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惠娟:“你也知道?”
陶德高:“这怎么能不知道。你们部队十年前大比武的时候来过,群众都知道有个崔征,有个古柏岭英雄连……”低声地:“听说这回九连出了点事儿?”
田惠娟:“你听谁说的?”
陶德高:“下边都在传,说是……嗨,严重了!”
“嗨……”田惠娟叹了一口气。
陶德高:“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惠娟想了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陶德高一喜,但立即装出同情的样子:“这是过去的事了嘛,又是英雄连,当个突击队有什么不行的?”
田惠娟:“我们姚团长坚决不同意。”
陶德高:“姚团长?就是那个姚……什么来?”
田惠娟:“姚海山。”
陶德高:“对对,姚海山,姚团长,他也太……”忽然一摆手:“算了,你们部队的事我们不管。”指着药箱:“你这是……”
田惠娟:“去看看有没有病号。”
“那好,咱们以后再说。”陶德高走了。
田惠娟背起药箱出门,忽然见徐浩站在台阶上,正望着走去的陶德高。“政委。”她轻轻叫道。
徐浩:“小田,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田惠娟:“他原先在我爸爸厂里当医生,后来调到这儿。他说早就学习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了。”
“学习鲁迅先生……”徐浩回味着,向田惠娟:“你没听出这话有问题?”
田惠娟茫然。
徐浩:“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是在黑暗统治时期,是为了唤醒人民、组织人民去同帝国主义、军阀、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可他在今天弃医从文要干什么呢?”
田惠娟疑惑起来:“难道他……”
徐浩:“值得警惕呀。”与田惠娟走去。
十
河滩地里,卢志生喊着口令,二班战士们做着近敌运动:卧倒,跃进;卧倒,跃进……崔征满脸挂汗跟在后面。
一条横沟拦住去路,战士们就地一滚,滚进沟里。杨波却一手支地,挺着大半截身子跳进去。卢志生喊了声:“停!”走到沟对岸,对杨波:“刚才的动作你再来一遍。”
杨波不知为什么,又照原样做起来,在他刚刚挺起身子时,“扑!”一个小土坷拉打到胸前。“这……”他愣了。
卢志生板着脸:“你牺牲了。”
“什么,牺牲了?”杨波笑起来。
卢志生:“你严肃点!”
杨波只好“严肃”起来,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态。
崔征走过来:“小杨,你说过沟为什么不能跳进而要滚进?”
杨波:“防止敌人杀伤呗。”
崔征:“回答得对嘛。来,我做一遍你看。”退后几步就要做示范动作。杨波一看慌忙向前拉住:“您别,我会,我会。”说完干净利索地做了个滚身进沟的动作。
等他又走到面前,崔征问道:“那刚才……”
杨波:“师长,反正又不是真打仗。”
崔征:“哟嚯,这思想!”对其他战士:“还有像小杨这样想的没有?”
两个战士悄悄笑了。崔征对卢志生:“抽时间开个小会讨论讨论这个问题,到时候我也来参加。小杨,欢迎不?”
杨波一个立正:“坚决欢迎!”笑了。
战士们继续训练起来,不远处山坡下的平地里,一个连队也在训练。崔征认出那是三连,刚要走过去,林子野从后面赶来:“师长。”
崔征转过去身。林子野指着手里拿的信说:“这是上海捎来的,新精神很多。”递过去。崔征没有接,笑了笑:“小林,你的消息来源很广泛喔。”
林子野:“说是上海有人正在批军委扩大会议。”
“哦?”崔征面色严峻,拿过林子野手里的信看了一眼,怒不自禁,一下子把信攥成了纸团。
林子野吃惊地刚要说什么,山坡另一边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另一边。姚海山手里抓着一张纸,发着火:“……你这个夏峰简直是!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演习不能搞,你们这个突击队不能当,可你们倒又请起战来了!”
夏峰:“这是我们党支部和全连一致的决心。”
“二致的决心也不行!”姚海山把那张请战书递还夏峰,夏峰不接;他脱手一甩,夏峰还是没接,请战书飘落到地上。
走过来的崔征捡起请战书,对姚海山:“这很好嘛!”
十一
“好什么!”姚海山和崔征漫步走上一个向阳的小山包,姚海山在发着火。“十年前为了一次演习,你把儿子丢了,自己让人家审查了三个月,连我们这些当下级的也跟着挨批挨整、大会小会做检查。这都是些血的教训,你怎么就忘了呢!”
崔征:“忘了?没那么简单!”
姚海山:“那你还要这样干!”
崔征:“十年前那是****搞的阴谋!他借口突出政治,疯狂攻击大比武,破坏部队建设!”
姚海山:“拉倒吧!****的骨灰都长野草了,怎么样?夏峰写的那些看法没有道理吗,可又怎么样?”他坐到一块山石上,深有感慨地:“这些年哪,我算是通了!”
崔征:“通了?”
姚海山:“通了!由不通到半通,由半通到全通,由全通到真通,又到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通!”这些半是真心、半是无奈的话,他是用沉重、激愤的语调说出来的。
崔征:“通了?大比武有缺点,可它促进了部队训练,培养了骨干,提高了战斗力,受到过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的肯定和赞扬!大的错误究竟在哪里?你通了?咱们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那时候练兵光荣,打胜仗。1946年经过百日大练兵,咱们一个团攻下古柏岭,把国民党的顽八旅吃了个干干净净,军委还特意发了电报表扬。可这些年,练兵倒成了犯罪,你也通了?你真的通了,给咱讲个道理听听好吗?”
“我给你讲个道理听听?”姚海山站起向一边走着,又回过头来:“谁给我讲个道理听听!”
崔征跟上去。
十二
他们来到山坡下的一个土坎。坎下,三连正在进行连进攻训练。姚海山欲走,崔征指了指战士们,意思是:看看嘛。他只好站住了。
三连长指挥部队由远而近,战士们严肃认真,队形也比较整齐。
“嗯,不错嘛!”姚海山看得奇怪起来。
崔征:“上次掉队后,徐政委帮他们开过会。”
姚海山高兴地:“不错,进步很大。”
队伍来到面前,崔征努努嘴:“老姚,给他们出个情况。”
姚海山:“怎么?”
崔征:“按打仗要求要求嘛。”
“好!”姚海山来了情绪,向前几步:“三连长!信号员!”
三连长和信号员跑来。姚海山示意信号员留下,对三连长:“左前方乱石堆,是敌人的坦克阵地,命令你们把它拿下来!”
“是!”三连长跑去,不一会儿部队调整队形向乱石堆运动。
姚海山:“敌炮火封锁我前进道路!”
信号员挥动红黄旗,崔征和姚海山注意地观察着。谁知,三连那儿却突然吹起了冲锋号,战士们一拥而起,喊着“杀”向乱石堆扑去。
“嗨!”姚海山气得一甩手,“这个三连长!炮火封锁怎么倒冲起锋来了!”向信号员:“去把你们连长叫来!”
信号员撒腿就跑,崔征喊住:“回来!告诉他晚上到师指挥所去一趟。”信号员:“是!”跑去。
姚海山余怒未息:“这么点情况也出洋相!简直是!”
“洋相?”崔征走过来严肃地:“要是在战场上这个连队就得全部报销!”
姚海山不吭声了。
崔征:“我们部队是打仗的。打仗,没有严格的训练,没有战斗力怎么行!可这些年,****和一些人把部队搞成什么样子了!一个连队两个小时的追击,就迷路、掉队近一个小时;打仗又是这么种情况。三连军事基础是比较差,可这样的连队我们还有。就是九连那样的好连队,离现代化战争的要求也差得远!”他略微顿了顿,直视着姚海山:“上一仗敌人坦克营突围逃跑了,你还说出了不少理由。什么理由?要是在战场上那就是失败!就是流血、牺牲!你这个指挥员就是对部队、对人民犯罪!”
“师长……”姚海山被震动了。
崔征:“我说得不对吗?”
姚海山:“……可是九连……”
“九连,”崔征更加严肃起来,“九连这些年发扬连队的老传统,不怕干扰不怕破坏,拼命地抓训练、搞建设,要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抢在战争爆发之前作好反侵略战争的准备。他们有什么错?”深情地:“尤其现在,他们在那样沉重的打击面前,不动摇、不退缩,坚决争当突击队,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可你不但不支持,反而压制、泼冷水,还美其名曰爱护他们、爱护我!”激动地向前走去。
姚海山跟上去。他显然受了震动,默默地思考着,低沉地:“师长,你讲的道理我不反对,可当前的政治形势我们不能不考虑呀……”
崔征听着,还是向前走着。
他们踏上了青龙河河堤的高处。会战工地,气势磅礴的战斗情景出现在面前:
秀莲他们民兵营和另一队社员在进行劳动竞赛,车飞锨舞,挥汗如雨;
夏大娘铲着土,同时不断给竞赛的人们鼓劲;
一群小学生抬着水送上来,放下桶就去帮助拉车、搬土块;
一个小伙子喝水,上车的老大爷推起车子就走,旁边的人担心他不行,他却哈哈笑着跑起来。鼓掌、欢呼,流动红旗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升起……
崔征的画外音:“看看这些学大寨的英雄们吧!有人在攻击、在谩骂、在破坏,可他们眼睛不迷,脚步不乱,腰板不弯,在战斗,在前进!”
姚海山露出惭愧的神色。
崔征和姚海山走进师指挥所。史参谋递过一个夹子,崔征看完递给姚海山,对史参谋:“通知各团立即组织人去参观学习。”
史参谋答应着走去。
崔征:“你看老姚,兄弟部队的演习比我们大得多,也还在搞,而我们……”
姚海山站起来:“师长,你下命令吧!”
崔征:“九连呢?”
姚海山:“我服从团党委的决定。”
十三
师指挥所,一个宽敞的屋子里。桌前坐着各团首长。夏大娘和地方上另一位干部也参加了。崔征站在地图前,手拿指示棍介绍着情况:“……敌坦克十三团,为了配合陆上的大规模入侵,不肯放弃切断我胶济铁路的狂妄计划,正在顽固北进。为了粉碎这个阴谋,上级决定把敌人歼灭在古柏岭一带。我们师的任务是消灭敌左翼坦克第二营,也就是前几天逃跑的那个营。根据毛主席‘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作战思想,师党委决定,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四面包围,把敌人一个不剩地歼灭!”
他介绍完了,坐到椅子上。
徐浩:“这次参战的部队,有三个步兵团,两个炮兵团——上级加强了一个,还有一个民兵独立营。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是,人员20比1,火器8比1。我方占压倒优势。再加上人民群众的后方支援和有利的阵地条件,胜利是有绝对把握的!”
干部们兴奋地低声议论。
崔征:“对作战计划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干部们:“没有了。”
“好。”崔征站起来,“现在我命令,七团!”
姚海山和黄副政委站起来。
崔征:“你们担任正面主攻。”
姚海山、黄副政委:“是!”
崔征:“师炮团、民兵营!”两个部队干部、夏大娘和另一个地方干部一同站起来。
崔征:“配属七团行动。”
“是!”
崔征:“其他部队分割包围,八团左翼,九团右翼,随时准备阻击敌人的增援部队。”
两个团的干部一齐起立;“是!”
院子里,各团首长坐车走去。崔征、徐浩和夏大娘走出屋来。
夏大娘:“这几天陶德高四处放风,说部队的演习有严重政治问题,搞不成了,这一会儿让他们看看吧。”
崔征疑问地:“哦?”
徐浩:“这种人总是错误地估计形势。”
夏大娘:“我得赶快到工地上交待交待。”
崔征惊奇地:“嫂子,你也要上啊?”
“怎么,”夏大娘认真地:“看不起这老太婆?”
崔征朗声地大笑着:“哪里,哪里!”
姚海山与黄副政委走进团指挥所的院子。姚海山对迎面走过来的谭参谋:“马上通知开党委会。”谭参谋迎声走去。
黄副政委:“团长,突击队你准备交给谁?”
姚海山:“会上决定吧。”
黄副政委:“好。”
姚海山:“35华里,两个小时赶到,任务很艰巨呀!”
十四
太阳西斜,落晖如火。
街口上,九连全付战斗着装,肃然列队。队前一面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突击队”三个字。
夏峰英姿飒爽,手一挥,部队出发了。
队伍踏上公路。公路上,炮车一辆接一辆开过。炮口高耸,车声隆隆,尘土飞扬,一派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公路拐弯处,崔征站在一块小高地上,望着急速行进的部队、民兵。史参谋、警卫员、报话员跟在身后。
公路边上几个男女宣传队员在说着鼓动快板:
同志们,往前赶,
学习红军英雄汉。
千难万险踩脚下,
双腿一撩飞过山!
突然,队伍开始了小跑,宣传队员们也边跑边说着:
同志们,往前跑,
杀敌的怒火比天高……
小跑行进的部队。夏峰看了看表,向后边一摆头:“跟上!”又加快了速度。
一条河边。夏大娘提着马灯正在指挥架桥。社员们推着车子在飞快地搬土、运沙袋,另外一些人在向桥头扛着木头。夏大娘帮这个拉拉车子,帮那个扶扶木头,督促大家加快速度。
飞奔的部队赶到了河边。夏峰来到还没有架起的木桥边,又看了看河中结着薄冰的流水,一挥手,命令部队涉水过河。
夏大娘拉住战士们,向社员们喊了几句什么,随之,把马灯交给旁边的人,推起一辆小推车跳到水里。社员们立刻照着她的样子推车下水,顿时,几十辆小推车一辆接一辆排起来,宽宽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小车桥”。
战士们噙着激动的泪花,望着站在冰水中的乡亲们。
夏大娘喊着让部队通过。
夏峰第一个跃上“桥”面。部队从“小车桥”上飞速而过。
姚海山在急进,他咬着牙,敞着怀,呼呼喘着气。几个参谋和警卫人员跟在身后。随后而行的北京吉普赶上来,一个干部推开车门报告:“九连已经进入突击阵地!”姚海山停下来,看了看手表,高兴地:“好!准时到达!”他擦擦满头的汗水,一摆手:“上车!”
微光驾驶的汽车,向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