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待连秋磕完头,扶他起来,说道:“我虽同意收你为弟子,但我有几句话要先说在前面,你要听仔细了:我师门收弟子历来重视品德,能收到德才兼备的弟子当然好,但如果硬要在德才之间选其一,我们重视品德、不重才能。所以,凡新收的弟子,两年之内不得传授武功,你明白么?”
连秋低首道:“弟子明白。”
梁青又道:“关于我们师门的情况,以后有时间我会详细说给你听。你师祖当年武功天下第一,更兼侠义心肠,是江湖上人所敬仰的前辈高人。他的几个弟子,也都是名震江湖的侠客义士。所以我们师门之中,对弟子要求极严,凡是作奸犯科、为害江湖的事情,绝对不能做,你记住了么?”
连秋只听得热血膨胀,连忙说道:“弟子记下了。”
梁青续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过,我认为其他方面都好说,唯独禁止盗窃这一条,你可要记清楚了。如果真有违犯,到时可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连秋跪下说道:“师父教诲,弟子一定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违背。”
梁青扶起连秋,说道:“好,我们门中,以入门先后顺序排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开山大弟子。”
薛艺拍手道:“好好好,梁青兄弟收得好徒弟,这件事我们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来,我们要点酒菜,来个一醉方休。”
李世宁一撇嘴,笑道:“刚刚醒过酒来,便又要喝,什么事情都要喝酒,整天沉醉在酒里,羞也不羞。”
薛艺道:“依你说,这样的好事,我们不喝酒,用什么方式来祝贺?”
李世宁一时语塞,雪君道:“喝酒也须看事情,收徒这样的大事,怎能不喝酒祝贺?”回头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桌酒菜,送到房中,四人在桌前坐下,连秋站在一边,梁青道:“秋儿,你也坐下来。”
连秋道:“各位都是长辈,我岂敢与你们平坐。”
李世宁道:“叫你坐,你就坐,师父的话都不听么?”
连秋脸上一红,在下首坐下。众人这一顿饭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连秋初时尚觉拘束,后来见众人都随和可亲,便逐渐放开了心态,与众人有说有笑。梁青见连秋说话得体,活泼机灵,心下甚喜。
第二天,梁青用过早餐,收拾完行装,正准备出门向薛艺李世宁告辞,忽听门外有人大叫道:“梁青兄弟,我的梁青兄弟在哪里?”听话语竟象是魏征。
梁青猛地拉开了门,只见薛艺与李世宁陪着魏征正上楼来,见梁青出来,魏征急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梁青的手,说道:“兄弟,想死哥哥了。”
梁青将魏征等人让进屋内坐下,问道:“魏大哥,你怎么会到江都来?是公事,还是私事。”
魏征道:“说公事也可,说私事也行,我是为你而来。”
梁青奇道:“为我而来?”
魏征点了点头,眼光向四周扫了一圈,看见连秋,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梁青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连秋。秋儿,过来拜见我魏大哥。”
连秋走过来,施礼道:“晚辈连秋,拜见魏大伯父。”
魏征一阵大笑,说道:“好,英雄自少年。梁青兄弟收得好徒弟,可喜可贺。”
梁青道:“魏大哥,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事但说无妨。”
魏征道:“兄弟,你离开朝廷已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你可了解朝廷中的情况?”
梁青摇头道:“我不太清楚。”
魏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这事,让人伤心。太子和秦王兄弟二人,皆是人中龙凤,天下奇才,若生在寻常百姓之家,兄弟联手,定能让家族发扬光大,光宗耀祖。只可惜,他二人生在了帝王之家,天下只能有一个君主,因此,他二人今生注定了要互相争斗,甚至自相残杀。兄弟,我问你一句话,如果他二人真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你会支持谁?”
梁青道:“于公于私,我肯定都会支持太子。”
魏征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态度,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才来找你。现在太子与秦王虽然还未撕破脸皮,但那是早晚的事情。而且,现在的太子与秦王,势力相当,差距不大。朝中大臣,也分成两派,各自支持一方。所以,现在任何一点小的动作,都有可能造成双方力量的失衡。你知道圣上为什么非要让你率军平定江南么?”
不知何故,梁青忽然想起当日在晋阳时,雪君对他说的那番话。此时面对着魏征,梁青不知该不该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梁青说道:“我大体上能猜上一点,圣上是怕太子与秦王争夺统兵权,势力过大,难以控制,或是兄弟想残。所以要找我这样一个外人来带兵。”
魏征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全是。你与太子殿下在突厥义结金兰,此事天下皆知,圣上英明神武,难道会不知道么?”
梁青心头一震,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圣上一直偏爱太子?”
魏征点头道:“若论才能,秦王与太子不相上下,这是事实。但太子宽厚仁慈,忠义双全,却远非秦王可比。知子莫若父母,圣上又怎会不知。”
李世宁道:“怪不得二哥和四哥曾多次请战,要带兵平定江南,父皇就是不同意。原来父皇明着在等梁大哥,暗地里却是在支持大哥。大哥和梁大哥是一体的,对不对?”
魏征微笑道:“此话有些道理,却也不太妥当。”忽然闭口不语。
李世宁等了一会儿,说道:“魏大人说话好不痛快,有话就直说出来么,干嘛要吞吞吐吐的。”
魏征道:“我怕我的话说出来,会吓着梁青兄弟。”
李世宁道:“怎么可能?梁大哥于千军万马之中,都不曾害过怕,还会怕你的几句话?”
魏征道:“好,世宁公主,我们两个人便来打个赌,如何?如果梁青兄弟因为我说的话,便不同意再领兵,所有的责任便由你来承担,怎么样?”
李世宁道:“赌就赌,我不怕你。”二人击掌为誓。
魏征道:“梁青兄弟领兵平南,与太子领兵无异,这是事实。但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就不一样了。”
李世宁道:“什么意外情况?”
魏征道:“平定江南,双方实力悬殊,结果不会出现意外,一定是大唐胜利。但世间之事,很难预料,非人力所能控制。比如当年大隋南征,在平定江南之后,主将韩擒虎擅作主张,处死陈后主皇后张丽华,引起陈国军民大叛乱,也让主帅杨广一怒之下,放火烧光了建康城。可怜繁华六百年的建康城,终成一片废墟。这种情况便是意外。”
李世宁道:“那杨广虽是一代昏君,却也有一怒为红颜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
雪君道:“杨广生气,不是因为张皇后被处死,而是因为韩擒虎不听命令。”
魏征道:“雪君妹子说得对,象他这种人,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梁青问道:“魏大哥你说出现意外便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魏征道:“简单地说,梁青兄弟带兵平南,如有功劳便是太子的,如有错误,则是你自己的。你明白么?”
梁青道:“我明白了。圣上只所以执意用我,是因为可以增加太子的势力与威望,但如果有错误,则由我来承担,不会危及太子的地位。是不是?”
魏征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梁青默然不语。
魏征问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梁青兄弟,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率军平定江南,为太子挡风遮雨?”
众人都静静地看着梁青。
梁青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魏征,一字一字地说道:“请你回去告诉太子,我,愿意!”
魏征大喜过望,说道:“我不用回去,圣上已下命令,让我辅佐你平南,与我们一同去的,还有薛艺将军等人。平南大军现在驻扎江北永宁,玄甲军与朱衫军一个月后也会全部到达,只等梁青兄弟你这主帅到任了。”
李世宁道:“魏大人,我有个问题,非弄明白不可:你说你将玄甲军与朱衫军全派了出去,在全国境内寻找梁大哥的足迹。现在又说平南大军已驻扎在江北永宁,随时准备进攻江南。这话岂不相互矛盾?如果在这一段时间内,你派出的人找不到梁大哥,没有主帅,你怎么进军?岂不白白浪费钱粮,贻误战机?”
魏征道:“这——,哈哈——”
雪君道:“世宁妹子,我告诉你吧。其实,有没有青哥哥,都无所谓。”
李世宁一脸惊讶,说道:“雪君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雪君叹了口气,说道:“魏大哥禀明圣上,派出近万人在全国境内寻找青哥哥,这样一来,全国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一个月后,即使找不到青哥哥,也无所谓。到时候,魏大哥率领大军,打着青哥哥的旗号,一举平定江南,功劳还是太子的。对不对?”
李世宁道:“我有些明白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平定江南后,父皇肯定要论功行赏,如果到时候还找不到梁大哥,魏大人怎么收场?”
雪君笑道:“青哥哥前一段时间,在娘子关战役后离开了大军,这一次为什么不能再离开一次呢?”
李世宁点头道:“我明白了。”
魏征道:“雪君妹子聪明绝顶,魏征佩服至极。”
雪君道:“魏大哥别这么说,我只是小聪明而已,哪里比得上魏大哥疆场之上,纵横捭阖,决胜千里之功?”
魏征道:“雪君妹子,话虽这么说,但从我内心之中,我还是希望能找到梁青兄弟,毕竟我们兄弟二人,一见如故,非寻常感情所能比的。”
雪君道:“我知道,否则魏大哥也不会一听到我们的踪迹,便急急地赶了过来。小妹说话不当,请魏大哥见谅。”
众人吃喝完毕,同回永宁。
永宁位于长江北岸,与长江南岸的建康城隔江相望。杜伏威控制江南后,以苏州为都城,建立了庞大的江南帝国。同时派大将王雄镇守北方重镇建康城。魏征率大军到达永宁后,暂不出兵,一方面派人继续寻找梁青的下落,另一方面派人秘密过江,到江南收集杜伏威的消息。因此,梁青未到永宁,而唐军的战略已经展开。
经过两天的跋涉,一行人到达永宁。在魏征的带领下,梁青直达永宁唐军主帅大营。未进营帐,忽听有人大声喊道:“梁青兄弟,你可回来了。”随即从营帐中走出一人来,正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梁青向前急走两步,拜倒在地。李建成一把拉起他,兄弟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过了良久才分开,同众人一起进帐。李建成向众人宣读了圣旨:任命梁青为平南主帅,魏征为军师,薛艺为先锋官。要求众人择日出兵,平定江南,一统天下。
用过午饭,李建成与梁青骑马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二人望着远处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长江,感慨万千。
李建成道:“三弟,江南沃野千里,物产丰盈,百姓生活本来应该很好,但最近几年,战乱不断,匪盗横行,百姓的处境也是极其悲惨。你平定江南之后,一定要安抚好百姓,还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
梁青道:“二哥,我有一个想法,在心里很久了:我想这一次平定江南之后,便辞官归隐,淡出江湖。安抚百姓这样的事情,就留给魏大哥或是薛大哥去做吧。”
李建成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正是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怎可轻言归隐?”
梁青道:“这几年来,我历经战火,看惯了杀戮与死亡,也见识了许多勾心斗角的事情,真的是有些厌倦。”
李建成道:“你这话言不由衷,如果真是因此不想看到杀戮与死亡,你不会接下平定江南的这个差事。而且平定江南之后,大唐一统天下,杀戮已经停止,你又何必再归隐?三弟,你想隐退,到底是为什么?”
梁青摇头道:“即使大唐一统天下,杀戮也不一定会停止。前几天,雪妹给我讲历史典故,说到了帝王之家的兄弟想残的故事,从始皇之子扶苏胡亥的皇位之争开始,到前朝杨广兄弟的自相残杀为止,从未停止过。”
李建成道:“你是不是害怕我和世民之间,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到时候,你身不由已,卷入其中,再见血腥?”
梁青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兄弟之情,在权势和利益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李建成一愣,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真正害怕的,是我日后登上皇位后,你我君臣相见,再无兄弟之情,是不是?”
梁青沉默不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建成一把扯下腰带上的玉钩,跪倒在地,发誓道:“皇天在上,诸神在顶,我李建成与梁青兄弟,今生结为异姓兄弟,便永远是兄弟,即使以后我做了皇帝,我们也是兄弟,我们无论什么时候见面,都以兄弟之礼相称,不以君臣之礼相见。如违此誓,天人共诛,当如此玉,不得善终。”说完,将玉钩摔在一块石头上,顿时粉碎。
“二哥。”梁青猛地跪在李建成的面前,双泪直流。李建成微笑着,将右手伸到梁青面前。梁青坚定地伸出了右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两只手握在一起,注定了要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