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坐,各位师傅请坐。”和尚招呼着,可谁也没有动一动。
十七
对松山。虬杆奇枝,隔山相对,有如两排起舞的仙女。
战士们心旷神怡,边攀登边观赏着。
十八盘。陡峭如切,有如九天飞瀑。
齐之华、晓雁和战士们互相扶携着、笑着、追着,奋力攀登。
“南天门”巍然耸立,遥遥在望。
“我们上天啦!”小龙等欢呼着飞奔而上。
天街。战士们擦着汗,漫步而行。
山顶寺院。庄严的大殿里,笑面大佛神态可掬,在领受着人间的香火。
大佛两侧的墙壁上,朱颜妙笔描绘着一副巨大的“祭庙图”。
战士们来到图前。一战士:“看,龙王爷祭海。”
小龙:“是大元帅出征。”
小教员:“是皇帝祭庙。”
战士:“祭庙,什么叫祭庙呀?”
小教员:“就是来拜佛的呗。”
另一战士:“哟,皇帝也拜佛哇。”
“那当然。”小教员神秘地:“皇帝是天子——天的儿子,佛是天上的祖宗……”
晓雁来到面前,批评地:“你怎么宣扬起这些东西来了!”
小教员:“我是说这画上。”
晓雁:“什么画呀,纯粹是宣扬封建迷信的破烂。”
“那可不一定。”齐之华插上言来,他把大家招呼到面前,指着图的一角道:“大家看看这些跑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小龙:“迎接的小官和道士呗。”
齐之华向后依次指着:“这些呢?”
“开路的?”战士们七嘴八舌回答着。
“这些?”
“耍杂技的。”
“干嘛耍杂技呀?”
“为皇帝壮威添彩呗。”
“这呢?”
“护驾的。”
“这?”
“……”
“这是随同皇帝祭庙的朝廷大臣、皇亲国舅。”齐之华又向后指着:“大家看,这才是皇帝本人。”
大家打量着。小龙:“嚯,好威风啊!”
战士甲:“胡子怎么是向上飘的?”
“看这车,这马。”
“马还有官带着来。”
“带马的官也够威风的。”
“……”
齐之华:“大家看,皇帝祭一次庙有多么威风排场!这些前拥后护的有多少等级。下层官吏多么卑下,皇亲国舅多么骄横。还有开路的、护卫的、驾车的、耍杂技的。这不就等于让我们看到了几百年、几千年前封建皇帝统治的社会,看到了皇帝出游的情景吗?”他又指着图:“大家再看这皇帝身上的龙袍,大臣身上的朝服,将军的盔甲,还有这些衣服,颜色多么鲜艳、逼真;这将军的嘴、胡子,皇后娘娘的笑,轿夫额头的汗,多么细致、生动,简直活龙活现,对吧?这幅画是宋朝的,到现在七八百年了,还是这个样子了得吗?这是古代艺术家和劳动人民了不起的创作。”他停了停,目光扫视着大家:“这样一副壁画,能够让我们生动地学到历史、学到社会,又能学到艺术,大家说这算不算历史珍品,是不是无价之宝哇?”
战士们赞同地、默默地笑了。二连长咂着嘴,边仔细地看着边点着头。晓雁瞪大着眼,仿佛不敢相信地端量着、思考着。
齐之华:“这是我们祖国珍贵的文化遗产,是属于人民和子孙后代的。这样的珍贵文物太城里还有不少,我们有责任把它们保护好,大家说对不对呀?”
战士们心悦诚服地笑了。
殿外。战士们向山顶攀登。
齐之华和晓雁落在后边。晓雁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你可真会想办法整人。”
齐之华愕然了:“怎么……”
“就是。”晓雁一扭头快步向前走去。
齐之华一愣,刚要追上去,晓雁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笑咪咪地盯着他:“这一次山真不该爬,上了你的当了。”见齐之华还没明白过来,朝前一努嘴,咯咯地笑着跑起来。
齐之华明白了,笑着追上去。
二人笑着登上岱顶。
岱顶凌云。举目四望:远山若浪,近岭若奔;原野似毯,黄河似练;云涛如海,红日如轮;天高地远,气象万千……
他们的眼睛一下子开阔了千百万倍,他们的胸怀一下子敞向了整个世界。
“好家伙,真美呀!”小龙等欢呼着、跳跃着。
“真美!”晓雁如痴似醉,自语着。
“真美。”齐之华无限的深情和感慨化做了诗一样的吟咏:“这是历史的馈赠,劳动的结晶,也是大自然的杰作。她属于祖国、民族和人民,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
晓雁会意地笑了。她笑得那样甜美。
十八
太庙后院一室,门窗紧闭。
室内,案上供着莲花拐,莲花拐前燃着一柱香。大炼师至诚至敬地念完经,站起来,对陪在一旁的金童庄重地:“这莲花出自先师之手,更有文丞相珍贵遗物和一腔浩然之气。先人世代相传奉为至宝,我辈更当百倍珍爱,不使半点有失。”
《一腔浩然气》的歌声从远天缓缓飘来,庄严而深情。
大炼师语重情长地:“童儿,你和银童自小跟着我长大,我一直把你们当做亲生儿女。银童是个好孩子,可终究是个女的。如今知道莲花珍宝的只有你我二人。倘若日后我有不测,你可要记住我的一片心哪!”
金童感动万分地跪到面前:“孩儿记住师爷的话。”
大炼师点点头,示意金童搬开了屋角一个方鼎,把莲花拐放进暗穴里,又重新把方鼎盖好。
大炼师坐到安乐椅上闭目静神,金童连忙拿过一张皮毯盖到他身上。
大炼师轻轻地:“你也歇息去吧。”
金童悄然退出。
院里。金童打水浇花,见缸中已空,提起一只桶走向后院。
后院古井旁。金童打满一桶水正要提起来,两手突然被人抓住了;他惊惶回头,头又被蒙住了。
野外。一座峭壁旁,老伍和几个土顽军围住金童。金童连哭带嚷:“饶了我吧老爷,我实在不知道哇!”
“啪啪”几个耳光落下,金童不敢哭了。
老伍露出一脸假慈悲:“你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长了个古铜脑袋呢?为那么一个破拐杖丢下一条命值得吗?嗯?”拿出一包银元,碰得叮当响:“讲出来,愿意当道士就回去;不愿意,回家娶个小娘们多美呀。啊?”
金童心有所动,两眼逡巡,还是哭着:“我实在不知道哇老爷,饶了我吧老爷!”
老伍看出门道,一示意,两个土顽兵把一根牵着大石头的绳索套到金童腰上,把他推到峭崖边上。
峭崖下,无底深渊,冷风呼呼,阴森可怖。
金童吓呆了,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十九
太庙。大炼师醒来,喊了两声“金童”没人应声,起身来到院外。
他做了两个长呼吸,摆开架势,练起了太极拳。
银童端着一壶茶款款而来:“师爷。”
大炼师略一点头,继续练着。
前院传来一阵叫嚷,大炼师停住,才要询问情由,已见老伍带着一伙土顽军闯进院来。他大吃一惊。
老伍装腔作势地一抱手:“大炼师这一向可好哇?”
大炼师警惕地注视着,一言不发。
老伍:“这一次我老伍可是专门来烧香的。”
大炼师情知不好,但坦然地:“团长既是烧香,还请到前殿去。”
老伍哈哈大笑:“今天我倒想观赏观赏大炼师的后厅。”向寝室就去。
大炼师:“你要干什么?”
“参观参观怎么样啊。”老伍推开大炼师径直走进。大炼师连忙随之进屋。
老伍环视室内,眼睛停在屋角那个方鼎上。他冷冷一笑,向土顽军一努嘴,土顽军上前就要搬。
“你们要干什么?”大炼师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阻拦,但立刻被土顽军抓住了。
两个土顽军搬开方鼎,从暗洞里拿出了莲花拐。
大炼师面色铁青浑身哆嗦,忽然发现了站在门旁的金童,顿时恍然大悟。他怒从心起,猛然挣脱土顽军,扑到金童面前,扬手“啪”一声打了一个耳光;随即又抓住金童脑后的绺,发了疯似地向墙上碰着;边碰边骂:“畜生!畜生……”
金童痛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突然一头撞到大炼师胸前,大炼师被摔倒在门旁。
老伍手擎莲花拐,在他面前得意地晃着。
大炼师扑上要夺,双手却被土顽军抓住了。
后方支队驻地。
一群战士围在缴获的那门新炮前,观看二连长做操作示范。
齐之华急急而来,向二连长下达命令。
部队全付武装跑步前进,一班长等拥着炮尾随队后。
太庙外的路上,甫公匆匆而来。
他一反文质彬彬、慢条丝理的常态,快步入庙。
庙内。道士们被土顽军赶到一所侧殿锁了起来。
大殿被推开了,宝库被砸开了,屏风被推倒了,神像被推倒了,玉圭被砸碎了,竖轴被撕毁了,檀香狮子、双龙瓷瓶等落进腰包,各种书画古物散落一地……
大炼师书房里,老伍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个半截口袋,向里面胡乱地塞着各种古物,看到一个小金壶,又抓起来得意地端量着。
甫公穿过殿院走进门来:“老伍。”
老伍眯缝着眼:“哟,甫老太爷。”招呼一个土顽军:“把莲花拐杖给甫老太爷拿来。”
土顽军连忙呈上,甫公接过端量片刻,用力拧开莲花头,从拐杖里拿出了一柄莲花剑鞘;他仔细地察看着,露出了笑容。
“甫老太爷,咱老伍够意思吧?”老伍龇着牙。
甫公并不搭理,问道:“大炼师呢?”
老伍:“这老儿不识好歹,让我给揍了一顿。”
“他的那些书稿呢?”
“书稿,什么书稿?你是说这些废纸?”老伍向地上努努嘴。
地上书匣横七竖八,手稿散落一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胡闹!”甫公恼怒了,抖着莲花剑鞘:“我要这个,也要人和书稿。”指着地上:“这部书稿,集古今道教经典于大成,价值连城,你们懂吗?”命令地:“赶快收拾好。不得有半点丢失!”
老伍颇感意外,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甫老太爷也管起我们这些丘八来了?”
甫公一笑,衣兜里掏出一个蓝本本,傲然地递到老伍面前。
老伍打开一看,不禁惊了:“高参……”不敢相信地打量着。
甫公:“太庙之事是美军顾问交办的,军政部也有明确训示。”
老伍被震住了:“……请甫老太爷,不,请甫高参……”
甫公:“庙中古物珍品收集一处,不得损坏,古籍手稿妥为装箱。另外,赶快派人去找车,准备送我回南京。”
老伍连忙点头应承,又指指装满古物的口袋:“这……”
甫公大方地:“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由你处理好了。”
老伍喜出望外,连忙向几个土顽军传令。
甫公:“那个老道士在哪里?”
老伍:“让弟兄们关在后院。”
甫公抬脚要走,又停住了,打量屋内,道:“请他到这儿来。”
“是。”老伍转身出门,甫公又叮咛一句:“不要难为他。”
后院一殿。大炼师双臂紧捆倚在墙边。他双目闭阖稍一用力,臂上的绳索崩断了一根;正要再用力,门开了,两个土顽军走进,给他解开绳索,喝道:“走。”
来到书房前,土顽军走开了,他疑惑地走进去。
室内,书籍手稿散落一地,甫公正蹲在地上收拢着。
大炼师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地:“甫公老弟!”
甫公起身:“大炼师!”打量着心痛地摇摇头,又指着地下,愤愤地:“太不像话!”
大炼师这才看到地上的书稿,他心痛如焚,猛地趴到地上,抚着书稿哽咽起来。
大炼师急切地:“甫公老弟,莲花之宝已被抢走,你……”
甫公坦然地:“大炼师放心,莲花之宝小弟已代为收存了。”
“啊!”大炼师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他的手:“甫公老弟,敝庙祖传珍宝天下少有,倘若有失老朽无有脸面再生人世,安危祸福全仗老弟了!”
甫公:“大炼师言重了。保护古籍文物乃我辈不辞之责,在下焉能不尽微薄之力。”指着窗外:“庙内珍品我已关照过了,不会有失,大炼师尽可宽心。”
大炼师大喜过望,感激涕零:“甫公老弟之情,老朽有生之年不敢稍忘。”手抱太极图念起经来。
甫公推心置腹地:“此次灾祸所幸尚可挽回,但太城乃是非之地,灾祸朝夕可至。长留此地后果恐怕……”
大炼师无可奈何地:“我等不幸生此乱世,只得听天由命。”
甫公:“不然。依小弟所见,师祖创道百世相衍,天下同为一脉。以大炼师之名望才学何需老死一地。”诚恳地:“小弟久居金陵,教中好友颇多。大炼师如以为可,小弟愿为铺桥搭路,管保万无一失。”
大炼师颇感意外,稍一思忖摇头:“太庙乃先师所创,贫道岂能弃之他去。何况南京乃虎踞龙盘之地……”
甫公:“嗯,暂避凶险以保全祖传珍品教义,正是大义之所在。至于大炼师无意于南京这倒好说,江南国土千里,还怕没有称心如意之处不成?”
大炼师默默无语,依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