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魏大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有对不起你了。这句话我也不太明白,回头我也要问他。魏大人说,要派人出来找你,只能派玄甲军与朱衫军的将士——”
梁青与雪君听了,心下不由得暗自赞道:“魏大哥的法子,当真是绝了。”
薛艺接着说道:“太子殿下对魏大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所以魏大人话一出口,太子殿下立即下令,命令玄甲军与朱衫军将士共六千余人,全部换上便衣,分组到全国寻找你的下落。”
梁青听了大惊,问道:“太子当真将玄甲军与朱衫军全派出来了?”
李世宁道:“那还有假?不仅如此,他还将晋阳大军中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派出来了,总计可能有上万人吧。而且,他还听从了魏大人的建议,派了一队使者,到西域去了呢。”
梁青脸面朝天,叹道:“太子此情此义,让梁青如何敢受?如何报答?”
薛艺道:“圣上对你好,太子对你更好,这份情义,你如何推托?听我一句话,跟我回长安去,接下这个差事,率军平定江南,一来报答了圣上与太子对你的恩情,二来也可让自己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呢?”
梁青道:“薛大哥,世宁妹子,不是我不愿意报答太子的恩情,只是我不太注重名节,青史能不能留名,我并不在乎。而且,平定江南,是以全国之力对抗江南一隅,任谁率军,也必胜无疑,也不一定非要我出马。譬如魏大哥,如果他领兵平定江南,可能效果比我好上一千倍,再如齐王,或如薛大哥你。即使是世宁妹子,也可领兵南下,到时候青史留名,岂不把历代女将全比下去了?”
李世宁脸上一红,说道:“梁大哥莫要拿我取笑。”
雪君笑道:“青哥哥不是取笑你,以你的能力,领兵南下,平定江南,易如反掌。你不妨一试。”
李世宁道:“好呀,你们夫妻两个联手来取笑我,羞也不羞?”
一句话,说得雪君脸上也红了起来。
薛艺道:“梁青兄弟,男儿就应该保家卫国,为民出力。你这一身的功夫,岂能终老于泉林之中?”
梁青道:“薛大哥,世宁妹子,不瞒你们二位,我不想回去,主要是因为我以前在战场上杀人太多,手上沾满了鲜血,所以,我不想再带兵打仗,再不想杀人。希望你们能体谅我的苦衷。”
薛艺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做将军的,哪一个不是双手上鲜血累累?”
梁青道:“话是如此。但我天生便不是一个做将军的材料,我不想杀人,更不想踏着别人的尸骨去当官。那些杀人做官的事情,留待想做的人去做好了。”
众人皆黯然。李世宁道:“咱们四人今日重逢,本是件高兴事,何必让这些伤感之事,扫了我们的雅兴?梁大哥想不想回去,由他自己拿主意吧,我们不去逼他。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共同举杯,一醉方休。梁大哥与雪君姐姐既然不愿意回去,咱们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我们何不趁这有限的时光,举杯痛饮?”
三人听了,都举起杯来,一杯接着一杯地连饮起来。就连平日里不胜酒力的雪君,也没有丝毫犹豫,逢劝便喝,举杯便干。不一会儿,四人都已酩酊大醉。
第二日,四人清醒过来时,天已过午。梁青与雪君向二人辞行,薛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们二人已决定离开,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梁青兄弟性格潇洒,快意江湖,自是不缺知己酒友,但我身在官场,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知心朋友了。你就算可怜我一下,再陪我醉一场,如何?”
一席话,只说得梁青热血沸腾,大叫道:“好,我今日便与薛大哥再来个一醉方休。”
四人又开了席,李世宁因昨日喝多了,再喝反胃,不敢再举酒杯,雪君也不劝她,只是看着二人比拼酒力,没过多久,梁青与薛艺二人便已不省人事。雪君看着一桌狼藉,心中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努力去想,却又不得要领。
天色已晚,雪君与李世宁用尽了力气,才将薛王二人扶进房去睡了。雪君睡不着,起身坐在窗台上看星星。看着看着,眼前的星星却变得一片模糊,脑海中只剩下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梁青已亲口说出,要退出官场,这是真的么?远离官场后,该到哪里生活呢?百花谷?杭州城?还是梁青的山东老家?或是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种点地,养点鸡,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时节已近深秋,三更已过,天气已相当寒冷,但雪君内力深厚,也未觉得冷。她只是呆呆地坐着、想着,不知不觉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看到了自己养的数十只鸡鸭,及荷锄归来的梁青,更让她感到幸福的是,梁青身后竟然还跟着五六个小男孩,与梁青长得一个模样,只是身材小些。
“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儿子?”雪君自问了一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她在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声微响,似乎是有人向这边来了。
雪君坐直了身子,凝神细看,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向梁青所住的房间快速奔来。雪君知道梁青酒醉未醒,如若让这人进入他的房间,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雪君轻身跳出窗外,窜上屋顶,拦住来人。借着微弱的月光,雪君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正是那个被梁青抓住、从而被捕快擒住的少年连秋。
连秋正急奔间,忽见眼前一白衣少女拦住去路,吃了一惊,低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小爷的路?”当日雪君未出手,因此连秋不认识她。
雪君问道:“你不是被捕快带走了么?怎么这么快便被放出来了?”
连秋脸上傲气一现,说道:“那些官府的破牢,怎么囚得住小爷?我想进便进,想走便走,谁能奈我何。”
雪君笑道:“你被人抓住手腕,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连秋脸上一红,幸亏天黑,雪君看不清。连秋道:“小爷一时疏忽,才中了那人的诡计,今日小爷来,不为别的,只要与他再比试一次。”
“抓你那人,是我的丈夫,他说你武功太低,根本不值得他出手,让我来打发了你。”雪君道:“我听说你从不欺负老弱,平生只做劫富济贫的营生,年经虽小,却有侠盗的美名,因此我不忍伤了你的性命。听我一句劝,现在天下太平,只要肯出力,便能混碗饭吃,何必去偷去抢,留下一个身后骂名?”
连秋道:“我年纪虽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人天生便愿意去偷去抢,我们之所以做贼,还不都是被官府逼的。”
雪君道:“你说的那是大隋,现在是大唐了,不一样了。”
连秋道:“你说得好听,我却不信,天下的乌鸦,还不是一般黑?大隋灭亡了,大唐的官员便变好么?”
雪君道:“那依你说,你怎样才肯相信?”
连秋道:“我从来不与女人动手,不过今天可以为你破例一次,你只要赢了我,我便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雪君哑然失笑,说道:“好,我便与你比上一比。希望你不要食言。咱们怎么比试?我年纪比你大,由你来出题吧。”
连秋见雪君虽比自己大了几岁,便充其量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就算学过功夫,一个文弱少女,武功又能高到哪里?想到此节,说道:“我们来比轻功。咱们两个从这里开始比试,到前面城隍庙停止,谁先到谁算赢,怎么样?”
雪君道:“好。”正欲抬步,忽然头脑中灵光一闪,浑身打了一个机灵:连秋以城隍庙为终点,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如果他在庙中约下了帮手,然后将自己引了过去,结果会怎样?论武功自己倒不怕,但这些自小便在江湖中久混的人,下三滥的手段非同小可,自己万一不小心,中了他们的诡计,后果会是什么?而且,自己与他一比试,如果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青哥哥又酒醉未醒——想到此处,雪君不禁有些后怕,便话已出口,自己也不便再改,怎么办?
情急之中,雪君忽然想到了当日梁青出手抓住连秋的情形,自己虽然内力比梁青稍逊一筹,但轻功却也相当,何不依样行事?雪君正思考间,连秋已窜出半丈有余,雪君不及细想,纵身两个起落,已落到连秋面前。连秋一愣,他没想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女,轻功竟精妙如斯,比之当日抓住自己的梁青,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秋脑中思绪翻转,脚下却不停步,他忽地向左转身,将雪君抛在身后,谁知他刚迈出两步,雪君又已站在他面前。如此三四次,每一次都是他刚一动身,雪君便已超越他前进的脚步。
连秋知道自己远不是雪君的对手,索性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雪君。雪君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一袭白衣在无边的黑夜中,更显得飘逸绝伦,凌晨的雾气慢慢地升了上来,弥漫在雪君的周围,将她衬托得仿佛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忽然间,连秋心中大彻大悟,跪倒在屋顶上,双手合什,虔诚地说道:“小子连秋,年纪幼小,误入歧途,今日得观世音菩萨点化,今后定当弃恶从善,重新做人。”说着,深深地跪了下去。
雪君笑道:“我可不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名叫雪君。小兄弟,你若能真心悔过,我让青哥哥和他们说一声,免去了你的罪责,还你一个清白之身。不过,从今往后,可不能再做恶。”
连秋道:“多谢师父教诲,连秋一定改过。”
雪君一愣,说道:“你不要叫我师父,我不能收你为徒。”
连秋道:“师父是嫌弃我做过盗贼,还是嫌我武功低微?”
雪君道:“这两个原因都不是。我的武功尚未大成,如何收得徒弟?再说,我一个女人家,如何能收得了一个男徒弟?”
“谁说女师父便收不得男徒弟?”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雪君听出是李世宁的声音:“梁大哥的师父,不就是一个女侠么?”
雪君向远处看去,只见李世宁站在窗前,笑盈盈地看着二人。雪君道:“妹妹不要多嘴。”回头对连秋说道:“小兄弟,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连秋道:“是,师父的话,弟子不敢不从。”转身离去。
雪君来到李世宁屋中,李世宁道:“恭喜姐姐收了一个好徒弟,我看你这个小徒弟,唇红齿白,模样倒是俊俏。”
雪君道:“妹妹不可乱说,江湖之中,人心难测。这少年,最初是来报仇,最后竟要拜师,前后变化之大,神鬼难料,岂能不妨?”
李世宁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姐姐,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雪君道:“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好了,先不想了,天快亮了,趁这点机会,休息一下吧。”二人和衣躺下。
雪君因有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到天色微亮,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忽然间,一阵吵闹声将她惊醒,她下床来,开了门,是店小二站在门口,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快下去看看吧,出事了。”
客栈外人声吵杂,将诸人惊醒。雪君跟着店小二,来到门外,只见连秋跪在店门口,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随风而舞,头发散开,仿佛一个乞丐,周围站着数十人围观,指指点点的。
“雪君,发生了什么事?”梁青从后面问道。雪君回头看去,只见梁青、薛艺、李世宁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青哥哥,快来救我。”雪君的把拉住梁青的手,冲回店中。没待梁青坐好,雪君便将连秋要拜师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梁青听后,沉默无语,过了良久,说道:“本来这事,也算是件好事,我不能反对。而且,你收徒弟,是你师门中的事,我不便干涉。只是,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就是别扭,你说的没错,别扭极了。”雪君道:“看这孩子,是跟我耗上了,我想一走了之,可又于心不忍,怕他重走旧路,这一辈子可就算毁了。”
薛艺道:“你既然不忍心伤害他,就收下他么。我看这孩子天赋不错,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雪君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一个姑娘家,收下这么大一个男徒弟,好说不好听。”
李世宁忽然说道:“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三人齐声问道:“什么法子?”
李世宁道:“你们三人武功相当,雪君姐姐不便收他作徒弟,你们二人可以呀?”
薛艺拍手赞道:“好主意。梁青兄弟,你就收下他吧。那一天你出手抓住了他,害得他坐了牢,今日收他为徒,传他一门武功,就当补偿吧。而且,我看这孩子特别适合练习轻功,正合你师门功夫。”
梁青迟疑道:“我——”扭头看了看雪君,雪君道:“这孩子,虽为盗贼而有侠义之名,也算是心肠不坏,青哥哥,你就收下他吧。也算帮我解一个围。”一双俏眼中满是企盼的神色。
“好,我收下他便是。”梁青道:“只是,我可是有条件的。”
薛艺道:“这个由你,你收他为徒,自然要对他管教,即使要他死,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对。”
梁青进屋拿了一件青布衣衫和一块头巾,走出门去,将衣衫披在连秋身上,头巾放在他头上,说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连秋随着梁青走进店内,心中惴惴不安。梁青道:“连秋,雪君与你年纪相差不大,况且男女有别,无法做你的师父,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连秋一愣,随即大喜,急忙跪下,猛在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大礼。”转了半个身子,朝雪君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弟子连秋,拜见师母。”
雪君脸上一红,急忙转身避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