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座巍峨的、金碧辉煌的古庙,一株高耸的、枝叶峥嵘的古柏。
香烟缭绕。古庙外、古柏旁,一群道士手抱“太极图”,齐齐地跪在垫上念着经。为首的大炼师(60多岁)头戴九莲巾,道貌岸然,神情虔诚;微闭的双眉下,闪着两团晶莹的泪花。
他的面前是一座肃穆的“灵位”。“灵位”上一行金字:“如师如祖齐之华仙位”。
“灵位”前,松柏花草铺成的灵床上安卧着一位年青英俊的战士;黄衣黄帽,洁白的胸章上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许许多多百姓和学生、绅士模样的人聚拢四周。人们满怀悲痛悼念死者,有的在抹眼泪,有的默默祈祷……
一侧的古柏下默立着一排解放军战士,司令员(40岁)和晓雁(26岁)站在中间。他们注视着面前的情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念经的声音更响了。
又响起了钟声。“当——当——当——”太乙天钟浑重宏亮的声响传向四面八方。
太城,青烟如柱,微风不吹。
岱顶,云涛似雾,挽臂低垂。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晓雁的脸颊滚落下来。念经声、钟声在她耳边交汇,渐渐地化做了急骤的枪声……
二
急骤的枪声。
一道土堰前,某部营长齐之华(28岁)、区中队教导员晓雁,率领战士们奋勇抗击敌人的进攻。
已是黄昏时刻,战斗愈发激烈了。成群的土顽军“呜呀”地叫着向前扑来。
齐之华一脸尘灰,沉着地指挥着抗击。
二连长(30岁)左臂负伤,卫生员给他包扎;他一把推开,骂一声:“娘个姥姥的!”用右臂操起机枪狂扫。
小教员(20岁)的眼镜被震碎了,枪无法瞄准了,又抓起手榴弹投去。
机枪狂扫,手榴弹飞爆,敌人被压住了。
一座古墓后,土顽团长老伍(40多岁)气急败坏地向一群炮手咆哮。
炮口喷火,敌人又发起了进攻。
土堰后。炮弹连连爆炸。一颗炮弹飞来,土堰被炸塌了半截,躲在一侧的齐之华倒在了地上。
“营长!”通讯员小龙(16岁)惊呼一声。晓雁闻声跑过,两人扒开土块扶起齐之华。齐之华的腰和腿上淌着血。
“之华!齐营长!”晓雁呼喊着。
齐之华睁开眼看了看,随即跃起,向土堰扑去——他没有成功,又倒下了。
晓雁上前扶住,齐之华一把将她推开,指着土堰艰难而坚决地:“快!”
晓雁坚毅地点了一下头,示意小龙扶住齐之华,随即跃到土堰前。
土堰前,二连长又一次中弹趴在了地上。
晓雁命令一名战士背下二连长,拉过机枪,用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坚决挡住敌人,保证大部队胜利完成任务!”
机枪又吼叫起来了,各种武器也一齐发出怒吼,扑近了的敌人纷纷倒毙,落荒而逃。
阵地一侧,一位年青的战士飞奔而来。
他把一张指令交给晓雁:“司令员命令你们立即撤退。”
夜幕四垂。晓雁和战士们抬着齐之华、二连长等负伤的战友,匆匆撤离。
背后,敌人的枪弹雨点般地向土堰倾落。
三
夜。月色昏淡,雨云聚集,风吹林响。
晓雁带领队伍沿着山路急急而来。她不时看着被抬着、背着的伤员们,心如火急。
队伍踏上大路。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建筑群的轮廓。晓雁低声传话,部队又加快了速度。
他们来到一座古庙前。庙门关闭,门楼竖匾镶金大字:太庙。晓雁上前敲门,无人应声;她用力一推,庙门竟然开了——门是虚掩的。她略一沉吟,命令部队进庙。
这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里面一座大殿里亮着灯光。晓雁示意部队停住,自己来到大殿前;透过窗户看去,里面塑着一座神像:太上老君手拄一柄虬拐,拐头上竟是一朵精心雕刻的莲花。
晓雁正要入殿,殿门开了,一个小道士——金童(14岁)推门而出,看到晓雁和院里的部队大惊:“你们?”
晓雁和蔼地:“小师傅,我们想在这里包扎一下伤员行吗?”见金童不敢吭声,又道:“我们是解放军……要不我去见见你们师傅?”
“不,不。”金童慌忙摆摆手,示意不要乱动,退走了。
晓雁指挥大家把伤员抬到庙廊进行包扎。她来到齐之华面前,边帮助包扎伤口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齐之华强忍疼痛摇头,说:“大家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晓雁:“我这就去想办法。”
金童从内殿走出,迎着晓雁:“大炼师有话,道教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你们快走吧。”
晓雁一怔:“小师傅,我们……”
金童:“我们师爷的规矩,向来不与兵家来往。”
晓雁略一思忖,对金童道:“我有话对大炼师说,请小师傅方便。”
“这……”金童正不知如何是好,内殿里传出一声咳嗽,随即,一群道士拥着大炼师走了出来。他气宇轩昂旁若无人:“是谁私闯山门聚众喧哗?”
晓雁上前:“我们是解放军。”他指指正在包扎的伤员:“请大炼师行个方便。”
“善哉,善哉。”大炼师上前几步环视伤员,两手抱成“太极图”,默默念了几句经,随即冷冷地:“山门乃清净之地,决非医伤治病之所。还请大军速速另寻他处。”
晓雁惊住了,气愤地:“你!”
夜风过院发出“呼呼”的啸声,雨云遮住了星光。战士们忧虑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晓雁和大炼师。
大炼师面若冷铁。一直随在身边的一位十三四岁的女道士银童,惊讶地望望晓雁,又忧虑地望望伤员们,伏到大炼师面前低声地说着什么——看得出是在求情。大炼师不悦地“哼”了一声,不容置疑地吩咐道:“金童银童,还不开门,送大军出庙!”
银童无奈,只好与金童上前开门。
“等一等。”齐之华由小龙和卫生员搀扶来到面前。他注视大炼师,不觉大惊:“你?大炼师!”
大炼师打量他,也不觉愣了一下。
齐之华目光如炬,注视片刻,极力抑制着道:“大炼师,我们解放军历来保护宗教文物故地,这你应该是清楚的。”
“承教,承教。”大炼师手一抬,断然地:“贵军既是保护宗教文物故地,就请即刻出门。”
晓雁、小龙等气愤难按,就要上前讲理。二连长和几个人也挣扎着坐起来。齐之华摆手制止。他目视大炼师,决然地:“好,我们走!”
四
春花盛开的季节,阳光是那样明媚。
晓雁踏着轻松的脚步,走在鲜花与阳光铺满的路上。
她越过一座小桥,走进一个秀丽的村镇。
村镇一角。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古建筑。宽敞的庭院里井然有序,洁净清新。
这是部队的临时驻地。院子里,战士们席地而坐,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课。齐之华坐在最前面一排,手里拿着笔和本子。
讲课的是小教员。他身后的一块小黑板上写着:“中华民族——世界文明古国。”他手拿一本小册子,声调昂扬地读着:“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有素称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发明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丰实的文化典籍,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指南针的发明……”
他拿起粉笔向黑板上写着。
街上。晓雁穿过熙攘的人群走来。
她来到大院外,向哨兵说了几句什么,走进。
院内。小黑板上写满了“指南针”、“造纸法”、“活字印刷”、“火药”、“王衡”、“蔡伦”、“毕升”、“屈原”、“岳飞”、“文天祥”等字样。
小教员提问,许多人举起手来。小教员叫了一个名字,小龙站起来回答;小教员示意,他坐下。又一个战士站起回答……课堂上热烈、活跃而又严肃认真、秩序井然。
站在不远处“参观”的晓雁,禁不住笑了。
传来几声哨子响,下课了。院子里立刻出现了一番火热的景象。二连长大个子向中间一站,十几个战士一个挨一个随到身后,形成了一条龙;旁边又跳出一只“虎”。立刻,“龙虎斗”开始了。“虎”千方百计要抓住龙尾,“龙”头——二连长极力躲闪抵挡:“虎”扑“龙”迎,“虎”抢“龙”转,嘻笑声、喝彩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晓雁看着笑着走上前来。小龙看见了她,迎上一个敬礼:“教导员。”
晓雁亲切地拉住他的手,问:“你们营长哪?”
小龙张目回望:“哎,刚才还在这儿……”
旁边响起一阵喝彩声,“龙”尾的一个战士被“虎”捉住了。按照规矩要罚唱歌,那个战士想逃脱,“虎”不肯,围观的战士们也不肯;那个战士只好唱起了《八月桂花遍地香》,刚唱完一句,又跑进了“龙”尾。
于是,“龙虎斗”又开始了。
这一次“龙”头很机灵,龙尾也配合得很协调。“虎”扑东捉西都没有得手。“嘟”担任指挥和监场的小教员吹响了哨子——规定的时间到了,“虎”输了。
“唱歌!唱歌!”“龙”得意地嚷起来。“虎”想耍赖,围观的战士们嚷成了一片。二连长和一个战士带头拉起号子来:
“输了耍赖羞不羞?”
“羞羞!脸红蒙个大兜兜!”
“输了不唱成不成?”
“不成,不成!嗓子哑了掏个洞!”
“虎”无可奈何,只好举起双手“认罚”。
“营长!”小龙指着“虎”嚷着。
晓雁搭眼望去,果真,“虎”正是齐之华。
战士们静下来了,齐之华亮了亮嗓子,高声唱起来了:
风卷着红旗哗啦啦飞,
红旗下面排成队。
脚步刷刷凯歌亮,
刺刀闪闪放金辉。
同志哥哟,
你看这队伍美不美?
晓雁、二连长和战士们齐声应唱起来:
美!美!
山美,水美,彩霞美,
怎比咱战士心里美。
齐之华:
赶走了东洋日本鬼,
打得老蒋折了腿。
南征北战称好汉,
红旗伴着捷报飞。
同志哥哟,
你看这队伍威不威?
众:
威!威!
虎威,狮威,蛟龙威,
怎比咱解放军好军威。
齐之华:
美不美,威不威,
听咱的歌儿脆不脆?
众:
脆!脆!脆!
齐之华:
哎——
众人齐声响起:
心里美,歌声脆,好军威,
咱们是人民的好军队。
歌声结束了,战士们发出一片欢乐的笑声。
小龙跑去拉着齐之华来到晓雁面前。二人握手,向一边走去。
晓雁:“想不到你的嗓子这么好。”
齐之华:“在抗大分校时你没听我唱过歌?”
晓雁:“可好像没有现在这样好听。”
齐之华笑了:“你呀。”
二连长跑过来,老远就是一个敬礼:“教导员。”
晓雁连忙还礼,打量着:“看二连长这身体,倒比受伤前更壮实了。”
二连长乐了:“教导员,你这可不是新发现。我从16岁开始挨枪子,挨一次长一块。”比量着,又指着自己:“你看看现在这块头,娘个姥姥的,敌人的枪子硬是不顶事。”
齐之华笑了,却指着他:“看看你这嘴。”
“啊?”二连长没有明白,向晓雁点了点头走了。
二人走进一间屋。屋里宽敞明亮,摆设讲究。
齐之华:“怎么样,这土顽团长的办公室还可以吧?”
晓雁点点头,道:“可大部队一来,他们就钻到老鼠窟窿里去了。”
“只怕老鼠窟窿也没几天钻的了。”齐之华倒过一杯水,送到晓雁面前。“听纵队首长说,东北野战军已经入关,北平和天津的敌人也被包围起来了。”
“真的!”晓雁乐了,小姑娘似地跳起来,拍着手原地转了一圈。“噢,对了。”她从随身带来的小包裹里,大把大把地向外掏着红枣、花生米、冰糖和用面烙成的果子。
齐之华:“哪儿来这么多?”
晓雁:“你说呢?”
齐之华指着冰糖和果子:“这呢?”
“人家结婚送的呗。”
“送给你的?”
晓雁羞红了脸,嗔怪地:“送给我的,你就不兴吃?”向他手里塞着。
齐之华幸福地笑着,把一块冰糖含到嘴里。
“报告。”小龙跨进门。晓雁忙指着桌上的食物:“来来来,小龙。”
小龙把一封信交给齐之华:“纵队首长派人送来的。”
齐之华接过看了看,对晓雁:“司令员要我们马上到他那儿去。”
晓雁大为惊异:“司令员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五
纵队司令部前的土路上。
个子不高,但精悍而文雅的司令员刚刚打完球,一手搭着衣服,与齐之华、晓雁一起走来。
他笑吟吟地盯着晓雁:“怎么,你以为我的侦察兵都是吃干饭的?告诉你,你们俩的事我全知道。”
晓雁一笑,不以为然。
司令员:“哦,你以为我讹你、诈你呀?”指着齐之华:“他养伤的时候你去过几次?有一次下大雨,你淋成了落汤鸡,回去还打了两天喷嚏对不对?嗯?”
晓雁两眼大睁,说不出话来了。
司令员细眯着眼睛,得意地笑着:“嘿嘿……有一首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用来形容你们怎么样啊?”
晓雁含羞地笑了,齐之华也不安地把头扭向一边。
“哈……”司令员更加得意起来了。
来到司令部门前,司令员指指大杏树下的石凳让二人坐下,自己接过通讯员拿的毛巾洗起手来。
齐之华和晓雁打量起周围。这是所整洁的农院,院门上贴着大红对联。院外一株杏树一棵樱桃;杏子发青,樱桃却已经像一树红玛瑙。另一边,葡萄张着嫩嫩的绿叶爬满一架;靠墙跟的阳光地里,整齐的小畦子里,花红叶绿。清新、静谧、秀丽,小院前充溢着一种乡村的特有的美。
司令员洗完脸,笑道:“敌人叫我们是土八路,怎么样,咱们这土八路住得地方还挺美吧?”
晓雁:“敌人还骂我们是土匪,可司令员是个大诗人、大文学家。”
“嗯。”司令员连忙摇着头:“我算个什么哟。要说大诗人、大文学家,咱们陈老总那才当之无愧。像我这样的,光咱们华野少说也有那么千儿八百的。”他指着齐之华:“这一个也比我强,进过道门当过小道士,进过抗日速成中学和抗大分校——哦,你们是一期的同学对吧?我们自己的土知识分子哟。”
齐之华不安地站起来:“司令员。”
司令员拍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用陈老总的话说,咱们的部队是群英荟萃、荟萃的群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