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宋国来高丽和亲的队伍早就在事情败露后,被沅熙杀尽。
涩芷只能带着瑰娘和武等十个人的队伍,乔装成高丽派去的使节,到宋国奔丧。理由是:寿阳公主在得知驸马战死的消息以后,就生了一场重病,没有办法亲自奔丧。
她把允诺托付给威和兰儿,临行前只在儿子的额头上狠狠地印上一吻,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二王子殿,不管背后儿子的哭声有多么的凄厉。
身旁的瑰娘都心疼死了:“娘娘,不能带上允诺王子吗?他是第一次哭得那么凄凉啊……”平常的允诺总是在笑啊。
涩芷何尝愿意离开儿子?她用力地咬着唇,眼神中也是万般不舍,可依然没有再回头看孩子一眼,反而更大步地往外走去。
武对瑰娘摆了摆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理解涩芷此刻的心情:她果真是个奇女子,具有大丈夫扼腕的风范,却又偏偏是个普通的母亲,这才真叫人心疼。
此行路途遥远,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找到沅蔚。万一那封信是真的,那么她想沅蔚绝对不希望允诺看见他躺在那里。
她早就换上了汉服,穿上裤装,挽起长发,粘上胡子,为的是上路方便。
就在一行人就要来到城门之前,大街上的人忽然轰动了起来:“快,大家去看啊~!左参赞金成奎被下令午时斩首,已经送出监狱,准备送去断头台了!!”
“怎么这样?他为我们老百姓做了好多好事啊……还减免那么多的税收……”
“呜呜,是什么原因,要把那样的好人杀死呐?老天爷没眼啊……”
“据说是因为妄顾王室成员安危,上谏阻止太子派兵增援,让二王子葬身沙场,甚至私自囚禁二王妃。”人们一边跑,一边议论纷纷。
“可那也是为了保护我们高丽士兵的性命啊……”群众的眼光偶尔也会雪亮。
“怎么这样?二王子竟然……竟然……?”另一边却响起了另一波呜鸣。
“我们的二王子啊……那是天下最大的好人呐……怎么会……?呜呜……”
这一声“二王子”,让涩芷低下了头,她忽然停住脚步,让武很是担忧:“娘娘?”他似乎在涩芷的身上,看见了沅蔚的影子。
她叹了一口气,做了另一个决定:“我想先去送一送他。”
“娘娘的意思是……要送傅军师?”对于武而言,天唯始终是那个曾经跟他们在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傅军师。
涩芷没有否定,也没有说话,就径直改变了出城的方向,跟着人潮走去。
没想到在赴刑场的道路上,运送天唯的囚车竟然被百姓们包围,有人拼死拦着官兵的去路,有人下跪求情,有人苦苦哀求,有人高声痛泣……
“左参赞大人没有错啊~!一定是误会,是误会呐!”
“二殿下临行前还跟左参赞大人踢蹴鞠啊,他们是朋友啊……求官爷放了大人啊……呜呜……”
“滚开!”官兵们开始对百姓动武,打的打,踢的踢:“这个罪人杀死了太子妃跟太子妃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王子!!只有死罪一条!滚!”
太子妃芸死了?涩芷跟武他们就站在道路的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可一直被关在牢里的天唯怎么可能杀死太子妃?除非太子带太子妃去见他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见他?想救他?不对,自从她搬进左参赞府开始,他跟太子的关系就应该破裂了,这也是她之所以要搬进去的原因。何况太子若要救他,也不必带上妃子。换句话说,是太子妃自己去见他的?为什么?而且,他为什么要杀太子妃?以什么理由?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涩芷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深思,反正已经不重要了。
她悠悠地走进人群,走进一团乱的囚车旁,武总是在前边为她开路,所以她轻易地就跟囚车中的男人四目相投。
武适时地将一包银子塞在正想怒斥的官兵队长怀里。
囚车中的天唯是清醒的,看上去并不害怕,也没挣扎,甚至对两旁为他求情的人也漠不关心,此时他心中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他跟涩芷会一起死在这里吗?这样一来,他们是不是就能一起回去2008年了?
他甚至一笑,反正来到这个时空,也不是他的意愿,横竖都是一死的话,不如给自己一个能回去的希望。他不害怕,反而相当坦然。
所以当涩芷靠近囚车时,他就发现了。他不明白官兵为何会让开一条道路,直到他看清靠近囚车的人是谁:“蛇……子?”即使她乔装过,可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
他伸出被铐住的双手,紧张地握住囚车上的钢筋,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铁枝上,想要确认囚车外的人:“是你吗?你逃出来了?”一瞬间,他的眼中充斥着欣喜,也许心底的深处,他还是不愿意这个女人陪自己死去,因为万一就这样死去了呢?万一永远也回不去2008年呢?
但那欣喜,很快就被眼前女人冰冷的目光所浇灭。
这双冰冷的眼,他看明白了。一个爱自己的女人,在看见自己将死的时候,绝对不会具有这样的眼神。
三天中的点点细节如走马灯一样迅速地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又一幕地掠过,一切已经太迟,这种认知只能让他把双眼徒地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你爱过我吗?’
她说‘有’,可那仅仅是“爱过”,那么现在呢?
‘那么,你说过,我会成为高丽的皇后?’可她由始至终没有说她希望成为高丽皇后,要是她希望,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跟自己离开,到宋国去生活。
曾经一年多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亲密的时候,她都跟这几天一样,一直在接受自己的安排,顺从的她从没有拒绝。唯独将她带到树林小屋的那一次,她重复并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不能跟孩子分开。’当时他就在想,她眼神中的那抹倔强,是不是每个生产后的母亲都会有的自我保护?
可原来,自以为是的人是他自己。
他从没有了解过她,否则他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对沅蔚的背叛是因为想要成为高丽皇后?
但她却了解自己,只不过用了两句话和一副画,就让他轻易地入了圈套。
天唯竟然无条件地相信了她的顺从和权欲,终于,他明白过来了:
“是,你?”他被最大的恐惧骇在那里,打这才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凄凉。他如木偶般无法动弹,牙缝里好不容易才扯出这个问句,不敢相信自己的愚蠢。
眼前确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但他宁愿不认识她。只见苍白如雪的她,竟然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那笑意绝对没有进入她的眼睑。
当着囚车中垂死男人的面前,涩芷举起右手,从食指上取下一只金光闪闪的指环,那指环反射着阳光,让天唯无法睁开双眼,紧接着,他听见戒指落地的声音:
“叮,叮叮……”
真的是她。
天唯绝望地坐回到囚车冰凉的木板上,无法动弹。
“你不应该害死他,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允诺的父亲?”冰冷阴深的声音,竟然在午时太阳高照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能跟孩子分开。’他开始明白这句话对一个母亲的意义了。
‘我只希望,我能带给我的孩子,一个幸福健全的家。’——这一切,难道永远只能是一个梦?涩芷痛苦地闭上双眼,当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神似乎比囚车内的死囚更呆滞、更绝望,她甚至哭不出来:“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她用语言,当成刀子,划了自己一刀,再划天唯一刀:
“你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不是吗?他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却要那样陷害他?!”涩芷从刚开始的自言自语,到最后的怒吼,也没有办法再勾起囚车内男人的任何反应,直到开始陷入疯狂喊叫的她被武跟其他下人拉走,她仍然朝着囚车中一动不动的男人怒吼: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是武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激动的涩芷,措手无策的他们只能将她远远地拉开,不让她再看见囚车中的男人。
没想到,咒语似乎只有在他们面对彼此的那一刻生效。刚刚扭曲的脸庞,疯狂的叫喊,在下一刻就全都趋于平静。涩芷微微地喘着气,终于镇定了自己,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她才低低地开口道:“我们走吧。”
让所有人都好不惊讶。
瑰娘见涩芷痛苦成这样,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奇怪的反而是涩芷,她竟然由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