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总是奄奄一息的沅蔚坐在躺椅上,让下人们把涩芷扶到大床上坐下。
他留下刚、强两人,挥退其他下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似乎做了一个困难的决定:“保守秘密,对其他人说这孩子是我跟王妃所生,为了不让下人们怀疑,我故意安排他们跟我住在一起。往后不许别人来打扰,朴丞相也不可以,就说我需要安静养伤。”
不止涩芷,刚、强也非常惊讶,他们首先劝阻地喊道:“殿下!”
“下去吧。”他闭上了双眼,摆明没有商量的余地。
从他话中的意思,涩芷能够确定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否则他不需要刻意交代属下这么做。悄悄地松了口气,她便安心地抱着孩子躺在床上。现在的沅蔚对于她而言,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恐怕她比他还要强壮有力呢。只是她不明白,既然他以为孩子不是他的,为何还要做这样的安排?
两人被孩子的哭声吵醒,涩芷首先跳了起来,连忙抱住孩子:“怎么了?饿了吗?”初为人母,船上坐月子时孩子的事情有两位奶妈照顾,这会她连孩子为什么哭都不那么确定。
沅蔚同时在躺椅上睁开双眼,看向跟热窝上的蚂蚁一样的涩芷,也不明白孩子为什么好端端地会忽然哭起来。
门外适时响起了夕娘的声音,她看来已经在门外守候多时:“殿下,请问小人可以进来吗?小王子恐怕是失禁了。”
“进来吧。”眼见涩芷跟见到救星一样的表情,沅蔚马上让夕娘进来。
夕娘朝殿下施礼后马上来到孩子跟涩芷的身边,兴高采烈地抱起小王子,呵呵地笑着:“我可爱的小王子,来,奶妈抱~让奶妈瞧瞧是不是尿裤子了?”她一边查看一边利落地给他换上干净的尿布。从前夕娘会偶尔充当沅蔚小时候在别苑生活时奶妈的角色,这时候的她自然也以奶妈自居。
可惜小家伙相当不合作,换上干净尿布以后仍然哭个不停,她只好转而求助正牌妈妈:“娘娘,小王子恐怕是真的饿了,在想娘亲的奶水呢,呵呵……”惜娘说得直白,年轻的涩芷对于这种事情还不太适应,她抓住自己的领口,偷偷地看了坐在躺椅上的沅蔚一眼,见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便马上别过眼去,不再看他。
夕娘把孩子放到涩芷的怀里,想要协助她把衣衫拉下,但涩芷却摇摇头,沅蔚以为她听不懂,便对夕娘说道:“让大宋的那两个奶妈进来帮忙吧,她听不懂高丽语。”
夕娘恍然大悟,想要退出去,婴儿的哭声居然更大了,扯开喉咙使劲喊的他一点都不像饿着肚子。涩芷只好拉住夕娘:“我明白你要我喂奶,可是我想请他出去,我再喂。”孩子怕是饿疯了。
夕娘无助地看向沅蔚,因为实在是听不懂汉语。
沅蔚虽然全身无力,可听见涩芷的说明以后,还是忍不住扯开一抹苦笑。他以为只要是孩子的娘亲,都不会在乎在外人面前喂奶,何况此刻他们是对夫妻?所以他连外人都算不上。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用尽力气想要站起来,却依然困难。夕娘赶紧上前扶住他,他才说道:“我想找强,你扶我去吧,然后把宋国的奶妈唤来照顾王妃。”
夕娘一脸惊讶:“殿下身体不适,小人去把强少爷叫来见您好吗?”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沅蔚坚持往外走,没有同意夕娘的建议。
等两人都走出门口,涩芷才咬住下唇,对继续哭嚷着的孩子嘟囔道:“都是你,快吃,别再嚷了。”她拉下衣衫,第一时间将自己嫩白的乳房送进孩子的嘴里,堵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小嘴,很快他便安静下来。这时候的她想起沅蔚刚刚起身出去时,忍受着剧痛一样的表情,感到有点内疚。
门外,夕娘一边扶着沅蔚,一边开心地笑着:“小王子长得跟殿下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模样真是人见人爱啊。殿下可已经给小王子起好名字了?”
名字?沅蔚眼神一暗,想起了宋国接生婆抱着孩子问他相同的问题,可他有资格给孩子起名字吗?跟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傅天唯不是他啊,他们只不过是长得相像罢了。
沅蔚入夜以后才回到房中,小家伙吃饱喝足就又睡过去了,可涩芷却睡不着,所以沅蔚一出现在房内,她就警戒地看着他。
他接收到她防备的目光,随着强的搀扶,又重新躺到躺椅上,等强走了以后,在房内无比的寂静中,他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孩子叫王允诺。”不是询问也不是建议,他真的给孩子想了个名字:“万月台的下一代王子是‘允’字辈,我早就想好了用汉语的这个谐音字作为孩子的名字。男孩叫‘允诺’,女孩叫‘允家’。”他知道涩芷听不懂,所以才说出心里话:
“我的娘亲是个汉人,所以我一直比较热衷于高宋之间的交流贸易。可惜她去世得很早……早到……我把汉语都给忘了,但这两个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涩芷执意闭上双眼,就当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说到名字,她一直叫孩子“BB”,还真的没有想过。现在是得好好想想了,不过能肯定的是,他绝对不姓“王”,可又没理由姓“傅”,那就姓“寞”好了,寞……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梦里却有个声音始终在对她轻声说话,他说:我一直希望孩子能叫“允诺”……这个声音犹如魔音灌耳,听上去委屈又无奈,让梦里的涩芷忍不住抓狂大喊:“stop!就叫允诺,寞允诺!别再烦我了,ok?”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施舍他这个特权吧,反正将来他再也看不见允诺了,因为她会带着允诺,躲得远远的……
这又是另一个梦了。
这样的日子竟然过了半年,除了允诺的吃饭时间和涩芷的沐浴时间以外,他们三个人都以奇怪的原因一直呆在一起。
原因不外乎是涩芷不能离开孩子,因为孩子需要随时随地喝人奶,所以她必须呆在房间内。而沅蔚呢?刚开始他虚弱得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但最后,他干脆就动不了了,因为被小允诺缠住了。
小家伙出奇地好动,六个月就会自己坐起来,七个月就学会爬,这会正坐在一只“大树杆”旁边,想要往上攀爬,可这“树杆”居然会动,弄得小允诺挥汗如下,却仍旧表情认真地努力着攀爬的动作。
“树杆”的主人正是坐在椅子上的沅蔚,他早就恢复了体力,虽然脸上仍旧苍白,身体仍旧瘦削。
他把腿一会落在小家伙的旁边,一会挪到另一边,然后看着小家伙一个劲地追着他的腿跑,模样锲而不舍,可爱极了。惹得沅蔚一直噙着好看的笑容,精神抖擞起来,反佛只要这样就让他很快乐。
最可怜的是涩芷,她不愿意让允诺跟沅蔚单独相处,所以只能选择呆在孩子的身边。妒忌得发疯的她只要一把地上的孩子抱走,孩子就开始呱呱大哭,所以她没辙了,只能一个劲地嘀咕:“没品味!腿有什么好玩的嘛?!要爬腿来这里啊,妈咪也有腿。”气愤难平的她干脆掀起了长裙,露出雪白雪白的一双大腿,裙子底下竟然不是九分长的亵裤,而是她自制的短裤,剪裁简介利落,却仍旧看得沅蔚目瞪口呆。
她把哭闹的孩子放到自己修长的美腿旁边,讨好地让他攀爬:“别哭了啦,乖,爬,爬呀。”她还用光着的脚丫碰了碰孩子哭湿了的小苹果脸。
小家伙看了一眼眼前雪白的脚丫,竟然抽噎着不再哭了,涩芷眼看胜利在望,咧出孩子般的笑脸,把脚落回地上,准备让他攀爬,没料小家伙在下一刻就自己挪动了身子,往刚刚的目标“树杆”一步一步地爬去。
涩芷恼羞成怒,起身把刚爬到一米远的他抱回原地,怒斥道:“没出息!不准去!”
小家伙却充耳不闻,被抱回原地,得到自由后他又转身往原目的地爬去,这样来回了有好几次,涩芷干脆赌气地朝他大嚷:“去吧去吧,永远不要回来!!”其实只不过是一间房子,十米不到的距离。
小允诺听见妈妈的吼声,哇地又哭了:这个妈妈好坏。
这一次他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在一旁暗暗偷笑的沅蔚终于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小家伙才又止住了哭声,泪眼迷糊的他抬头看向沅蔚好看的笑脸,又继续往他的方向爬去。等他好不容易爬回了沅蔚的脚边,便又开始刚刚攀爬的高难度动作:还是这只腿够粗,够长够结实,脚毛又浓密,这样才好爬啦。(其实这是小允诺心里真正的想法。)
涩芷狠瞪沅蔚一眼,就把裙摆放了回去,倒头在床上捂着耳朵,不愿意听见那男人的笑声。
沅蔚收回了刚刚的注视,因为美好的风景没有了。他看向腿边的小东西,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用韩语对他说道:“允诺真乖~来,爹爹抱~~”语毕,允诺就已经在高达两米多的空中了,沅蔚将他整个人举到头顶,抱起他一把举到最高,然后忽然松手,又在他腰部的地方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涩芷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离开了大床,箭步就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孩子,阻止他继续虐待她的孩子:“你疯了?!你想吓死他还是摔死他?!”
她瞪圆了怒眸,似乎非常生气,沅蔚只好乖乖地把小允诺交到她的手中,露出了抱歉又无辜的表情。不料刚刚似乎是吓呆了的小家伙,居然在弄清楚状况后,就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还在妈妈的怀抱里一直往外蹭,并朝沅蔚的方向伸出双手,意思再明显不过:“抱,抱……”看来他很喜欢刚刚的刺激呢。
两个大人马上忘记了刚刚的对峙,欣喜若狂:“你说什么?”同样的汉语出自两人之口,沅蔚不自觉就说出了这句简单的汉语,涩芷根本没关心这个默契,直接把孩子抱回大床上询问:“BB会说话了?再说一次?抱,抱?是在说抱抱吗?”
沅蔚也跟了上去,小允诺看见俯身低头看自己的爸爸,随即忽略了妈妈的问话,伸出两只小手,又说道:“抱抱……抱抱……”
“好。”沅蔚高兴极了,伸出大手想要握住那两只小手,涩芷却毫不留情地往两双就快要交握在一起的手上狠狠地拍去,阻止了他们的接触。
她这一拍,马上伤了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心,他们同时垮下了脸,露出相同的受伤的表情,看向同一个女人。
涩芷装作没有看见,却尝试对小允诺说道:“再喊,喊妈咪,妈——咪——”她字正腔圆地念着,希望儿子第一个会叫的是自己。
可“大逆不道”的孩子根本没有看向她的唇部动作,却一个劲地紧盯她背后站着的男人。涩芷真的生气了,她猛地转身想要看看沅蔚做了什么,居然能吸引孩子的全部注意,才发现他的嘴也正一张一合地教着孩子说什么。
沅蔚收到如剑一样的瞪视,立刻尴尬地停止了唇上的动作,定格在那里,露出了夸张的惊恐的表情,害怕地看向似乎将要朝自己张牙舞爪的女人。
这表情相当滑稽,让涩芷差点产生错觉:她跟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和睦的时候?
没想到更让人抓狂的事情发生了,被遗忘了只不过一秒钟的小家伙,竟然又开始说起话来:“爹——爹——”说的是汉语没错。
两个大人在一瞬间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沅蔚欣喜若狂地掠过了呆若木鸡的女人,抱起床上的小婴儿,将他举高到空中,让他快乐地旋转,一圈又一圈。而小允诺竟然在空中笑得越来越起劲:原来只要喊“爹爹”就能玩这么好玩的游戏啊?
沅蔚一边抱着他旋转,一边忘情地大喊:“你就是王允诺,你就是王允诺,不管是谁都抢不走你!即使是你的亲爹爹也不行!”那爹爹的汉语是沅蔚一有空就教呀呀学语的他念的单字,因为这要比高丽语的“爸爸”容易上口多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涩芷双手叉腰,喝令他停下来,明知道他真的是在胡说八道,可她还是不愿意告诉他她已经能听懂他说的话,只能胡乱地制止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知道他不是要说给自己听。
男人没有因为女人的怒吼而停止下来,因为他实在太快乐了,这是这一年多以来,他最快乐的时候。也许因为快乐来得太快太猛烈,他的笑脸却在下一刻凝固起来,他第一时间把孩子放到涩芷的手中,俊脸已经开始扭曲。他痛苦地捂住心脏,然后抱紧不由自主痉挛的自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只见他跌跌撞撞地冲去门口,却在还没有到达门边的时候倒了下去,发出了身子落地的巨大响声,那瘦削的身子底下,骨头都被撞得咯咯直响。
涩芷吓呆了,怎么一个好端端的人会忽然变成这样?他的脸在瞬间全凹陷进去,显得更瘦了:难道他有癫痫病?
门外听见声响的刚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殿下!”来不及行礼,他就把怀里的什么药剂全数倒进了他正痛苦痉挛的口里,让他就这样躺在地上,片刻以后,他脸上才恢复了稍微好看一点的苍白,身体不再抽搐,很快就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直到他自己重新从地上站起来,刚才退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发病,半年以来他一直小心谨慎,总是按时吃那该死的却又已经离不开的止痛药,没想到今天在激动之下仍然吓坏了她。看来这药的份量又需要增加了。
古代也有医治癫痫病的药?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刚刚那是什么药?你的病还没好?”这是半年以来,涩芷对他发出的第一句询问。她知道他一直在吃药,可以为那都是治剑伤的药,也就是消炎药什么的,但今天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人不可能吃半年的消炎药还活着。假如那是补药的话,也不可能越吃越瘦,越吃越苍白啊。
“只是止痛药。”他没有打算隐瞒她任何事情,因为反正她也听不懂。
涩芷似懂非懂地皱紧了眉,暗暗决定明天再向奶妈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