羸官的痛苦而悲愤的眼睛。
他突然跳起——一盆君子兰被踢翻到花台下。
惊起的恺撒,张牙舞爪朝羸官扑来。
羸官似乎终于找到了罪恶的元凶,抓起一根木棒,凶猛地朝恺撒抡去。
一场博斗,恺撒逃到院门处嘶声吠叫。
羸官进到屋里,拉开抽届、打开箱子、掀开床单……把属于岳鹏程专用的一切杯盘器皿、家什物件、书信古玩……统统丢到地上、丢出窗外,扫进墙角的废品堆里。
他进到会议室,眼睛盯到墙上那幅结婚照上。结婚照上,岳鹏程一副憨厚笑脸。
羸官搬过一把椅子,将结婚照摘下便要向地下摔。然而他举起的手突然僵住了。他久久注视着照片,突然双膝跪地失声痛哭。
淑贞出现在门口,她珠泪淋淋。
十七、日,院子里
恺撒仍在颠跳着、狂吠着。
十八、日,屋子里
两人已经抹去了泪水。
淑贞:“听说你又兴隆着要建水泥厂,贷款的事有门啦?”
羸官:“我跟县里一说,人家乐得蹦高。”
淑贞:“怎么说银行今年紧缩,贷款很少。你坐着,我给你做饭去。”
羸官:“我刚吃过饭回来。”
“我做晚上饭。”淑贞扎起围裙,吩咐着:“官子,给妈择菜!”
羸官面前浮现出儿时母子择菜做饭的情景,他甜蜜地笑了。
羸官择着韭菜:“贷款再紧,还缺了我的?”
淑贞:“好,天底下就俺官子能!”乐着,又问:“哎,小玉怎么没一起回来?”
十九、日,小桑园小学
这是一座新建的漂亮的校园。孩子们正在院里做着各种娱乐活动,气氛热烈欢畅。
校园外,小玉领着衣衫齐整的石硼丁儿走来。
两人走进校园,欢跃的孩子们投来惊诧的目光。
小玉:“同学们!这就是咱们新来的石小磊同学!”
孩子们欢呼着围到小玉和石硼丁儿身边。
几个男孩子接过石硼丁儿的书包。几个女孩子给石硼丁儿系上一条红领巾。
一个一年级的学生拉过石硼丁儿的手:“小磊哥哥,你怎么迟到啦?”
石硼丁儿两眼泪花,突然扑到小玉怀里大哭起来。
二十、太阳西斜,肖云嫂家
小玉喂过药,安顿肖云嫂躺下。羸官进。
肖云嫂:“玉啊,是小官子来了是不?”
羸官:“肖奶奶,是我,你好些了吧?”
肖云嫂示意让羸官坐下,小玉扯扯衣角,让他少说话。
羸官:“肖奶奶,你休息吧。”
肖云嫂:“我不打紧,小官子,你那学习班办起来啦?”
羸官:“那是职工夜校,学现代管理,小玉还是大教员哪!”
肖云嫂:“那毛著就一点也不学了?”
小玉示过一个眼色,羸官:“学,正安排哪。”
肖云嫂满意地:“这就好。”沉静片刻又问:“你爷回来这两天忙些什么?”
二十一、太阳西斜,街上
岳锐毅然丢掉拐杖,大步走来。
二十二、肖云嫂家
里屋,羸官与小玉在说着悄悄话。
小玉:“奶奶还让我告诉你,让你出去多宣讲宣讲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经验哪!”
羸官:“那好,我该成天下第一大明星了。不过实在说,这话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小玉:“我说呢,到底不愧是奶奶眼里的大红人。”
外屋,肖云嫂安祥地闭着双眼。
——日,花红草绿的野地上,年青时的肖云嫂眼望岳锐离去,两眼饱含泪水。
——日,肖云嫂接到岳锐来信,飞快地跑回家读着,脸上露出羞涩和幸福的笑容。
——夜,肖云嫂在灯下写信,她写好,撕掉,又写好,又撕掉。
——日,肖云嫂把写好的信交给乡邮,眼望乡邮离去,泪水潸潸而下……
悠扬深情的“清清的流水甜甜的蜜”的歌声,一直伴随着。
突然,肖云嫂发出几声呓语。小玉跑出,伏到面前听了听,对羸官道:“奶奶在叫岳爷爷。”
二十三、太阳西斜,肖云嫂家院外
岳锐神情复杂地寻来,与急急出门的羸官撞了个满怀。
二十四、肖云嫂家
岳锐被羸官领到肖云嫂面前。
——青年时肖云嫂的笑脸;
——中年时肖云嫂的英姿……
岳锐泪光迷蒙。
小玉伏到肖云嫂耳边:“奶奶,岳爷爷来啦!”
肖云嫂蠕动的嘴唇和呓语停止了。
岳锐:“云嫂,我是岳锐。岳锐看你来啦!”
蓦然,一切都静止了;蓦然,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另一只手;蓦然,那双微闭的眼睛闪出明眸,肖云嫂一挺身坐了起来。
肖云嫂:“岳锐,是你,是你吗?”
岳锐:“云嫂,是我,我是岳锐呀!”
紧紧地,两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
朗声的笑,对视的泪眼……
岳锐:“云嫂,我知道得晚!我那不孝之子啊!我是来向你请罪的,请罪的!”沉重地垂下了头。
肖云嫂热泪盈眶:“看看,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
羸官、小玉悄然地退回到里屋。
里屋,羸官宽心地笑着。小玉却担心地指了指外屋又指了指心脏。
外屋,肖云嫂从枕头下拿出一叠写好的材料。岳锐轻轻读着:“县委并转市委、省委、中央,”他急切地读下去。
肖云嫂的声音:“让老百姓富起来、国家强起来好,我肖云嫂举双手。可是如果为了这,随便干部腐败堕落无法无天,那就是忘了根本。要是共产党成了国民党、社会主义成了资本主义,经济再发展,成了美国,我也不拥护,毛主席在天之灵也得落泪。”
岳锐:“说得好,说得好哇云嫂!要不要我给你当通讯员?”
肖云嫂:“我想着,等我病强些,让玉儿和小官子推着我,到县委去一趟。”
岳锐:“好,好云嫂!”
肖云嫂:“岳锐,咱们多少年没照过面儿来着?”
岳锐:“多少年?从省里开会那次算算。”
肖云嫂:“你还记得那年省里开会的情形儿?”
岳锐:“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三项指标为纲,我这个老****刚被放出来。接到你的电话,我都差点欢喜疯了嘛!”
肖云嫂:“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
岳锐:“你说这么干下去,共产主义就有盼头啦!”
肖云嫂:“我是那么说的?我说咱们老百姓多少年都是腰带扎得绷绷的,吃饭不敢站着吃。如今好了,站着吃饭也没人喝斥了,这么连着轴干下去,共产主义就真算有盼头啦!”
岳锐:“是,你是这么说的。当时我还松了松腰带,站着吃了顿饭嘛!”
肖云嫂:“发奖那天的情形你也记得?”
岳锐:“记得,宣读名单,第一个就是你云嫂。我看着你走上台,看着省里领导给你发的大红的锦旗!”
肖云嫂:“怎么是大红的?你敢情是眼花啦?还镶着金边嘛!玉啊!玉啊!”
里屋,小玉连忙掀开门帘。
肖云嫂:“把奶奶那个箱子搬来。”
小玉:“奶奶,你千万千万别……”
肖云嫂:“这个孩子说的,我就那么娇嫩!”
小玉只好搬出一个木箱打开了。
肖云嫂:“岳锐,你看这是什么?”
岳锐:“锦旗?这么多!”
肖云嫂:“这么多,你知道是谁的?”
岳锐:“云嫂你的呗!别人谁能得一箱子!”
肖云嫂:“是嘛!还是你岳锐知道,你岳锐知道!我当了32年的政,这是54幅锦旗,奖状还不算!”
岳锐:“了不起!了不起呀云嫂!”
肖云嫂:“玉啊,把那幅大的拿出来。”
小玉:“奶奶,你歇一会我再拿。”
肖云嫂:“看你小孩丫丫迂道的!听话,拿省里发的那幅,金丝绣着碗大字的那幅。”
小玉只得取出撑开。锦旗上锈着“奖给陈永贵式的好干部”一行金字。
肖云嫂:“岳锐,看嘛,你看嘛!”
岳锐:“云嫂,这就是那次会上发的那一面嘛!”
“你看清楚啦?”
“看清楚了嘛!”
“我下主席台时差点摔了一跤,你也看清楚啦?”
“怎么没看清楚?是省里领导把你搀下台的嘛!”
“哎呀呀,你都看见啦!可你没看见晚上宴会的情形儿!是个好大好大的宴会厅哟,一排二十几桌。省里领导讲完话,让我也讲几句。我说,我没别的,就是一句: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让社会主义东风压倒资本主义西风,多少人命都丢了,咱们这些活着的不豁出命去干,上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下对不起天地良心!省里领导说:肖云嫂,就你这句话,值得上万两黄金!敬酒时,省里领导第一个来到我面前。我就喝,一口一盅,一口一盅!宴会厅里那么多人都给我鼓掌,就跟马雅河发大水似的。他们越鼓掌我就越喝!一口一盅!一口一盅……”
讲述中断了,肖云嫂双目闭阖、满面含笑,安祥地倚到枕头上。
岳锐也微闭双目,沉浸在往事的激流里。
“奶奶。”小玉唤了一声。
肖云嫂一动不动,脸上挂着永恒的笑。
小玉一怔,熟练地摸起肖云嫂的脉博;但她立刻松开,把耳朵俯到肖云嫂胸前。
她僵住了,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奶奶——”
二十五、黄昏,如血的霞云
一切都突然僵止了,天地间仿佛变成一片真空。
在那僵止、空旷的天地的缝隙里,渐渐地、隐隐地,出现了一支无字的曲调的吟唱……
二十六、日,大桑园办公室
岳鹏程听完齐修良的报告,带有几分沉重和矛盾地踱着。
岳鹏程:“葬礼要搞得好一点,我也去参加。”
齐修良:“小桑园已经包下了,要按革命功臣和烈士的规格厚葬。”
岳鹏程一惊:“什么?”
二十七、日,肖云嫂家
院中搭起临时灵堂,肖云嫂置身于鲜花丛中。
小玉身披重孝守候在灵前,吴正山、吴海江等在忙碌着。
秋玲站在灵前泪下如雨:
——肖云嫂怒斥坏小子们;
——肖云嫂带人掩埋了秋玲的母亲……
秋玲抹干泪水,拿着一把扫帚向厢屋去。羸官匆匆进院,与秋玲几乎撞了一个迎面。
羸官一怔,轻柔地:“你?你也来啦?”
秋玲一阵慌乱,随之伴以感激热热的一瞥:“嗯。你也来啦?”
四目相对,羸官、秋玲仿佛都回到几年前。
院外一阵脚步,羸官一惊,神情陡变。
秋玲打了一个冷颤,仓皇进到厢屋。
岳锐、淑贞、银屏等进院,羸官示威似地喊了声:“妈!”迎上去。
厢屋里,秋玲又打了一个冷颤。
小玉扑过:“婶……”
淑贞母亲似地抱住小玉,劝慰着为她擦起泪水。
秋玲两手掩面,踉跄地奔出院门。
二十八、日,街上
街口路边聚集着很多群众,彭彪子蹲在人群后面的土墙上。
一辆披着黑纱的救护车旁,排列着两队少先队员。
载着肖云嫂遗体的行军床抬出院门,少先队“军乐团”突然敲起铜鼓、吹起号角。
鼓乐庄严昂扬。石硼丁儿和另一位少先队员迎上前举手行礼,把两条红领巾系到行军床两边。
人群中发出一片唏嘘。
肖云嫂被抬上灵车。小玉捧着那个装着54面锦旗的木箱也上了灵车。
灵车启动,岳锐、淑贞、羸官、银屏、吴正山、初胜利、张仁、红鼻子哥哥……以及许许多多群众随后而行。
画外音:肖云嫂就这样去了,带着她的一生的荣耀和骄傲、期望和遗憾、爱和恨、欢乐和苦恼,连同那个属于她的漫长的年代一起去了。无论人们如何评说褒贬,李龙山和马雅河,应当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这位女儿的。
画面:缓缓送行的人群;
庄重的骨灰安放仪式;
高耸的李龙顶、缓缓流淌的马雅河……
二十九、黄昏,大桑园
岳锐手执拐杖,在寻找岳鹏程。
三十、黄昏,疗养院内
岳鹏程暴跳如雷:“妈拉个巴子!这是出殡吗?你们这些大老爷就任随着他们胡来!”
齐修良欲言又止,大勇只是低着头。
岳鹏程:“石衡保那小子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大勇:“说是那天要贷款回来,好像是醉了……”
岳鹏程:“用不着说这些,就说怎么安排的吧!”
大勇:“上午实习功课,下午看看果园,他们那儿规定……”
岳鹏程:“这个小兔崽子倒熬出福来啦!”两眼盯住天花板,思忖片刻,目视大勇,“月牙岛急需一笔资金,你马上去贷50万块钱回来,越快越好!”
大勇:“昨天农行于股长还说,下半年贷款已经放完了。”
岳鹏程:“我不管他怎么说!你去找墨行长,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让他务必帮这个忙!”
大勇:“行。”
齐修良:“月牙岛来的那两个厂长……”
岳鹏程:“你打发他们回去!”
三十一、夜色降临,远东宾馆一室
齐修良面色严峻:“……我们岳书记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好好的一笔生意砸了吧?这会儿别说是你们,我也说不上话啦!这不,正让我订飞机票,准备去广州哪!”
两位厂长面面相觑。
三十二、夜,河滨公园路口
岳锐手执拐杖,踽踽独行。徐夏子婶忽然出现:“哎哟我的老太爷子!你这是要去哪儿?贞子四处找你哪!”
岳锐木然地:“啊!”
徐夏子婶搀着他,嘴里同时念叨着:“你那个鹏程呀,真是丧了良心,快把个贞子折腾死啦!”
岳锐一惊:“怎么,他对贞子也……”
徐夏子婶:“你这个当爸的,亏你还回来这一大阵子时候!你那儿子在外边干的那些丢人嫌眼的事儿啊!”详详细细讲起来。
三十三、夜,街口
淑贞焦急地四处张望着。
三十四、夜,街上
徐夏子婶擦着眼睛:“贞子是看你年岁大,怕你忧心。你这个当爸的不好好管管,往后这个家还不知闹成个什么样儿呢!”
岳锐如雷击顶,悲愤痛苦的面孔。心声:这就是我的儿子?我岳锐一辈子经霜傲雪、清清白白,怎么偏偏生下这么一个孽种?孽种啊!你让我这作父亲的丢尽了八辈祖宗的脸面!
徐夏子婶见他神情不好,连忙搀起向家里走去。
第七集
一、夜,岳鹏程家
淑贞在屋里拨着电话,徐夏子婶搀岳锐进。
徐夏子婶:“贞子,你爸回来啦!”
淑贞从屋里跑出:“爸,你这是到哪儿去了?正准备让羸官他们去找哪!”扶岳锐进到会客室。“爸,你歇着,我这就给你拿饭。”
岳锐怔怔地望着淑贞。心声:这样的好媳妇哪儿找去?这个畜牲!
淑贞端上饭:“爸,这是新鲜蠓子虾,这是大豆子粑粑。你不是早就说馋这口儿?”
岳锐怔怔地,只是望着淑贞。
淑贞:“爸,趁热吃吧。你老别太难过,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她把筷子塞到岳锐手里。岳锐只动了一下,便放下了。
淑贞关切地:“爸,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