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嘻嘻”地笑着,对王凤:“吃,吃!”
王凤:“我不像你,见了狗肉就没命了。”
郑板桥边喝边吃边说:“呃……此乃世间……上好之物……不吃岂不是……”
王凤笑着,也吃起来。
半山寺内。郑板桥与王凤在观赏佛像。
一幅字匾前,郑板桥以手代笔比划着,同时瞥着王凤。
王凤:“喝上几杯黄汤,手就痒痒了。这里哪儿来的笔墨?”
郑板桥无可奈何,笑笑。
一侧的大殿前坐着一个老和尚。殿廊里挂着几幅字画,其中还有郑板桥的一幅墨竹。
一位游客向老和尚请教什么,老和尚不予理睬。郑板桥走来,老和尚瞥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郑板桥指着墨竹对王凤讲着什么。郑板桥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字画。
老和尚瞟了郑板桥几眼,站起,指着旁边一个木几道:“先生,坐。”回头向殿内吩咐道:“茶!”
郑板桥点了点头,继续观赏。
老和尚打量着他:“先生贵姓?”
郑板桥似理不理地:“郑。”
老和尚瞟了眼那幅墨竹,指着殿内一张木椅说:“先生请坐。”同时喊着:“泡茶!”
郑板桥只好进殿坐下。
老和尚:“郑先生似是书画中人,不知与那位画竹的郑板桥可曾相识?”
郑板桥:“在下正是。”
“哦……”老和尚连忙起身施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指着上首一张雕花大椅,道:“大人请上座,请上座。”
一个小和尚端上一杯茶来,老和尚连忙挥退:“泡好茶!泡好茶!”
郑板桥端坐不动,老和尚又请,他只好移坐上首。
小和尚端来一杯好茶,老和尚亲手送到郑板桥面前,点头哈腰地:“郑大人书画天下无双,今日光临,定请留下一幅。小僧三生有幸!”
郑板桥一笑:“有纸墨吗?”
“有有有。”老和尚大喜过望,连忙亲自端过笔墨,铺好:“郑大人……”
郑板桥起身提笔:“写幅对联如何?”
老和尚连连施礼:“山门有幸,山门有幸。”
郑板桥厌恶地瞥了老和尚一眼,一挥而就:“坐请坐请上坐,茶泡茶泡好茶”。
王凤嘻嘻地笑着,郑板桥搁笔,随即离去。
老和尚眉飞色舞地拿起对联,念着:“坐,请坐,请上坐……茶,泡茶,泡好茶……”忽然,他悟到了什么,一屁股坐到地上。
十六
趵突泉,柳绿水清。
泉边小亭,郑板桥与一班官吏、学士品茗交谈。
一老年官吏:“板桥先生书画闻名,敢请为老朽书赠一幅?”
郑板桥爽快地:“这有何难!”
一学士端过笔墨。郑板桥起身,众人围拢。
——一杆青竹挺拔。
众人:“好!好!”
郑板桥:“一杆太瘦。”又画一杆。端详着:“嗯,够了够了。”
老年官吏尚觉不足:“再画一杆,再画一杆。”
郑板桥再画一杆,不觉摇头:“生拼硬凑。”
“多谢,多谢。”老年官吏喜出望外,就要取画。
郑板桥抬手:“尚可一救。”又画一杆,搁笔。
——四杆青竹疏密相间,亭亭玉立。
“妙!”“好!”“不愧高手!”
一年轻官吏:“先生何不题诗一首,再增雅兴?”
“也好。”郑板桥提笔,问:“题些什么?”
老年官吏:“神笔一挥成厚意……”
学士:“墨竹四竿赠友人。”
众人:“妙!”
郑板桥淡然一笑,写起:
一杆瘦 二杆够
三杆凑 四杆救
众人回味,抚掌而笑。
一中年学士:“也请板桥先生为晚生画上一幅可好?”
郑板桥:“换纸!”
学士大喜,连忙换过宣纸。
郑板桥挥笔,一幅竹石图顷刻画成。
郑板桥:“也要题诗?”
学士:“正是。”
郑板桥:“先生祖上可是山东?”
学士:“世居山东。”
郑板桥即刻题诗:
满目黄沙没奈何
山东只是吃馍馍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园内花廊。山东布政使由一行人陪同走来。
布政使来到趵突泉边,瞥了眼小亭,对一随从官吩咐了句什么,走进旁边的大殿。
大殿内。郑板桥参见布政使。
布政使颇为不满地:“……你跑到济南,为何又四处狂言哪!”
郑板桥:“下官等方才只是助兴,并无狂言。”
布政使:“有人告你在潍县欺侮乡绅、干涉盐政,可有此事?”
郑板桥:“大人详察。下官此次求见大人,一为禀报潍县豪富、盐道、盐差欺压盘剥百姓,二为兴修水利,根治白浪河水道……”
“这些你不要对我说。”布政使一摆手,声调变得柔和起来:“沈御史明日就到。”
郑板桥惊喜交并:“沈御史?恩师?”
十七
山东巡抚大衙前。鼓乐震天,山东巡抚、布政使、盐运使等大小官吏,衣冠齐整跪于地上。
郑板桥跪在末排,急切地向前探望着。
一幅“钦差”大纛。
一行威严仗列。
一顶大轿停住,沈椒园英姿神采,下轿。
沈椒园由山东巡抚、布政使等陪同,步入巡抚府大衙。
巡抚府后院大门前。一班官员求见沈椒园。
一随行官:“钦差大人正在召见州府官员,请各位先回。”
后院大厅。几位州府官员告退,沈椒园目送众人离去,无意中,发现侧房里摆着几箱礼品,顿时恼怒。
沈椒园:“回来!”
州府官员不知为什么,连忙回身。
沈椒园一指:“这些可是你等送的?”
一州府官员:“是小人们的一点孝敬。”
沈椒园:“岂有此理!皇上派我南下,乃是除暴安良,你等有何劣迹要我袒护不成?”
州府官员大惊失色,一齐跪地。
一知州:“小人等该死。小人等实出好意,决无此念。”
沈椒园:“当今皇上至圣至明,我等臣僚当以‘清’字为立身之本,报君效国留芳百世。你等须当记取!”
“下官等记取!”
“谢钦差教诲……”
沈椒园摆摆手:“礼品各自带回,再有此事定然不饶!”
州府官员们连忙起身,亲自搬起礼箱……
十八
潍县城关街头。主簿等押运赈粮来到,百姓欢呼雀跃。
主簿把郑板桥书札交给县丞,向他说着么。县丞晃着脑袋。
街上。常平仓门前。
百姓们正在领取赈粮,五什子和一班家丁背着大麻袋赶来,砚耕上前阻拦,被推到一边。
砚耕跑上高台向县丞报告。县丞看了看,又闭着眼晃起脑袋。
躲在墙角的毛掌柜、瘦子等,一齐吆喝家丁抢粮。
领赈的百姓被挤到一边,成袋的粮米被搬走。
砚耕撒腿跑去……
县署院内。砚耕跑进,向大个子衙役等报急。
大个子衙役等手持棍棒,奔出……
常平仓门前。衙役和百姓把五什子等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斥责着。
县丞走来,不耐烦地瞪着眼要赶衙役们走。
五什子等上前又要抢,砚耕示意两个衙役推上仓门,上前扣死了大锁。
县丞无可奈何地晃着脑袋。
十九
夜。济南,接官邸内一室。
墙上、地上晾着许多字画条幅,郑板桥还在写着、画着。
隔壁,几个官吏、学士、商贾模样的人,围着王凤七嘴八舌:
“板桥先生难得一见,定请留画一幅!”
“我们老爷子特意让来的,务必,务必……”
“要银子也可。这是二十两,够不够?”
王凤无可奈何,拿出小本本,众人争先留起名字来。
隔壁,郑板桥还在作画,王凤走进。
王凤:“看看,又是这么多。”
郑板桥拿过小本本一看,丢到案上:“你这是存心要累死我不成?”
王凤:“大人吩咐,小人怎敢有违。”
“不画了!不画了!”郑板桥把笔一搁,摆着手:“搬走,搬走!书画书画,伤透脑瓜!哟……”揉着手腕。
王凤一笑,上前将笔墨纸砚搬了出去。
郑板桥气恼地走到窗前踱了几步,舒了几下手臂,又回到案边;他习惯地伸手抓笔,案上空空一无所有。
他坐到椅上,闭目片刻,百无聊赖,又站起来踱着。
他搓着手,终于忍不住了,又坐到案边。
郑板桥:“王叔!”
王凤应声而入。郑板桥:“你要把我闲死、憋死不成?笔墨端来,端来!”
王凤一笑,又将笔墨纸砚摆到案上。
郑板桥提笔,又画起来。王凤嘲弄地望着他。
日。巡抚府后院,书房。
沈椒园伏案批阅案卷,郑板桥入内施礼:“学生、潍县知县郑燮拜见恩师。”
沈椒园起身,满面春风:“好。坐,坐。”
郑板桥:“一别数年,不知恩师是否安泰?”
沈椒园:“老夫身体倒也康健,只是报国为民之愿尚多艰难。”
郑板桥:“恩师之心,学生铭心刻骨,不敢稍忘。”
沈椒园:“你从范县到潍县,为官数年,政声不坏,书画亦有长进,倒也不负老夫当年一片苦心。”
郑板桥真诚地:“恩师当年之情,学生没齿难忘。”
——兴化,郑板桥家中,一贫如洗。
郑板桥正在用小匙给饥病在床的犉儿喂着稀粥。
门外,一个半大孩子在喊:“东家来咯!东家来咯……”
郑板桥慌忙背起犉儿,从后门逃出。
——兴化,乡间竹林里。郑板桥气喘吁吁放下犉儿,犉儿死去。
郑板桥大哭起来。
——扬州,小金山,雨后。郑板桥衣冠不整,坐在古庙前卖画。游人观赏着瘦西湖景色,三二成群走过。一对阔夫妻,瞥着郑板桥挤眉弄眼。
沈椒园身着翰林衣冠漫步而来。他观赏着雨后景色,吟道:“山光扑面经宵雨……”他向下吟,一时吟不出来,在原地徘徊起来:“山光扑面经宵雨……山光扑面……”
郑板桥见他苦苦思索,脱口而出:“江水回头欲晚潮。”
“江水回头欲晚潮……对得好!”沈椒园回头寻人,一见郑板桥,大为惊异。
郑板桥:“小生随口胡诌,大人莫怪。”
沈椒园走过,观赏着郑板桥的字画,道:“先生才学不凡。但不知为何弄到这般模样?”
郑板桥长叹,道:“小生命苦,三岁丧母,多蒙养母抚养长大。前年老母过世,去年妻子夭亡,撇下几个孩儿,只得借债度日。不相……”
沈椒园思忖片刻,毅然唤过书童,打开包囊,将一封银子送到郑板桥面前。
郑板桥惊疑注视。
沈椒园:“这一千两银子,请先拿回去。”
郑板桥:“不,不,这怎么可以!”
沈椒园:“大丈夫在世,当以功名为重,些许银两算得什么!”
郑板桥:“不!大人恩德晚生受领,银子断不敢收!”
沈椒园收起郑板桥字画,说:“这总可以吧?”
郑板桥还是不收:“小生字画哪里值得这多银子!”
沈椒园略一思忖,道:“那我收你作个学生如何?”
郑板桥拜倒在地:“恩师受礼……”
——兴化,郑板桥家。郑板桥告别女儿,出门。
——杭州,苏堤。郑板桥对着地上的竹影,在习练画竹。
——泰山,经石峪石坪。郑板桥在石刻前揣摩笔法。
——京师,天坛。郑板桥与一班期门羽林子弟,研读诗书。
——京师,皇宫前。皇榜赫然,郑板桥的名字排在进士栏内。
巡抚府后院,书房。
郑板桥:“学生前时呈送书札,不知恩、师可曾读过?”
沈椒园:“老夫这次南下,正要追查此事。”
郑板桥大喜,但随即又颇为忧虑地:“听说盐运使与靖郡王是姻亲,与吏部侍郎田廷烳等亦关系甚密,只怕……”
沈椒园愤愤:“朝廷大政都坏在这班人手里!”正气凛然地,“管他什么郡王、侍郎,罪在害国害民,老夫岂能饶他!”
郑板桥感动钦佩的目光。
二十
巡抚府大堂。沈椒园高居正位,山东巡抚、布政使等陪坐两侧。群僚伫立,气氛肃然。
盐运使被押在堂上。
随行官在宣读文告:“……该盐运使在职三年,不思报效朝廷,为国为民,反贪污盐税、盐款银五百万两余,逼死人命百二十个余,实为大恶之徒。本钦差特命削去其盐运使之职……”
一侍从官上前,摘去盐运使朝冠。群吏注目,神情各异。郑板桥含笑。
随行官又读:“……按刑治罪,打入死牢,明日寅时处斩。”
满堂震惊。巡抚、布政使等不敢相信地大瞪着眼睛。
武士将盐运使押下堂去。
欣喜、振奋的面孔;
忧郁、沉默的面孔;
惊恐、怨恨的面孔……
巡抚起身:“本巡抚禀告钦差大人。”
沈椒园:“请讲。”
巡抚:“盐运使所犯之罪理应严惩,但以本官之见,尚不足以斩首。”
沈椒园:“巡抚差矣!贪赃害命,民怨鼎沸,不杀何以平民愤、正王法!”
巡抚:“罪在当斩,亦应报奏朝廷,候旨执行。”
沈椒园冷冷一笑,起身,从随行官手中接过一柄宝剑,双手擎到面前,威严地:“皇上授我宝剑在此,有枉法殉私者,与案犯同罪!”
巡抚惊恐地跪在地上。郑板桥眼睛里闪射着火焰般的光。
二十一
潍县县署大堂。郑板桥正气凛凛地向大小吏员、豪绅们训示着。
田廷林低眉闭目,毛掌柜、瘦子等汗下如雨,郭先生面带喜色……
村镇街头,鞭炮齐鸣,纸花如雪。
郑板桥向百姓们讲着什么,百姓们欢欣跳跃。
郑板桥来到樵根、桑叶家中。映目的年画:门神、福字灯、金童子、财神关公、打猪鬼、牛子……
郑板桥观看着、赞赏着。
竹兰向郑板桥张着两只胖胖的小手。郑板桥接过,逗着。
竹兰甜甜的笑脸。
日。县署后院,公事房。
郑板桥与县丞、主簿等在商谈公务。
郑板桥气势昂扬地:“……何以来赈前,不能为周防?何以既赈后,不能使乐康?白浪河治理之后,旱可排灌,涝可泄洪,潍县百姓富足有年。更加此事乃是沈御史亲批,我等当全力以赴,务求全功!”
众人大为振奋,县丞微微晃着脑袋。
主簿:“民夫数万,粮米需得妥善之法。”
郑板桥目视县丞:“县丞主管粮马,定有高见。”
县丞一惊,茫然:“什么?”
郑板桥:“民夫粮米从何而出,请县丞定出良策。”
县丞晃着脑袋:“有大人在,小人能有何……良策……”
郑板桥:“你食君之禄、为民之官,从无一言之计,是何道理?”
县丞:“但凭大人教诲。”
郑板桥:“皇赈下达,本为饥民百姓,你一任田廷林之辈强取豪夺,是何用心?”
县丞:“但凭大人教诲……”
郑板桥拍案大怒:“昏庸至极!”
县丞连忙起身施礼,依然晃着脑袋:“……但凭大人教诲……”
白浪河岸边。
一个高达数十丈的“转秋千”耸立在河滩上。“转秋千”下围着许许多多百姓。
砚耕身着彩裙,与王凤站在秋千下,不时向河岸的高台上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