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华亭县,由于恶霸们趁火打劫的事情而乱成一团,连官府也没有办法控制。
微喘着气,在刚、强两人的搀扶下,沅蔚虽然上了船夹板,却不肯进船舱内歇息。
见主子昨天浴血晕倒在客栈门前,就差点吓得他们心跳停止。还好今天一早就要回高丽了,从此应该再也不会见到芷儿姑娘和傅军师了吧?刚、强就站在沅蔚的两旁,跟他一起站在船头,看向码头陆地的方向,各有所思。
码头上人来人往,忽然从远处杀出一批人马,手上拿着斧头和各样工具,呐喊着将旁边一艘挂着“傅“字旗帜的大船围了个密实,开始用力砸着船身,这一骚动随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沅蔚认得那个“傅”字,他眯起双眼,命令刚下船打听是怎么回事。
没等刚回来报告,他便听见船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听说华亭县刚崛起的首富傅天唯的大院都被烧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是什么恶霸做的?”
“可不是嘛?一个外地人到这里敛财,肯定会招人眼红啊,会遭遇不幸也是意料中事。”
“听说傅天唯跟他的夫人都失踪了呢……”
沅蔚在下一刻已经跟着刚,跑下了这艘大船,无论强怎么叫都叫不住。他之前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没想到这会却没命似的直往市镇中奔去。
挫败的两人只好赶紧跟上去,看来这次回宫的计划根本没有这么顺利。
两人跟着沅蔚,来到一条小巷的尽头。只见他直接闯进一家小合院,像是已经来过似的迅速地走到一间小卧房前,刚刚用力推开的木门在下一刻就又被他狠狠地关了起来,沅蔚猛地转过身子,背对木门,堵住门口,开始喘起大气。
涩芷抱着孩子,正独自坐在大床上哺乳,想天唯的事情想得失神,刚刚大门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坏了她,等她拉起脱到腰间的衣衫,再次往门口看去的时候,刚刚惊鸿一瞥看见的男人,已经消失在木门的背后。
“公子,怎么了?”门外响起强狐疑的询问。
果然是他!这是韩语没有错。
涩芷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将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抓紧衣领,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提高警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门外才响起了接生婆兴奋的声音:“公子你可回来了?是来接傅夫人的吧?她等得那个着急啊……”识别出门口三个男人异样的表情,老妇人才狐疑道:“怎么都站在门口不进去呢?”
“不要让他进来!”房内同时响起涩芷的声音,再也不用怀疑,那天救她跟孩子的,确实是那个恶梦一样的男人。他没有死,而且还找到了这里,却已经瘦得变了模样。
沅蔚继续困难地喘着气,在刚、强两人终于听出房内的声音之后,他也同时昏倒在木门背后——
“殿下!”情急之下,两人同时扶住了正往下倒的沅蔚,忘了在外不能用的称呼。
“天啊,我说你怎么身体那么差,总是晕倒呢?”老妇人皱眉摇摇头,转而扬声对房内的涩芷说道:“傅夫人,这位公子就是救你来这里的人啊。为什么不让他进去呢?”
“……”涩芷站了起来,咬唇犹豫着,没有忘记接生婆曾经说他为了救自己,连命都不要的话,也没有忘记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完全也是因为她的原因。
良久之后,她才镇定下来,强迫自己抱着孩子,重新坐回大床上,缓缓地开口说道:“进来吧。”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以为你们认识。”老妇人首先走了进去,涩芷同时看见坐在门边昏迷过去的男人的侧脸:他真的瘦了很多,甚至变得不那么像他了。湖中充满危险气息的他,军队中霸气的他,宫殿内气宇轩昂的他……都不见了,此刻地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娘娘……安康……”知道涩芷的注视,刚、强两人不得不朝她下跪请安。无论床上的这个女人是假公主也好,真妓女也罢,只要是他们主子所认定的王妃,他们就必须对她恭敬。尤其是她脸上那浑然天成的、不可忽视的高傲气质,更让人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起来。这也是他们一直所不明白的地方:一个烟花之地的女人,为何会具有这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高贵?这种气质,甚至让人觉得她不可能不是公主。
这句简单的韩语她早就听熟了。
“我是傅夫人。”涩芷无情地拒绝他们的恭敬,马上表明自己的身份,只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刚、强一时哑口无言,他们怀里的主人却在这时清醒过来,不能肯定他是否听见了涩芷的话,但虚弱的他却开口说出了不容拒绝的命令:
“把她……带回高丽。”他只知道傅天唯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的安全。
“我不会跟你走,你没资格禁锢我的自由。”涩芷低声控诉,从来不喜欢竭斯底里。
沅蔚像充耳不闻,只对属下驶了一个眼色:“带她走。”
强不情愿地来到涩芷跟前,下跪求饶:“得罪了,娘娘。”就开始要抱起床上的她。
她无力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同时抱紧怀里的孩子。
“你们想干啥?”老妇人拦在了门口:“傅夫人刚生产完还不能动,她要坐月子啊!”怎么这个公子才不见一个晚上,就变成抢良家妇女的恶霸了呢?
沅蔚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刚的身上,对挡在门前的老妇人抱歉地点了点头:“打扰了,我这就带她回去养病。”
虽然听不懂,可真诚的表情不至于看不懂,老妇人坚信他不会伤害这对母子,才由了他们。
但使劲挣扎的涩芷却让人十分担忧,见她对强拳打脚踢,万一强受不了松手了,孩子跟她不都要摔在地上了吗?
强在无数拳头雨点的折磨下,终于忍不住请求指示:“公子,属下是否能把娘娘弄晕?我怕再如此下去,她会伤到自己和孩子。”
沅蔚刚想开口拒绝,不料涩芷却自动自觉地停止了挣扎:她不能不顾孩子的安全。
反而怀里的小东西,却在这种摇晃中咯咯地笑了起来,敢情是觉得好玩极了。
她任由强抱着已经无力反抗的自己,却说道:“让我先把鞋子穿上。”
强看向沅蔚请求指示,沅蔚虚弱的声音却打破了她的计划:“不必了,你需要躺在床上休养,不会有时间落地走动的。”他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把鞋子扔到地上。
涩芷听明白了他的话,见强已经把她抱出门口,她故意假装听不懂,只不停地重复:“我要穿了鞋子再走,我要穿鞋子。”
老妇人赶紧上前给她套上鞋子,说道:“就怕脚会冻着。”怎么这些人这么奇怪呢?穿个鞋子又怎么了?
告别了这对好心的夫妇,在他们重新来到码头,就要上船之前,沅蔚果然看见涩芷用另一只脚,成功地将其中一只鞋子脱落在地上,在她暗暗祈祷天唯一定要看见这只鞋子的时候,刚落地的绣花鞋就再次回到了她空着的脚丫上,她同时迎上了沅蔚无神的双眼。是他俯身把鞋子捡起,直接套回她的脚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他亲自给她穿鞋了?她都忘了。只能戒备地看着他,他却像没事似的继续上了船,脸上看不出是知道她的计划还是不知道,反正她再也没有机会通知天唯她已经离开华亭县了。
船长同时迎了上来,用不太流利的韩语说道:“客官我们等你们很久了啊,请问可以开船了吗?”这几个人可是贵客,光是租船的钱,就可以把整艘船给买下来了。
“还不行。”沅蔚没有忘记:“请帮我到镇上请两位懂得照顾产妇的妇人,一起到高丽一趟,这是雇金。”他又给了船长一定金子。
船长乐得马上命令船员下去找:“快,赶紧给我去找最好的接生婆过来~!”接生婆用来照顾产妇,应该够专业了吧?
涩芷看向继续往船舱内走的男人瘦削苍白的侧脸,奇怪在能听懂他说的语言以后,怎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出于涩芷的意外,在船上的这一个半月以来,沅蔚根本没有打搅她的生活。他只安排了两个老妇人跟自己生活在一个休息舱内,自己则从没有出现过。直到下船的那一天,她才又看见了苍白的他,可他似乎比一个半月前更瘦了。
他一直没有去看她,是因为他病得不轻。腹部上旧伤复发,上船的当天晚上,他便高热不退而昏迷过去。止痛药虽然缓解了他腹部上的疼痛,却无法减低他身上其他的痛苦。直到下船的那一天,当他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然仍需要强的搀扶,可至少,他还能站着。而她,跟一年前一样美丽,不,应该是更美了。
“殿下万康!”自从十个月前沅蔚在这里遇刺,好几次都传来他弥留的消息以后,这是别苑的下人们第一次看见他。大伙儿喜上眉头,尽数忠心地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沅蔚挥起众人,在离去前交代地上正站起来的一个老妇人道:“夕娘,劳烦你协助这两位妇人,去张罗一些补品,给寿阳公主补补身子。她在船上坐月子,恐怕还需好些日子才能下床。”
下人们同时瞧见跟着他被搀扶进来的涩芷和她怀里的婴儿,各人表情不一,有的是疑惑,有的是嫉妒,有的是不屑,有的是担忧,有的是鄙视……可涩芷根本不在乎这些目光,她只对他刚刚跟下人交代的话不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神经质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心开始蹦蹦直跳。
叫夕娘的下人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却是意外的欣喜:“天啊,这是我们的小王子吗?好可爱啊~!”涩芷记得这个老妇人,她正是她失身的那个早上,照顾自己的好心人。
涩芷下意识地躲避了她迎上前的关心,背过身子,不愿意让她碰自己的孩子,是怕孩子的身份被揭穿,却又不想让这男人知道她已经会听韩语。
夕娘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双手,“呵呵”地笑了几声:“娘娘一定是忘记老身了,呵呵……”说完,她只好领另外两个老妇人,退了出去。
相反,沅蔚却像没事似的,竟然默认了刚刚夕娘的猜测,由强搀扶着往寝室走去。
难道他真的知道了?涩芷被领着跟在他身后,更加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