“没那事儿!他受得了这个窝囊?得比刀子扎心还难受!”
淑贞:“羸官,说是说,你又没有造票子的机器,那50万块钱从天上掉得下来呀?”
羸官胸有成竹地:“咱们不求天,求地:发动群众集资入股!我就不信,咱小桑园和李龙山周围几十个村子,集不起十万二十万块钱来!有十万二十万干着,我很快就能倒过手!”
淑贞思谋地:“按说再穷的地方也有家里藏金的。可钱在人家手里,人家要是不肯入你那股,可怎么办好?”
羸官:“我按股分红,按利润的20%行了吧?再说事在人为,李龙山穷了这么多年,现在有了这么个致富的机会,我不信群众会算不开这个账!”
淑贞信任地点点头,忽然转身便要出门。
赢官:“妈,你干么儿?”
淑贞:“你不要管,我打个转儿就回来!”
羸官预感到什么:“妈!”
淑贞:“不是集资入股吗?妈去把那5000块钱的存折给你拿来!”
羸官:“妈,我不要你这样!”
淑贞:“越大越不懂事儿!妈是看着你吗?妈是想等厂子发了,也跟着分点红利钱哪!”
淑贞出门,门外吹进一股好爽的风。
小玉扑到羸官胸前,欲言又止。
七、晨
肖云嫂家,小玉陪同几个人察看屋院。对方伸出手指出了个价钱,小玉并不争究。
一室内,小玉在卖契上签了字,同时接过几迭人民币。
八、日,小桑园招待所会议室
人民币摆在桌上,一张字条在初胜利、张仁等人手中传阅着。
小玉的声音:“董事会,这是奶奶和我的一股,请收下。我等侯庆贺成功的那一天。肖小玉。”
初胜利激动地:“婶子和小玉这样支持咱们,咱们要是集不起资、建不起厂,就真得去撞墙上吊投马雅河啦!”
张仁:“我包两万!三天以内完不成,提脑袋来见!”
红鼻子哥哥:“我包两万五!也是张仁那话!”
董事们——各村支部书记,一片慷慨激昂。
羸官与吴正山相视而笑。
九、日,疗养院室内
董局长、干部甲乙及岳鹏程、齐修良等坐在沙发上。
董局长笑着:“前几天他们两位厂长来,你岳书记面也不照,回去他们可是向我诉了好一顿苦哦!”
岳鹏程:“那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你董局长今天来得巧,要不,恐怕也很难对得起了。”
董局长:“鹏程啊,那天谈的那件事,又有些什么说法啦?”
岳鹏程:“不瞒局长说,那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大桑园那么大个摊子,就靠我一个人撑着。这一阵儿我也想明白了,咱一个农民,有那么大个家业守着,还去扑腾的个什么劲儿?广州那边不是人家原先给了我老面子,我才不去跑那个腿!”
董局长一怔:“呃!鹏程,你这个英雄怎么气也短了?话也不能这么说嘛!”
岳鹏程:“我知道你们会骂我不守信用。可你们看看我现在!”指着室内新增添的氧气瓶、吊针架等医疗器械。
董局长:“病要治,事业也要干!你岳鹏程是个大家气象,我就佩服!”不等岳鹏程再推辞,朗声地:“月牙岛就按你上次说的,每年40万,开发权、经营权,还有其他什么什么权,全部给你!”
岳鹏程:“你董局长的好意我领了,可我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纯粹的光杆司令一个……”
董局长:“这也好说,岛上现有的人财物全部交给你;需要我们局里帮忙的事,我们也尽最大努力!这个也可以写进合同里去嘛!我这个局长,这个权还是有的!”
岳鹏程勉为其难地:“局长这么仗义……”断然豪爽地:“月牙岛我干啦!广东那边推一推,我陪董局长和两位厂长好好玩几天!”
董局长和两位厂长的笑脸。
十、日,李龙山中
一脉平缓的山坡上,赶山的人吆喝着推进。
坡顶,董局长擎着大鹰站在高处。彭彪子不时交待着什么,岳鹏程带着恺撒站在一旁。
坡下一阵呼喊,一只野兔沿着山坡狂奔。
老鹰迎向野兔扑去,恺撒一声吠叫窜出。
老鹰落地,董局长、岳鹏程等人欢呼着奔去。
野兔被择出,董局长坐在草地上高兴得忘乎所以。
十一、日,大桑园办公室
大勇接过一个电话,奔出。
十二、日,李龙山中
老鹰又一次扑下,人们又一次欢呼。
董局长:“鹏程,你也来一次嘛!”递过套袖。
岳鹏程:“好!”
一阵山石滚动树枝碰响,大勇急急跑来:“大哥!书记……”
岳鹏程一怔,迎上前去。
大勇低声地:“县里来电话,说石衡保拦了副省长的汽车。副省长有指示……”递过电话记录,又说:“县里让你亲自到省里,去把石衡保接回来。”
岳鹏程霍然一惊,眼睛迅速地在记录本上浏了一遍。
大勇不无胆怯地:“大哥,怎么办?”
岳鹏程转过几个眼珠,旋即平静下来:“这么办,你跟齐修良去,就说我在医院里下不了床。省里无论怎么处理,那个王八蛋无论提什么条件,一律不准讲二话。明白了没有?”
大勇:“明白了。”
岳鹏程:“快去!哎!还有,给县里回话就按这个意思,争取个好态度。听见了吗?”
“听见了。”
又是一阵山石滚动草木碰响,大勇跑去了。
岳鹏程回到坡上:“妈拉个巴子!一个出差的在上海撞了汽车也要找我!”笑着,摇着脑袋:“叫他们一折腾,我这鹰八成抓不住兔子啦。还是老局长来吧!”
董局长:“不就是个人撞了车吗?你这书记当的,还真是关心群众疾苦哩!”接过套袖,又擎起老鹰。
山坡上又赶起来。老鹰又一次扑下去抓住一只兔子。兔子低着头,拼命地拖着老鹰向一丛小林子奔去。
岳鹏程脸色骤变,撒腿朝小林子那边跑去。董局长等人愕然地随在后边。
小林处,老鹰扑在地上,地上落下几撮兔毛和被折断的几根羽毛。
彭彪子嚎哭着:“哎呀我的亲儿子哟!差点让红毛兔子给劈啦!”
“别瞎叫!”岳鹏程喝过一声,对随后而来的董局长等人道:“没有事,碰上红毛兔子啦!这种兔子被鹰抓过,又刁又奸!”
蓦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奇异的画面:
——石衡保变成红毛兔子,拼命地要把岳鹏程变成的老鹰,拖进小树林中撕落……
他一惊,晃了几下脑壳,画面消失了。
岳鹏程阴鸷地冷笑着:“再赶!我来掌一回拳!我倒看看,这老鹰到底斗得斗不过红毛兔子!”
十三、日,小桑园一室
吴海江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着电话,羸官和吴正山闷坐在一旁。
吴正山:“这八准又是碰上挡头了!要不,我再发动发动咱村的……”
羸官思索地摇了摇头。
吴海江沮丧地:“找到两个,都说正在想办法。”
羸官:“初胜利、张仁呢?”
吴海江:“还是找不到。”
羸官忿忿然:“一群牛皮大王!吹的3天,还拿脑袋来见,这倒好!”一摆手:“走!进山!”
十四、日,山间土路
上海牌小轿车,小心翼翼地行驶着。
爬过一道险坡,险坡下出现一座村子。
十五、日,初胜利家
鸡飞狗叫,初胜利正把两只小猪绑到手推车上。见羸官、吴海江到,从屋里拿出几迭花花绿绿的钞票和一纸集资数额明细表。
羸官并不接:“老同学,这不是寒碜人吗?你不是报的两万五,还说是3个指头抓海螺?怎么过一宿,就成二两的黄鱼200斤的泡啦?”
初胜利:“我跑了50多户,人家都说穷得裤裆里打补钉。”
羸官:“拉倒拉倒!上车!山前李家!”
十六、日,山前李家
几户农民正在推葡萄架、拔果苗。
红鼻子哥哥:“……咱们总不能只看眼前吧?眼前咱们是遇到了困难,可以后……”
一农民:“就是为着以后俺们才不呢。水泥厂吹了灯不是?等罐头厂、轧汁厂都吹了灯,咱这果木不得全喂了山猴子?”
羸官欲要上前劝说几句,又自觉无味;示意让吴海江喊过红鼻子哥哥,上车。
十七、日,汽车内
羸官沉着面孔,极力忍耐着不发一语。
初胜利、红鼻子哥哥尴尬地闷坐着,不时朝羸官瞥过一眼。
吴海江在二人手背上拍了几下,算是安慰。
车颠簸着,行进。
十八、日,岭山后村
车在村中一块敞地停住,张仁迎上前来。
张仁:“听说上午来过电话,我正准备着……”
羸官没有好气地:“我是来找养兔大王的,不该你事!”
张仁一怔,头前引路。
十九、日,张聋子家
几个专业户在院里议论着什么,羸官等进。
张仁:“张叔,小桑园的小岳书记看你来啦!”
张聋子(50岁)迎上:“哎哟,小岳书记!哪阵风把你吹到咱这山沟沟里来了?”
羸官打量院中环墙而建的免舍,说:“张叔,你这买卖越干越大啦!不少下1000只吧?”
张聋子:“那是!比前年咱们在县里开会时,又增了这个数。”伸出5个手指。
羸官:“张叔,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求点援的。”
张聋子:“跟我求援?没说的,咱们谁是谁!”忽然醒悟地:“是你自个儿的事,还是俺这新支书说的那件?”
羸官:“一码子事,咱们准备联合几个村办个水泥厂,你张叔带头入个股行不行?”
“哎呀!”张聋子抓起耳朵。“不是我拨你小岳书记的面子,实在是眼下不比以前了。只怕……”
几个专业户一律聋拉脑袋,不置一辞。
张仁伏到羸官耳边,轻声地:“这都是附近几个村的专业大户。那个是养蜂的,那个是养鸡的,那个是养蝎子的……”
羸官:“张叔,要说困难,肯定有。我们这伙人没困难,也求不到大伙跟前。”走到专业户们面前,鼓动地:“钱是个好东西,没钱办不了事儿。可钱跟水和血脉似的靠的是个流通,不流通当不了发臭生蛆;起码是你把100块钱埋地底下,100年以后也下不出半个崽儿来。咱们建厂就不同。你投上1000,这1000就活了。1年按分红200,3年600块钱白赚,那1000块钱到期还不会少你一分。这是多大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