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海山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脸色急遽地变化着,嘴角也抽搐了,突然拳头向桌子上狠狠一擂,破口大骂起来:“放******屁!我姚海山一不想向上爬,二没那个本事,想叫我跟他们跑?办不到!”
崔征冷静地:“老姚,激动什么呢?”
姚海山急了:“师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姚海山打牛腚出身,那一年是你领着我参加的革命,这么多年,咱们血流在一起、命连在一起,我心里装的几碗水你最清楚。党让我领导一个团,我还领导不好,怎么可能……我对你是有意见,可我……我决不会对你……”他越说越急,越感到有口难辩,恨不能一下把心掏出来。
崔征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重重地拍着:“姚海山同志,我相信你,师党委也相信你!”
“啊……”姚海山一下子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崔征才深沉地:“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值得我们深思啊。”
三十二
山坡上,姚海山在漫步着。远远近近都是练兵的人群,可他一点也没有理会。三连长见他走来上前敬礼,他头也没抬走开了。他在痛苦地思索着,紧蹙的眉尖不时在跳动着。
“老姚,老姚!”林子野赶上来。他手里拿着一迭纸对姚海山:“这是准备下发的文件,徐政委刚看过,请你再看一看。”
“我?”姚海山很感奇怪。
林子野却认真地:“你主持师里的工作嘛。”
姚海山:“你为什么不送给崔师长?”
林子野:“他已经停职了。”
姚海山争吵似地:“不!谁也不能停他的职!谁也不能!不能!”
林子野为难地:“那这事……”
姚海山走去,又回过头来:“老林,你也得好好地想一想了!”
林子野自言自语:“想一想……”
姚海山还在山坡上走着。一个战士拿着张报纸跑过来:“团长,报纸!”
姚海山头也不抬:“我不看!”
战士:“是《解放军报》,登了咱们的文章!”
“啊!”姚海山一把夺过报纸。
《解放军报》。战士们在争着、抢着。
卢志生拿着一张,一群战士紧紧地围在一起看着。
卢志生读着通栏大字标题:“为了打仗就是要严格训练、严格要求。”
杨波指着文章的署名:“这是咱指导员!”
另一战士指着后边的署名:“还有黄副政委。”
报纸。崔征在激动地看着,忽然他向山坡一边跑去。
山坡一边,夏峰正狂热地搂着指导员在祝贺着。
崔征跑来,双手抓住指导员的手,激动地晃着。
村头小河边。垂柳裹雪,玉树琼枝。
徐浩和林子野边走边谈。徐浩:“不能小看这一张军报、一篇文章,它说明在我们部队里,从基层普通的干部、战士,到中央军委都在斗争。小林你要看清方向啊。”
林子野深思地抬起头来:“政委,让我想一想。”
“那好吧。”徐浩站住了,点点头,林子野走去。
崔征和夏大娘走来。崔征:“你找他谈了?”
徐浩:“中毒很深哪。”
崔征:“政治部要对他进行批评教育。”
徐浩:“批评是要批评,可根本转变思想观点不那么容易。”
崔征:“那就让事实和历史去教育他吧,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徐浩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特派工作组很快就要到了,可姚海山……”
崔征想了想,转向夏大娘:“嫂子,我看……”
三十三
夏大娘家。外间灶前,田惠娟、秀莲在忙忙碌碌地炒菜、烧火,夏大娘端着两盘炒好的菜走进里屋。
里屋,崔征和姚海山坐在炕上喝茶、抽烟。夏大娘把菜端到桌上:“差不离了。你看老姚,也没好东西招待你们,这是海米炒鸡蛋,秀莲的手艺;这是我炒的蒜苗肉片,手艺不济,可冬天能吃上个蒜苗也算是新鲜。今天你们俩好好地喝两蛊,我也陪到底。就是徐政委没来可真是。”
崔征:“县委梁书记来了,他非去陪不可。”
夏大娘:“那好,咱们来。”拿瓶倒酒。
秀莲和田惠娟一人端着几盘菜送进来。
崔征:“你们也在这儿吧。”
两人笑笑要走,夏大娘:“叫你们别走就别走,又没有外人。”两人只好坐到桌边凳子上。夏大娘给他们倒酒,两人忙摆着手:“不会,不会。”
夏大娘:“过去妇女上不了席,说是上席就冲了喜气、财气。现今怕什么?每人一小杯。”又悄悄地:“甜的。”
两人只好接过来。
夏大娘举起杯:“来老姚,老崔,喝起来。”
大家一起举杯,边喝边吃着菜。
崔征:“老姚,咱们好多年没有在这儿喝过酒了吧?”
姚海山:“28年了。65年咱们说过要来,可没来成。”
崔征:“整整28年哪!那还是古柏岭战斗吃掉顽八旅之后,部队外线出击,老连长夏大战同志要带一部分同志留下来。分别的时候,夏大嫂把咱们请到这儿。你、我、大战同志,还有夏大嫂,就盘着腿坐在这铺炕上,吃着一盘咸豆子,喝了半瓶苦地瓜干酒。喝完就分别了……”
夏大娘:“你们走后没多久,大战负伤被捕了。国民党听说他是古柏岭英雄连的连长,就……”
(化出)一群国民党匪兵押着五花大绑的夏大战,向山坡上走着。夏大战浑身伤痕,气宇轩昂。
乡亲们迎来,夏大娘怀抱小夏峰,手领小崔杰,急切地向前挤着。
夏大战向乡亲们讲演,号召大家勇敢斗争,打败******,解放全中国。
一个匪兵不让他讲,夏大战一脚踢开了匪兵继续讲着。一群匪兵蜂拥而上,拳打脚踢。殷红的血,顺着夏大战的嘴角向下流着,流着……
群匪把夏大战绑到古柏下,又在不远处架起了两门迫击炮。
“轰轰”两声炮响,夏大娘和乡亲们涕泪横流,古柏被劈开了一道又深又宽的沟……
突然枪声大作,崔征和姚海山带部队从山上冲下。敌人逃跑。崔征挥动双枪射击,姚海山端着机枪扫射,敌人纷纷毙命。
崔征和姚海山向夏大娘寻问:夏大战同志在哪儿?夏大娘指着古柏告诉他们,已经牺牲了。
悲痛压在崔征和姚海山心头,他们步履踉跄来到古柏下。姚海山扑到树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古柏上那条被炸开的又深又宽的沟……
(化入)姚海山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古柏上被炸开的那条又深又宽的沟……
松涛起伏、怒吼,像大海的浪潮。
崔征无比深沉地:“站在这鲜血染红的地方,我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了。30年前,国民党反动派在这儿杀害了夏大战同志。十年前,****资产阶级军事路线,使崔杰在这儿躺下了。血迹还在,仇恨未消,如今有的人又把炮口和刺刀对准了我们。”
夏大娘:“他们和国民党、****一样歹毒,要变着法的把咱们的部队搞垮呀!”
崔征:“部队要搞军事训练,只有训练搞好了部队才有战斗力,这些普通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吗?不,他们懂,正因为懂才更起劲地破坏。这是因为部队不在他们手里,军队的战斗力越强,他们的目的越不可能实现。对夏峰一篇文章的批示,对我们演习的勒令停止,对夏大娘的迫害和对民兵的破坏,还有对我的停职批判,这些都不过是他们整个大阴谋的一个小小的部分。”他停一停直视着姚海山:“他们要把你扶上台,那是因为把你当成了他们的人,要借你的手去干他们要干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干,那他们也决不会放过你!”
姚海山注意地听着,他的心在剧烈地震动着。
崔征更加深沉地:“老姚,不久前在这棵古柏下你说过,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可如果我们放弃了斗争,历史的悲剧就会重演,而且会更惨!千万个夏大战、千万个崔杰,就会流血、躺下,我们这只军队就会变质、完蛋!”
姚海山听不下去了,离开古柏向山上走去。
三十四
姚海山跌跌撞撞地向山上走着,许许多多过去了的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夏大战被国民党匪兵拳打脚踢,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着;
夏大娘被陶德高一伙拳打脚踢,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着;
炮弹爆炸,古柏被炸开一条又深又宽的沟;
洪水咆哮,青龙河淹没了崔杰;
古柏树下,30年前的姚海山抚摸着、痛哭着;
青龙河边,战士们望着洪水痛哭、呼号;
古柏岭下,战士们含着热泪,送别崔征……
突然,回忆变成了幻觉:
崔征被五花大绑押到古柏下;
夏峰被洪水卷走;
姚海山被人殴打,嘴角流着血……
姚海山头脑发涨,猛地仿佛爆炸了一般——他使劲地摇了摇脑袋,一切都清楚了:自己已经爬上了古柏岭,崔征和夏大娘随后走来。
崔征、姚海山、夏大娘站在了古柏岭峰顶。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幅醉人的图画:
落日血红,如同一个巨大的圆盘,挂在远方黛灰色的山巅;远山逶迤,细波微浪,弹丸相接;云层、山峰、古柏都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原野之上,暮蔼缠绵,山村上空,炊烟缭绕;山坡、公路、村头,一队队战士在操练、在唱歌、在行进……
崔征站到姚海山身边,激情澎湃地:“老姚,我们都是老战士了。党和毛主席培育了我们,祖国和人民养育了我们,解放军这座战斗的熔炉锻炼了我们,我们不能辜负这一切!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要为把我们部队建设成为现代化的强大军队,奋斗一辈子啊!”
夏大娘也走过来,深情地:“老姚,想一想过去,看一看现在,再听一听老崔的话,受教育呀!应该怎么办,你可得拿定主意!”
姚海山两眼闪着泪花,看看崔征又看看夏大娘,忽然踏上一块崛起的山石,放眼向远方望去……
轻轻的、但是坚强有力的歌声,唱起来了:
奋勇!奋勇!
钢铁的连队英雄的兵……
在歌声的余音中,崔征和姚海山肩并肩大踏步地走进了师指挥所。
徐浩迎上来。姚海山一个立正:“报告政委同志,老兵姚海山归队!”
“知道你会归队的!”徐浩朗声地笑着和他热烈握手。
电话铃响。崔征大步走过去:“我是崔征……是,‘敌’坦克十三团已进入海湾平原……我们保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把他们消灭!用战斗保卫祖国和人民!是!”
崔征放下电话,向大家:“演习马上开始,军首长说,军区首长要亲自来检验我们。”
一阵兴奋的议论。
“叮……”电话铃又响起来。崔征又走过去:“我是崔征……”对姚海山:“特派工作组姓皮的,要找你讲话。”
姚海山一怔,随即大步走过去拿过话筒:“我是姚海山……你们马上就到师里来?欢迎,我和我的战友以及全师指战员,将热烈地欢迎你们!”放下电话。
崔征雄壮豪迈地:“让他们来吧,欢迎他们的将是歼灭敌人的炮声!”
三十五
“隆……”“隆……”炮声,歼敌的炮声,在天空中呼啸,在“敌”阵地上爆炸。这是黎明时分,演习已经开始。
我炮兵各种口径的大炮喷着怒火。
我空军,向“敌”阵俯冲、投弹、扫射。
“敌”阵中,坦克爆炸,烟火熊熊,一片混乱……
合成军指挥所。崔征站在观察孔前,徐浩和另一个干部站在旁边。
崔征发出命令:“步兵出击!”
团指挥所。姚海山命令出击。
阵地前沿。一排土火箭冲膛而出,十几条长龙飞过天空,落到“敌”阵前沿。连声爆炸,布雷区被打通了。
我坦克出动,炮口喷火,隆隆向前。
夏峰、三连长挥动指挥旗,带领战士们尾随坦克冲了上去。
杨波的火箭筒喷火,一战士的无后座力炮发射。
卢志生的反坦克手雷抛出。
一战士把炸药包挂上“敌”坦克。
一战士把爆破筒插入坦克履带。
秀莲按动电钮,反坦克地雷爆炸。
“敌”坦克摧毁!“敌”坦克溃逃!
夏峰、指导员、三连长分别带领战士搭乘坦克追击……
夏大娘指挥乡亲们向前方送弹药、门板和其它物品。
田惠娟和一些男女医务人员、宣传人员,带着药箱、担架尾随部队冲上去。
山坡高地上挤着许多人,这是参观台。
坐在最前边的是十几位上级首长。正中,一位鬓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首长,手拿望远镜观察着,高兴地:“好,打得好!”这是军区首长。
忽然,他放下望远镜,向站在身后的一位干部说道:“蓝军向西南方向突破。”干部走去。
合成军指挥所。史参谋报告:“‘敌人’向西南方向突破。”
“哦?”崔征举起望远镜。
从望远镜里看出去,“敌”坦克部队正在向通往远处山区的方向运动,整个阵势随之转移。
干部:“‘敌人’要向路阳山区逃跑!应当马上命令部队穿插截击。”
崔征摆摆手,意思是等一等,观察着、思考着。
徐浩:“进路阳山区?奇怪!”
史参谋走来:“海上‘敌’舰向岸边靠拢。”
崔征蓦然转身:“声东击西,想把我们引开逃跑。命令……”
我海军舰艇出击,劈波斩浪。
导弹、鱼雷发射。
(俯瞰)我坦克、步兵封锁海岸,“敌”坦克部队被团团包围。
无数面红旗,无数个战士,如同大海的怒涛,劈头盖脸向“敌人”扑去……
胜利的欢呼。参观台上的首长们向部队走来。军区首长走近崔征,崔征庄重敬礼。
军区首长兴奋地:“祝贺你们胜利地经受了这次检验!”
海边。崔征、姚海山、夏峰并肩站在一块巍然耸立的礁岩上。
崔征望着波浪起伏的大海,意味深长地:“斗争没有结束,我们要准备经受更加严峻的检验,经受未来战争的检验!”
大海卷起腾天的浪涛,凶猛地拍打着、冲击着礁岩。
礁岩耸立,触地接天。
1977年12月10——30日
济南——昆嵛山——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