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之华回过头,严厉地:“你说什么?”
二连长慌了:“我……我不是指你,我是骂……”
“骂谁也不行。我们是解放军,讲话要讲究文明。回去在军人大会上检讨!”
二连长不吭声,他又严肃地:“执行命令!”
“是。”二连长连忙应着。
晓雁望着他的背影,欲呼又止。
“教导员……”小龙跑来张口报告什么,她劈头打断:“少啰嗦!快去做战斗准备!”
小龙莫名其妙,一下子呆住了。
太庙内。大炼师呼天抢地在骂着“土匪”。道士们如临大祸,在忙着关锁门窗,收藏各种文物。
金童透过门缝发现了齐之华等人,连忙报告大炼师。大炼师怒气勃发,操起一根木杖,道士们也纷纷拿起“武器”。他们来到门前,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传来开门的呼唤。大炼师一声喝:“开!”庙门猛地一下拉开了。
门口,齐之华和一班的战士们抬着、扛着、拎着各种物品站在那儿。
大炼师很是惊异,但怒气丝毫未减。
齐之华坦然地放下双龙方鼎,又示意战士们放下手中物品,上前诚恳地:“方才多有冒犯,请大炼师恕罪。”
大炼师迷惑的神情,但脸上依然挂着凛然之气。
齐之华:“我们解放军保护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也保护宗教和文明。请大炼师看看还缺少什么东西吧。”
大炼师呆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枪声。
野地。老伍喝令部队摆开队形,向我军阵地进攻。
太庙。齐之华急急地:“文物珍品请大炼师查对收藏,如有损坏丢失,打完仗我们一定赔偿。”言毕,带领战士们迅速离去。
大炼师又惊又喜地呆立着,银童上前拿下他手中的木杖。道士们也纷纷丢下了武器。
大炼师抚摸着一块竖匾,悲喜交集,不仅泪水盈眶。
阵地方向又传来激烈的枪声,金童等匆忙将送回的物品搬进后殿。大炼师不由自主地站到庙台上,向外张望着。
十四
阵地上。齐之华指挥战士们向蜂拥而上的土顽军扫射,土顽军纷纷倒毙。
另一边,晓雁边射击边命令小龙:“告诉支队长,防止敌人从左边包抄。”
小龙应声而去。
他来到齐之华身边,向齐之华传达晓雁的话,齐之华又下达着新的命令。
一个战士倒下了,小龙拿过他的枪,边射击边向旁边的小教员打上了腔:
“眼镜同志,打中了几个?”
“两个半。”
“怎么还有半个?”
“那一个腿断了还没趴下。”
“补上一枪啊。”
“那还用……”一声枪响。“你哪?”
“半打。”
“瞎吹,我才不信哪!”
“我是说目标,今天要完成的!”
“完不成哪?”
“完不成……”一声枪响:“嚯,又是一个。完不成明天多学10个字!”
射击声、叫好声。
“轰轰!”几颗炮弹落到阵地上,几名战士倒在了地上。
“注意防炮!”齐之华喊着。
又一发炮弹呼啸飞来。“不好!”小龙跃身而起,猛地把齐之华推倒,随之又扑了上去。
一声轰响,齐之华安然无恙,小龙昏了过去。
“小龙!”齐之华抱起他喊着。
“小龙!”晓雁跑来把小龙接过,对齐之华:“快去指挥!”
齐之华起身,又一次组织火力,敌人被压住了。
阵地对面。老伍喝令土顽军反扑。突然一声枪响,他身中一弹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是小教员,他擦了擦眼镜片。
子弹打中了老伍的肩膀,他咬紧牙想起身还击,刚抬身又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去。
小教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指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老伍一动不敢动,片刻才突然一个滚身,滚下了一道土坡。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嚎叫着:
“开炮!开炮!给我打!庙!庙!”
太庙。几发炮弹在庙院内爆炸,道士们乱成一团。
一发炮弹击中一座精巧的“御碑亭”,“御碑亭”轰然倒塌。
大炼师指天划地,朝着土顽军的方向大骂:“土匪!土匪!”
银童跑来拉他回去,他坚持不肯,一个劲地骂着。银童急得直跺双脚。
庙外,几个乡亲抬着受伤的战士匆匆而来。银童毅然打开庙门,将伤员接入包扎。
大炼师脸色沉郁,想发怒却又忍住了。
阵地上。我军发起冲击,土顽军丢下辎重尸首,狼狈逃窜。
太庙台阶上,大炼师脸上微微露出欣慰的笑容。
十五
日。我军驻地一所院内,晓雁与二连长走过。
晓雁:“……支队长和大家的批评都是为你好。咱们是解放军,讲话做事都得讲点文明礼貌,就是对敌人也不能……”
二连长捶着脑袋:“都怪我不开窍。”
“以后注意就行了。”晓雁认真地:“看来咱们的脑子都得好好开开窍,要不……拿我说吧,过去总以为只要对敌人狠、能打胜仗,就什么都有了。可现在看……”摇摇头站住了,指着手里的一份文件:“不管怎么样,对上级的指示咱们可不能含糊。”
二连长:“教导员,这你放心。”
晓雁笑了,二人走进一所大屋。
大屋内,晓雁向战士们宣讲文件。
战士们认真地听着、记着。
夜。宿舍里,一班在讨论。
一个小战士:“上级的指示咱没说的,可……”望着一班长:“班长,我说真实思想你不批我吧?”
一班长:“瞎扯,谁说真实思想表扬谁。”
小战士:“我琢磨着,咱们只要打胜仗解放受苦的老百姓就得了呗,上级为啥还要让保护什么物……”
“文物,历史文物。”小教员补充着。
“看看你这思想成问题不!”一班长绷起脸来:“上级叫做什么咱就做什么,你哪来那么多琢磨呢!”
小战士:“哎,刚才你不是说表扬我吗?”
“表扬你执行上级指示不自觉呀?”一班长一本正经地:“关于保护古物——就是太庙里那些破烂玩艺——的问题,啊,这是正确的,啊……”支吾了片刻:“这是咱们的……传统……”
一战士:“班长,往常上课可没听说这也是咱们的传统。”
一班长支吾不出声来了。
“不对。”小教员开口了:“保护历史文物是咱们部队的光荣传统。红军时期毛主席、朱总司令就号召打仗的时候注意保护古庙寺院。八年抗战,太岳军区一个营的八路军老大哥,为了和日本鬼子争夺一部经书,叫什么来?《赵城金藏》,对《赵城金藏》,是一部国宝,牺牲了八个同志。还有一个连为了保护一部古经书,把书轮流地背在背上,行军打仗都不放下,一直背了三年,最后完整地交给了上级。八路军首长还特别嘉奖了呢。”
大家都听迷了,一班长半信半疑地:“小眼镜,你说的这是真的?”
小教员:“这都是咱们报上登的嘛。”
众人一齐乐了,讨论会活跃起来了。
村头。星光闪烁的小路上,齐之华与晓雁漫步而来。
晓雁:“我感觉野司这次的指示预示着一个重大的转变。”
齐之华:“很快就要向全国进军了嘛。你没听司令员说,这是夺取新中国的最后一战。”兴致勃勃地:“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当然要把保护重要建设和文物提到议事日程上。”
晓雁:“你呀,一说到那些老古懂精神头就来了。”戏谑地:“你是想胜利后当文物总管吧?”
齐之华认真地:“这我可不够格。那天我脑子发热,一个‘军事需要’差点没惹出大乱子来。”
“你呀,检讨起来没个完了。”晓雁笑着:“是嫌我检讨得不深刻吧?”
齐之华也笑着:“看你这嘴。”
二人向一所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屋内,小教员正在给小龙讲唐诗,小龙一臂缠着绷带聚精会神地听着。
小教员:“……‘盈胸生层云,决眥入归鸟’。就是说云彩一层一层翻滚着,使人胸怀也觉得又宽又大。‘眥’当什么讲来……”他翻翻书:“眥就是眼皮,决眥就是进了眼皮,是说看到回窝的鸟在飞,更觉得眼界空阔了……”
小龙两眼眨巴着:“我们家的龙王岭也是这样,老高老高,人上去就钻到云彩里去了。”
小教员:“哎哎哎,谁要你讲龙王岭了。你要是不愿学我可是要走了。”佯作起身。
小龙连忙拉住他,陪笑道:“谁说不学了。”两臂趴在桌上听着。
小教员:“‘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是说……”
齐之华和晓雁跨进门,见状轻轻地走到背后听着。
小教员讲完了,忽然发现二人,连忙站起。小龙也要起来,被晓雁按住了。
齐之华:“好家伙,你们俩要成大诗人了。”
小教员不好意思地:“嘿嘿,我是给他瞎讲着玩的。”
齐之华:“我都听见了,讲得不错。以后有机会给大家也讲一讲,让大家都学一点诗呀词呀的有好处。”
“不,不……”小教员紧张了,连忙敬了个礼退走了。
晓雁问小龙:“换药了没有?”
小龙点了点头。晓雁端过药和水,看着小龙吃了下去。
齐之华:“快去休息吧。”
小龙答应着,拿起书和本子欲进里屋。晓雁一把夺过,嗔怪地:“休息就是休息,别打埋伏。”
小龙伸了伸舌头,做了个怪脸进到里屋去了。
晓雁看到一件衣服掉了扣子,坐到椅上缝起来。
齐之华拿出本子翻着:“一连提出的问题恐怕有点代表性。有些文物是老封建主义的怎么办?帝国主义的怎么办?”
晓雁:“我看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问题。”
齐之华:“哦,原来你这个教导员就没有搞清楚。”
晓雁:“不说别的,就说太庙吧……”
齐之华:“地盘是老封建的、宗教迷信的地盘,老道是反动的、敌视共产党的老道,对吧?”
“哼。”晓雁把缝好的衣服扔给齐之华,没有好气地:“谁像你,对仇人对比亲人还好。”
齐之华愕然了:“……我对哪个亲人不好了?”
晓雁两眼滚圆,不吭声。
齐之华恍然大悟:“你是说对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
晓雁孩子似地:“就是!”
齐之华有点急了:“那天是情况紧急……再说那是上级命令……”
晓雁故意低着头,两手捂着耳朵不听他说。
“看看你……”齐之华有点不知所措,上前一步嗫嚅地:“看看你……”
晓雁抬起头来,看着齐之华着急的样子,先是想笑,但随即流露出动人的目光。
两个人的目光如同两颗星星碰在了一起,立刻迸发出明亮的火花……
他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支队长。”小龙只穿着短裤短褂突然闯出来,龇着洁白的牙齿:“支队长,嘿嘿,教导员,岱,岱宗的岱让我给忘了。”
晓雁满脸羞红,极力掩饰地:“好个小龙,还没有休息呀。”
小龙:“嘿嘿,刚才我在肚皮上写着写着,不知怎么岱字就给忘了……嘿嘿。”
齐之华板着脸:“嘿嘿。”
小龙更高兴了:“嘿……”
晓雁:“快去休息,明天告诉你。”
“那不行。学不会,躺在被窝里心里也怪痒痒的。”
“嚯,看样子小龙这次是要争当学习模范了。”
“哎,是你和支队长说的,咱们解放军要个个能写会画、能文能武,还有什么……”
“好了好了。”晓雁拿起笔要给他写,齐之华拦住,对小龙:“要是爬一次岱顶,能记住这个岱字吗?”
“那当然。”小龙两眼一眨:“爬岱顶,这是真的?”
齐之华:“这就看咱们教导员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晓雁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挑衅地:“你以为我像你那样胆小哇?”
十六
日。风和日丽。岱顶凌云,气象万千。
通往峰顶的山路上,齐之华、晓雁和一群战士兴致勃勃,攀登而上。
路边一石,朱颜刻字:“二。”
齐之华:“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字?”
战士们围拢上来。二连长:“是个什么二字。”
一班长:“虫二。”
一战士:“什么虫二呀,上边还有一撇,是个虱,虱子的虱。”
“虱二,虱二是什么意思呀?”
“不对。”小教员扶着眼镜:“虱字上边还有这么一划。”比划着。
一班长:“那你说这是什么字呀?”
“……”小教员回答不出来了。
“大家看,”齐之华拿起一块石子,在“二”上各划上了几笔,道:“如果这样写是什么字呢?”
“风月。”有人抢着回答。
“对了,是风月。”齐之华又擦掉划上的几笔:“大家说这应该叫什么呢?”
小教员琢磨片刻道:“叫风月无边对吗,支队长?”
齐之华点着头笑了。
大家仿佛明白了。一班长:“风月……那风月是什么意思呢?”
小教员:“风月,风月就是清风明月,好看的景色。”
一班长:“那风月无边就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景色了?”
齐之华:“就是这个意思。”
战士们乐了。二连长咧着大嘴:“真还有点鬼名堂哩。”
齐之华指着周围的景色:“大家看一看,这儿有没有一点风月无边的味道。松林,流水,瀑布,小亭子,风……”
战士们真的环顾四周,观赏起来。
“嚯,还真有那么点味道来。”
“好美呀。”
“风月无边嘛!”
齐之华碰碰晓雁的胳膊,示意让她也观赏观赏。
晓雁兴趣索然:“都是些书生酸的。”径直走去。
齐之华一笑,招呼大家前行。
他们越过一道流瀑的小河,一座寺院迎面而来。
寺内陈设简陋,正殿佛像前燃着几柱香,只有几个零星香客。
一个老和尚把齐之华等迎进侧院。
侧院一边的木兀上摆着几件文物,正中是一个镂着面貌狰狞酷似魔鬼头像的方鼎。
小教员和几个战士诧异地端量着。
老和尚边招呼大家坐边说:“那是西汉时期的,是一个王府里量米用的鼎。”
“哦。”齐之华也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小龙:“上边怎么还有一个鬼呀?”
“这可不是鬼。”和尚道:“传说这是龙王的第九个儿子,名字叫饕餮,是个贪吃无厌的馋鬼。”
一班长:“怎么把个馋鬼刻到这上边来了?”
和尚:“方鼎是装吃的东西的,刻上饕餮是让人家放开肚皮吃的意思。”
大家哄然笑了,晓雁也凑上前来,打量着:“这个鼎这么大呀……”
和尚笑了:“饕餮鼎本来是盛饭食的,后来被一些富户人家改了。这个方鼎是王府收租米用的。”
齐之华心中一动,道:“这就是说,王府要像饕餮那样贪得无厌地吞食百姓的血汗对吗?”
和尚默然了。
战士们受到了很大震动,惊讶而又仔细地端量着方鼎,仿佛看到西汉王府张开的饕餮一样的血盆大口,在吞噬着百姓的粮米。大家变得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