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惠娟沉了沉,又摇摇头:“没……没有。”走去。
陶德高望着她的背影,想着什么。
堤坝上,崔征和夏大娘还在走着谈着。风迎面吹来,拂动着他们的鬓发、衣角。
崔征:“看来工地上的斗争很复杂,激烈的还在后边。”
夏大娘深沉地:“是啊。”
两人停住,展目望着宏伟的工地。
五
工地上休息了。部队和民兵在互相拉歌,歌声、掌声此起彼伏。九连默默地坐在堤坡上,没有参加这个欢乐的行列,秀莲发现了这个情况,指挥民兵拉起号子来:“九连——来一块儿!”“九连——来一块儿!”
许多战士不安起来,夏峰却拉长着脸不吭声。指导员向卢志生摆摆手:“起个头。”卢志生老大不愿意,见指导员又催,才站起来。他紧绷着脸,没起头也没说唱什么,没头没尾喊了声:“唱!”就抡着胳膊打起拍子来。
没有声音,只有他自己吼了句没人听得懂的歌词。他一赌气,又坐下了。
秀莲他们拉歌的号子更响、更急了。九连还在闷着。
崔征忽然来到队前,夏峰和指导员急忙站起来。他责备地望着这两个连队干部严肃地:“我们九连是打不烂拖不垮的部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垂头丧气都不是我们的传统!”
“是!”夏峰和指导员低声应着。
崔征转向战士们:“大家积极求战的精神很好,可是垂头丧气不好。我们的演习还刚刚开始,仗还要继续打,就看你们有没有信心和决心,把最艰巨、最光荣的任务拿到手!”
他的话像和煦的春风,一下子吹绽了战士们的脸。
“来,唱支歌。”崔征走到队伍前:“唱我们的连歌!”他举起的大手一挥,雄壮有力的歌声唱起来了:
奋勇!奋勇!
钢铁的连队英雄的兵。
青龙河洒下赤热的血,
古柏岭刻着光荣的名。
炮火锻就筋骨,
哪怕刺刀对胸。
胜利的旗帜指引我们,
向着敌人永远打冲锋!
歌声越唱越响,战士们的情绪越涨越高……
九连的歌,吸引了工地上的人们,激起了阵阵掌声。
河道下边,林子野望着崔征指挥唱歌的身影感慨地:“师长的劲头可真足。”
站在旁边的姚海山神色忧郁:“照现在这个干法,他劲头越足,我看离倒霉越近。”朝九连方向走去。
九连的歌声已经停止了,战士情绪焕然,士气大振。
夏峰正和指导员在商量着什么,见姚海山走来,立刻站起来:“集合!”
堤坡上“刷”地一下排出了一个整齐严肃的队列。
姚海山走近。
夏峰一个口令:“立正!”和指导员一起迎上前去:“报告!三营九连向团首长请求担任突击队!”
姚海山被搞糊涂了:“什么突击队?”
指导员:“下一阶段演习突击队。”又坚决地:“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姚海山明白了,一股莫名之火冒上来,向队伍挥挥手:“解散!解散!”
战士们很不高兴地散开了。
姚海山火冲冲地:“谁告诉你们演习还要搞的?啊?”
指导员:“师长刚才说的。”
姚海山一怔,但更加严厉起来:“就算是演习还要搞,你们也不能当突击队!”
夏峰感情冲动,再也抑制不住了,激动地:“团长,我们九连是不是第一个冲上古柏岭端下顽八旅旅部的英雄连?”
姚海山:“是又怎么样?”
夏峰:“我们九连是不是参加过十三陵水库表演,受过毛主席、党中央检阅的部队?”
姚海山:“嗯?”
夏峰:“我们九连这些年是不是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
姚海山不吭声了。
夏峰更加激动地:“还有,我们九连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请团首长给我们提出来,我们改正……”两眼噙泪,说不下去了。
姚海山也被感动了,不安地踱着。片刻才长叹一口气,说:“你当九连不上我心里就好受了?你爸爸、崔师长和我,是从这个连队滚出来的。那时候九连打了多少胜仗啊!可如今……你这个连长啊!你以为你那件事情就算完了吗?没有完!现在到处都在反击这个翻案、那个回潮,我们这次演习本来就是呛着风来的,再把你们连……”
“嘀哒……”喇叭里响起号音,工地上劳动又开始了。
姚海山止住话头,推推夏峰让他带战士们劳动去。
六
夕阳西下。余辉投在青龙河上,碧波闪亮。
徐浩和年轻的黄副政委沿着河边走来。黄副政委扛着铁锨,徐浩的锨扛在随后的警卫员肩上。
徐浩:“李政委不在,你这个副政委要多做些工作。”
黄副政委注意地听着,点了点头。
徐浩:“小黄,检验性演习对我们政治工作同样是一次检验,看我们能不能发扬战时政治工作的光荣传统,保证演习任务的胜利完成。”深沉地:“尤其是现在,我们更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黄副政委坚定地:“我明白了。”
徐浩:“走,咱们到三连看看去。”两人走去。
另一条收工的路上,林子野和指导员一前一后地走着。
林子野生气地:“……你这个指导员就这么做工作的吗!”
指导员:“连长争当突击队有什么错?”
林子野:“突击、突击,你们向哪个方向突击?夏峰已经成了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回潮的典型,我看你也快了!”
指导员很不服气:“林副主任……”
林子野没有好气地:“我不听你说。你们连要是再闹闹哄哄我就找你!”走去。
指导员站住了。
七
屋子里,田惠娟在给姚海山针炙。她小心地下了针,又轻轻地捻着。
姚海山:“小田,本来我不该问你,可你也知道了。对夏峰那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田惠娟:“原先我是赞成的。”
姚海山:“现在呢?”
“现在……”田惠娟想了想,“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了。”
姚海山点点头:“是啊。军事路线上的问题到底那是毛主席的路线,那是资产阶级路线很难说清楚,搞不好就要出大问题。你和夏峰都年轻,不知道那个厉害。1964年大比武的教训我们是很深的。”停了停认真地:“小田,你是不是帮领导上做做工作……”
田惠娟手里捻动的针停止了,注意地听姚海山低声讲着什么。
秀莲从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惠娟,你的党委书记婆婆叫你。”
姚海山点点头,田惠娟朝秀莲瞪了一眼,拔出针来。
夏大娘的屋里,一个床铺,一张桌子,一部电话,墙上挂着“青龙河改道造田工程图。”夏大娘把田惠娟按坐在床上,坐到对面端详着她:“惠娟,跟妈不许说假话,夏峰到底出了什么事?”
田惠娟惊了:“妈,你……”
夏大娘:“妈知道了,不用瞒。”
田惠娟低头不语。夏大娘坦然地:“不要紧,妈比你们经的事多。”
田惠娟:“****垮台以后,毛主席和军委号召批判****破坏部队建设的罪行,开展战略大练兵。1972年、1973年办教导队、打坦克,搞得热火朝天。可没多久,就让有的人借口批林批孔给压下去了……”
“哦……”夏大娘点着头,又问:“那夏峰……”
田惠娟:“夏峰很生气,说****路线没有得到肃清,有人还在干扰军事训练。就写了一篇文章捎到报社。”
夏大娘:“这有什么错?”
田惠娟难过地:“可文章不知怎么转到******手里……”
“什么?”夏大娘大吃一惊。
田惠娟:“他马上就批了……”
夏大娘:“批的什么?”
田惠娟:“说这是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回潮典型一例,转下来要师、团党委处理。”
夏大娘:“党委怎么说的?”
田惠娟:“师团党委认为,夏峰反映的是部队的实际情况,没有错,就打了个报告顶上去了。”
夏大娘高兴地:“那很好哇!”
田惠娟:“可姚团长说,报告上去了事情并没有完。尤其当前的政治形势,随时都可能再打下来,打到师长他们头上。”
夏大娘慢慢点着头不说话了。她知道姚海山讲的情况是完全可能发生的,明白了崔征身上担着多重的压力。好一会儿,才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田惠娟:“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田惠娟低声地:“我担心……”
夏大娘明白她的心思,想了想毅然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枚精心保存的小布包,珍重地交给田惠娟:“你把它带给夏峰。”
田惠娟不解:“这是……”
夏大娘深沉地:“他会明白的。”
九连住的屋里,夏峰伏在门口的一个半截木凳上写着什么。田惠娟心情复杂地走进,把一件洗好的衣服丢过去。夏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写起来。
田惠娟心情不安:“你又写什么?”
“连里的请战书。”夏峰随口答道。
田惠娟走过来拿起他面前的纸看了看,生气地:“你怎么还写这个!”
夏峰吃惊地看着她。
田惠娟劝说地:“姚团长说了,不同意你们当突击队,你们就别争了。”
“你呀!”夏峰笑了,“当突击队是光荣的事,哪有首长一不同意就……”
“夏峰!”田惠娟严厉起来,“眼前的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连长,是******点着名批了回潮典型的,你们当了突击队要是让他们知道……”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夏峰一下子站起来。
田惠娟:“咱们自己事小,可演习是师长亲自组织的……”
夏峰惊愕起来:“你是说会连累师长?”
田惠娟无言地低下了头。夏峰被震动了,手中的纸飘落出去,默默地落到地铺上……
田惠娟看着心里难过,转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掏出夏大娘给的小布包,放到半截木凳上。
夏峰一看“突”地站起来,向前一步拿起,紧紧地捧在了手里。
田惠娟吃惊地看着他。
崔征一步跨进门:“夏峰,见到你妈妈了没有?”
夏峰摇着头,深情地:“可她老人家的心我见到了……”拿出小布包。
崔征也不禁一动,接过来激动地看着……
八
小布包被打开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出现在夏大娘手中。
这是在青龙河边的一个小坡上,河水从面前流过。
夏峰、指导员、田惠娟、秀莲和卢志生、杨波等一群战士,围着崔征和夏大娘坐着。
夏大娘深情地讲述着:“这是你们老连长崔杰的。这孩子,生下两个月就赶上反扫荡,他爸爸妈妈就上前线了。从那,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胜利了,长大了,也没有离开。******叫喊反攻大陆的时候,他拿起了枪,后来当了连长。1965年夏天,他随部队演习又回到这里……”
(化出)青龙河畔的山坡阵地上,掩蔽着待命冲锋的部队。近处天晴日朗,远处却是黑云沉沉。
松林里,团长崔征指着河对岸的“敌人”目标,又指着表,向营长姚海山和只有二十二三岁的突击连长崔杰交待:立即发起攻击,抢在洪水之前,突破对岸,消灭“敌人”!姚海山和崔杰表示:“坚决完成任务!”转身就走。
夏大娘的画外音:“就在这时候,****派来一伙人,说演习是坚持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命令停止……”
画面:一个干部骑着马飞奔而来,急促地报告着,崔征、姚海山、崔杰露出十分气愤的神色。崔杰坚决请求继续进行演习,姚海山也表示不能停。崔征正要下决心,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崔征接过电话,与对方进行着激烈的争辩。
姚海山和崔杰焦急地看着表,攻击时间被拖延了半个小时。崔征忍无可忍卡死电话,大手一挥:开始!两人飞奔而去。
嘹亮的军号吹响,战壕里,崔杰激昂地喊着跃出阵地,带领战士们向前冲去。
部队像猛虎扑下山坡。
部队像猿猴攀上石壁。
部队像飞鸟越过“天桥”。
部队冲到青龙河边,河面平静。
夏大娘的画外音:“演习被他们拖延了半个小时,谁知山洪却提前下来了……”
画面:洪水奔腾而下,河面上波涛滚滚,浊浪翻腾。上游的部队冲到河边,被截住了。
下游,突击连已经冲进河道。崔杰踏在没膝的河水中,挥动双枪左右开弓,对岸一排“敌人”纷纷倒下。部队冲上岸去。
洪水凶猛地冲来,一个掩护部队冲锋的机枪手没有来得及上岸,被洪水冲倒。崔杰奋不顾身跳进水中。
洪水中,崔杰搏斗着,把战士推上岸边;战士刚要伸手拉他,一个更大的洪峰劈头砸了下来……
洪水滔滔,淹没了岸边战士失声的痛哭和嘶哑的呼喊……
夏大娘悲愤的画外音:“崔杰英勇牺牲了,那伙人却把他说成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殉葬品。部队党委针锋相对,给他记了功。”
画面:一个宽广的场院里,肃立着上千名战士、民兵。土台上,崔征庄严地把一枚奖章送到夏大娘手里。只有十几岁的夏峰跟在她的身边。夏大娘双手颤抖、热泪盈眶,把奖章捧在手中缓缓地走到台前,面向战士们把双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向着奖章,台上的首长肃然敬礼。
向着奖章,台前的姚海山和干部们肃然敬礼。
向着奖章,场院里上千名战士、民兵,同时肃然敬礼。
奖章,英雄的奖章,在阳光下闪耀着熠熠的光芒……
(化人)闪光的奖章,在战士们手中传递。
夏大娘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孩子们,记住这笔账!学着你们老连长崔杰的样子干!”
崔征站起来望着滔滔滚滚的河水,激情澎湃:“青龙河是条战斗的河,我们回到这里,就是回到了战场!”
夏峰、指导员和战士们充满力量的、激动的面孔。
九
新造的大片河滩地里,九连战士们龙腾虎跃地在训练。
夏峰和指导员坐在一个土堆上写着“请战书”。
屋子里,田惠娟在煮针管。她闭死酒精灯,打开呼呼冒着热气的消毒器,用镊子一个一个地向外夹着针头。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是陶德高。他看清了屋里的田惠娟,走进:“小田!”
田惠娟抬起头:“哟,陶副主任。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陶德高打量着屋子一本正经地:“你们来也没照顾好,看看这种屋子,比起你们师医院可是差远了。”
田惠娟:“演习打仗还能那样讲条件。”
陶德高:“这是你们说,作为我们地方就有问题咯。”他不等田惠娟再说什么,就装作很随便地问道:“部队都到哪儿去了?”
田惠娟整理着药箱,回答:“在准备下一阶段演习。”
“哦……”陶德高点着头,又问:“怎么听说九连夏连长是这个公社书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