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蔚蜷缩在地上,直挺的鼻子一直流着鼻水,他使劲吸使劲打哈欠,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这种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的感觉,简直逼疯了他,可耳朵里,他仍然只听见房内痛苦尖叫的女人的声音,所以他不肯离去。
“大夫您救救他啊,他痛成这样怎么回事?他妻子还在里边生产,万一孩子没了爹……”接生婆的丈夫是个好心之人,沅蔚不愿意离开这里,他干脆花钱把大夫请来了。
渔村里的大夫充其量只是个庸医,他摇摇头,没有见过这种病情的病人,就落下诊断:“给他一条厚毯子,准备埋了吧,估计过不了今晚了。”说罢,他也离开了这里。
“年轻人你一定得挺着啊,你的妻子还在里头痛得死去活来,你不能死啊!”
涩芷在里边已经喊了将近两个时辰,沅蔚躺在门外,刚开始只觉腹部疼痛得厉害,渐渐的,疼痛化作药隐,让他越发难受起来。见咬牙忍受的他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唇,老人家干脆给他嘴里塞了一条厚毛巾,才没让他咬伤自己。
“请你……帮我……到……到云来……客栈……找叫……强的……”沅蔚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伸手揪住老人家的裤管,哀求着,开始在地上打起滚来。
“啊?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是个外地人?我听不懂啊!”老人家实在没辙了,只好把他的手和脚都给绑起来,怕他在剧痛中抓破自己的皮肤。
好端端的一个高大不凡的男人,这会蜷缩在地上满脸眼水鼻水的模样,真是吓坏了老人家,庆幸的是他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鲜血,只是这副痛苦模样,真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死去。
沅蔚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阻止自己抛下房内嘶声哭泣的女人,强迫自己呆在这里。明知道自己不能没有那些药力的帮助,明知道她也许并不需要他,可是他还是不能扔下她不管。
直到房内女人最后的叫喊声中,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婴儿哭音,地上蜷缩着的男人才振作地用袖子摸了一把太过潦倒的病容,挣扎着要爬起来。老人家赶紧扶稳他,高兴道:
“太好了!终于生了!”看来是孩子给了这个男人力量。
下一刻,噙着笑容的接生婆已经用红布包着一个血淋淋的小东西出来,就为了让门外着急的丈夫安心:“瞧,真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宝贝呢,五官才刚出生就这么标致了~恭喜这位姑爷,是个儿子呢!”
在老人家的搀扶下,沅蔚已经看见接生婆凑上前来让他抚摸的婴儿,只见他仍然闭着双眼,却扯开喉咙哭喊着。沅蔚在接生婆的热情鼓励下,颤抖着大手,放上根本没有他手掌大的小头上,却发现孩子忽然停止了哭喊,嘟囔嘟囔着什么,就睡着了。
沅蔚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缩回了手,竟然忘记了全身蚂蚁钻心的痛痒之感,发起愣来。
接生婆却笑呵呵地:“哎呀,真是乖巧的孩子,知道爹爹在所以不哭了吧?呵呵,我可爱的小东西~”说罢,她一边摇一边把孩子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篮子中,马上进房照顾刚生产完的孕妇,不忘对沅蔚交代道:“起初见你夫人的肚子那么小,还以为孩子不足月,还好,只是比较瘦小,可非常健康,再等一下你就可以进房去了。”难得看见一个如此深情的男人,紧守在妻子生产的门边即使痛死了也不肯离去,实在是感动了这位接生婆:“也该为你们的孩子想想名字了……”话音消失在木门背后,沅蔚已经气若游丝,口里只能喃喃重复着她刚才的建议:“名字……?”
老人家扶他坐在小篮子的旁边,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眼前模糊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足月不足月的含义,也没有能力去理解。良久之后,等接生婆允许他进去看涩芷的时候,她已经沉沉地睡去,脸上瘦削苍白得根本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傅天唯是如何照顾她成这样子的?
沅蔚心中一阵刺痛,刚往前伸出去的手却颤抖着收了回来,他自衣服里掏出所有金子,交到接生婆的手中:“谢谢你……”这句汉语他说得极为标准。
接生夫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金子,他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瞧他的布衣打扮,不像是有钱人家啊,不过孕妇身上穿着的衣衫倒是价值不菲:“不用那么多钱的,不用……”沅蔚知道他们听不懂高丽语,干脆没有再说什么,就直接捂住腹部的伤口,离开了这里,无论怎么叫都叫不住。
刚刚才见他蜷缩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这会怎么就有力气离开了呢?两夫妇只能茫然地看着他离去时落寞的背影,不知道这对夫妇到底怎么了?
涩芷在痛极中昏睡过去,很快被身旁的啼哭声唤醒。
她睁开无力的眼皮,侧脸看去近在耳边的声音,才发现孩子包裹着红布,正在她身旁放声哭着。
她真的成为了母亲?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直到现在仍旧无法相信。从她忽然来到古代,甚至在这里跟傅天唯重遇,再到她几乎痛死地生产……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否则为什么她明明早就离开了高丽,却仍然在阵痛昏迷的时候,耳边重重复复地响起一个焦急的男声,而那男声竟然是韩语。他说什么来着?
涩芷伸出无力的小手,往正呱呱大哭的婴儿脸上抚去,神奇的是,婴儿像是知道有人在他身边似的,慢慢地抽噎着停止了哭闹。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焦急的男声在说:“请问哪里有大夫?能帮我找一个大夫吗?……请问哪里有大夫?或者接生婆也可以!能帮帮忙吗?……求你们帮帮忙……”那个男人的声音实在太熟悉,就跟梦魇一样一直缠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可那声音怎么可能说出哀求?
五夜梦回,无数次,她都因为那刺穿的记忆和男人疯狂的叫喊而惊吓着醒来,醒来以后才发现,肚子里的小东西根本没有消失,反而逐渐长大……梦里男人类似痛苦的嘶吼,以及听不懂的韩语,就跟咒语一样让她睡不安稳。即使这八个月以来,天唯一直在教她韩语,哪怕她已经能听懂,可偏偏早就忘记他嘶吼的真正内容。
当肚子里撕心的疼痛占据她所有感观的时候,那声音居然在她耳边不停地响了起来……只是她这次竟然听懂了,可为什么,却是哀求?
她想得入神,手指轻轻地来回划着初生婴儿稚嫩的皮肤,竟也能逗得他呵呵大笑:“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由自主的,轻呓就溢出唇边。
接生婆从远处听见哭蹄声,马上赶来这里,进来看见涩芷已经醒来,安心地笑了:“夫人你醒来就好了,你已经昏睡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呵呵,孩子很可爱呢~!”说着,她将床上的婴儿抱起放到涩芷的身上,让他躺在妈妈的怀里安睡。
母亲的天性让她忍不住屏气凝视着怀里乖巧的婴儿,不敢相信他就是原本自己肚子里的骨肉。
“是个男娃娃,你的丈夫高兴极了。”接生婆笑意盈盈,没有忘记对她交待道:“你生产时他腹部流血了也不肯去看大夫,可你生产完后,他把一堆金子交给我们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告诉我你们落脚的地方,要不我让我那老头找他去?这些钱太多了,用不着,我给你搁这儿呢。”
涩芷看向床边凳子上的一堆金子,有一丝诧异:“我丈夫……是他送我来的?”记忆中那不是天唯的怀抱,送她来的男人十分瘦,而且天唯不喜欢用金子。
“太好了,原来夫人你会讲汉语?我还怕你听不懂我说啥呢~喏,夫人你都不记得了?肯定是你丈夫啊,不然谁会为了送你过来生产,而瘫倒在地,连命都不要了?”
涩芷点点头,也许真的是天唯也不一定,到现在都还没来接她,一定是因为店铺被烧的事情所以脱不了身吧?可是,这个老妇人为什么会以为自己不说汉语?
“谢谢您,那就有劳您帮我到傅家通知府里的人来接我吧。”可假如真的是天唯,为什么他不派人来接她呢?
“傅家?你说的是傅天唯住的那家大院?”老妇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按道理没有人不认识天唯才对:“是的,您不是说他把金子交给你就走了?”可天唯腹部为什么会受伤呢?她实在很担心,所以想尽快回家看看。
“你是傅夫人?天哪!那我搞错了,原来那不是你的丈夫啊?我见他说别的地方的语言,以为你们从外地来呢。”
别的地方的语言?“他……”涩芷心跳漏了半拍,随即询问道:“我是说送我来的那个男人,他说的,不是汉语吗?”
“不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啥,叽里咕噜的~”
“他长什么样子?”她忽然觉得心跳加速,难道那声音不是幻觉?
“长得很高很高,可惜太瘦了,脸色也太白,像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脸上一把大胡子,也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呵呵……”
这些不该是对那个男人的形容词,涩芷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老婆,不得了啦不得了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老人家从外边跑了进来,急于跟妻子分享这一特大新闻:“傅天唯的商铺被人烧了,没想到刚入夜,连整个大院都被烧了!”他们说的是上海土话。
接生婆赶紧拉住丈夫,不让他说更多,涩芷却喊住了他们:“请告诉我怎么回事?”情急之下,她也用相同的土话说着。
“夫人你原来是本地人?”老妇人更惊讶了。
算是吧?她在2008确实是上海人:“到底傅家怎么了?”
老人家随即变得滔滔不绝:“哎呀,傅天唯一个外地人忽然出现在我们华亭县,短短半年就成为首富,还囤积田地,搞得不少原来的本地恶霸都快要没有饭吃了,冲突将近四个月,恶霸们再也忍受不住,干脆火烧商铺,没想到连大院都烧了,这会他们还在铺天盖地地找傅天唯,想要把他也烧死了呢~”老人家说得起劲,老妇人在一旁拼命对他驶眼色都没有用,最后只好改用手捏才成功制止他说下去:“痛,你干嘛捏我?!”
老妇人白了丈夫一眼,担忧地看向涩芷。
怎么会这样?涩芷根本没法接受这个信息,老妇人只好叹息道:
“夫人你是本地人,怪不得傅公子会出现在我们这个小渔村呢。怎么不早说呢?也许以你出面,就能化解这场悲剧啊。
这样说来,天唯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他也许会因为要找她而深陷危险:“请问,傅家里面的其他人呢?都逃出来了吗?”
“哎呀,谁知道?傅家被抢劫一空,到底里边的人怎样了,都没有人关心了……哎哟……”老人家的肚子挨了狠狠的一记后勾拳,再也说不出话来。
生意做得太大太快,她早该提醒天唯不能太急进的,她怎么忘了天唯的父母不是上海本地人呢?他不懂说上海土话,这意味着会遭到更大歧视和反对啊。
“拜托你们……”涩芷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面对两位好心人:“请帮我暗中联系傅家的人好吗?他们一定也在找我,这些金子,都可以送给你们……”她跟天唯,不能再失散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