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打扮的沅蔚跟强和刚三人就躲在街角,远远地看着正站在一个小摊前把玩童鞋的一男一女。她脸上露出的笑容以及她轻抚肚子的动作,都在证明她的幸福。
从她肚子的大小,能看得出来她大概怀孕六、七个月左右。而一直站在她身旁,陪她挑选婴儿衣衫的男人,正笑着低头对她说着什么。即使距离远得根本听不见他们在怯怯私语的内容,可那两人脸上相似的幸福表情,让人无法错认。
沅蔚捂住隐隐作疼的腹部,猛地收起视线,隐没在墙角。他仰起头,闭上苦涩的双眼,把自己瘦削的身体靠在墙上,开始喘着粗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快,拿药来!”强看出二王子深陷的黑色眼眶,知道他药隐又犯了,赶紧接过刚早就准备好的药剂,全数倒入沅蔚正不由自主哆嗦的口中。
片刻以后,他才恢复了顺畅的呼吸,并睁开通红的双眼,吸了吸鼻子,脸颊似乎又瘦了几分。这十个月来一直这样,只要一天不服用这种止痛药,他就觉得痛不欲生。
似乎做了最大的决定,等他再次忍受着钻心的痛苦,想要再探出墙角,看那两人最后一眼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强看出主子的失望:“属下已经知道他们的住所。”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沅蔚在最后才抬起大手,无力地挥了挥,说出决定:“不必了,准备回宫吧。”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他自己放走的不是吗?天唯曾经为他挡过一剑,最后亲手刺了他一剑,如今又找到了那个同乡女孩,这一切,其实是不是早就注定好的?而他只不过是他们两人的意外?
刚、强一听,差点感激涕零,只能大声低头答应:“是!”
沅蔚漠然地看向两个大男人脸上无法掩饰的笑容,看来他寻找鞋子主人的执着,连累了这些关心他的人不少啊,也是时候收回这一年的荒唐了:“我想自己再走一会,你们先回客栈吧。”说完,他便独自走出这个墙角,往人群中走去。
走在人群中的涩芷挽着天唯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摸着不算大的肚子,对身后啊罗抬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忽然就惊讶起来,不知不觉竟然买了这么多:“是不是太多了?”她甚至连孩子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你现在才发觉?你刚刚连六岁女孩穿的花裙子都买了,我差点以为你中邪了。”顺着涩芷的疑问,天唯终于有机会发表意见。
怀孕的女人就更惊讶了,她把嘴张大成O状,白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不满地控诉:“那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不想浇灭她的好心情,难道也是他的错吗?算了,谁叫她是孕妇?不过十八岁的孕妇实在太年轻了些,天唯实在很难从她精致的脸蛋联想到她突起的肚子。为了自救,他只能选择声东击西:“你看你的肚子是不是太小了?都已经过了预产期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涩芷用手指托着下巴,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自从怀孕以后,她好像笨了许多:“已经过了吗?过了多少天了?”她想了又想,最后才想起什么:“我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她怎么没印象了?古代也有预产期?大夫有说吗?
“不是说怀胎十月吗?从你最后一次月经到现在,已经十个月啦。”天唯没好气地提醒,倒是每次大夫来看她,他都有记住她的回答。
涩芷恍然大悟,跟天唯就像亲人一样,而且还是唯一的亲人,她明白他对自己的关心。于是堆起笑脸,嘟起嘴巴,她直往他胸膛蹭去,伸了伸舌头,撒娇道:“嘻嘻,我都忘了~”
天唯只能宠溺地摸着她的小头,继续这温馨的一刻。
可将脸埋在他胸前的涩芷明白:这所有温馨的画面,只不过是两人努力所营造的东西,两人分明能感受到彼此的努力,可她同时也深深地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努力才得来的幸福。知道怀孕以后已经八个月,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哪怕因为她怀孕在身,所以并未同床,可两人有不少机会腻在一起,只是天唯从来没有伸手抚摸过她的肚子;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所有爸爸一样,倾听她肚子里孩子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跟她讨论过孩子是男是女……
一堵无形的墙,压得她一直喘不过气来。就跟当初妈妈带着自己,幸福地嫁给爸爸的时候一样,无论她多努力,却还是成为妈妈跟爸爸之间最大的心理障碍。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起这份恐惧,就是生怕会搅乱两人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美满”。
明知道不该有这种感觉,她甚至不止一次责备自己:你是不是太理智太现实了?为什么就不能不那么苛求?他跟孩子都是无辜的不是吗?
就在两人忘情地在大街中相拥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吆喝:“滚开!”咚咚作响的马车急速朝他们的方向驶来,天唯第一时间把涩芷抱到了一边,让疯了似狂奔的马车通过。
啊罗在一旁忍不住咒骂:“瞎了吗?怎么不看人呢!?这些总来店里捣乱的恶霸,真是无法无天了!”他认出了驾驶马车的人,觉得气愤难平。
与此同时,更远处传来了警报的铜锣声:“着火啦,着火啦,傅天唯的‘物流’商铺着火啦~~”
“什么?!”天唯放开还在余惊中的涩芷,匆匆交待啊罗:“保护少夫人回家,我去看看,你马上过来!”话刚说完,就跑走了。
“是。”啊罗也没有耽搁,马上扶起矗在原地,微弯着腰的涩芷,就要离去:“少夫人,我们赶紧回去吧。”
涩芷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捂住肚子喊停:“不行……我肚子……好疼……”刚刚被吓了一跳,大概孩子在抗议了。
“那怎么办?是不是很疼?我马上去找大夫,您站在这里别离开好吗?”
涩芷在他离开前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不用管我,你快跟少爷去看看,我没事,疼一会就能自己回去了。”她知道这种阵痛还不是生产的预兆,羊水都还没有破呢。
“那……?”眼见涩芷脸上逐渐恢复了红润,他才放心答应道:“那小人赶紧跑回家放下这些东西,再让其他下人架马车来接您回去,您就站在这里休息一会好吗?”
“嗯。”她含笑点了点头,明白他比谁都要担心商铺的事情。
啊罗刚走,忽如其来的疼痛感首次从腹部传来,涩芷觉得肚子一阵痉挛,她只能慢慢地靠着墙边,跌坐到地上。刚刚好不容易恢复的红润,迅速被苍白所代替,她甚至感觉自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地冒着冷汗的她,眼前一阵晕眩和黑暗,竟然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晕倒在大街边上……
穿着汉服锦缎的她相当朴素,可他一向过目不忘,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她。
沅蔚四处都看不见天唯,只能赶紧将她抱起来。以前她的重量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根羽毛,可现在他竟然感觉有点吃力。太过大的动作,牵动了他腹部上的肌肉,让那刚缝合不久的伤口传来隐隐伤痛。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因为他刚抱起她,就发现有液体从她的下身汩汩地流了出来,还****了他的裤子。那液体伴着血丝,染红了她的裙子下摆。
她早产了!这是沅蔚心中第一个不安的念头,这代表孕妇跟孩子都会有危险。
沅蔚的心往下一沉,来不及咒骂天唯的疏忽,就抱起她往回跑去。在大街中穿梭张望,他只想尽快找到刚、强他们,让他们赶快找大夫和接生婆。
因为剧痛和上下颠簸,涩芷被迫在晕眩中恢复了意识,却没有力气睁开双眼。明显感觉到下体的湿润,她明白自己快要生了,忍受着肚子传来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攀紧了抱着她奔跑的男人的脖子,颤抖着蜷缩在这温暖的怀里,极力汲取他胸膛上的温暖。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天唯,因为天唯没有这么瘦,即使在剧痛中,她仍能明显地感觉这个男人身体的紧绷以及微突的骨头——这是一个非常瘦却温暖的男人,是谁?
她想睁开双眼,迷糊中看见一个白皙又减削的下巴,以及一把胡子,可惜更强大的黑暗硬是把她拽得更深……除了锥心的疼痛以及耳边跳得极快的心跳声,她再也无法感觉到别的东西。
奇怪的是,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虽然太快,却莫名地安抚了她的恐惧,因为有人正在救她跟孩子。
明知道刚刚怀里的女人有了意识,紧闭呼吸的他居然一边奔跑,一边害怕她的清醒,生怕她会激动地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救助。男人光从她悬在半空中,缠着棉布的右脚踝就能看得出来,她有多痛恨他加在她脚上的那把金锁。
可没想到涩芷在没有看清他模样之前就再次昏迷过去,他更急了,同时发现从她下体流出来的鲜血,正沿着她的裙摆,也染红了他的裤子。客栈离这里太远,大汗淋漓的他早就气喘吁吁,苍白瘦削的脸此刻更为难看,他甚至感觉双手已经不属于自己,跟腹部一样变得麻痹。
可他仍然抱着昏迷的她不肯放开,只以身体拦住路人:“请问哪里有大夫?能帮我找一个大夫吗?或者接生婆也可以!”
路人看见满身鲜血的他们,纷纷唯恐不及地绕路而行,有人运气不好被拦住的,只能频频摇头,嘀咕道:“都不知道你在说啥。”
挫败的沅蔚狠狠地咬着下唇,真恨自己不懂说汉语!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拦截不同的路人,用不太易懂的汉语音字说道:“大,大,夫?大夫?”
终于有个好心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出他怀里的是个孕妇:“那小巷里面,就有接生婆。”
刚听明白,根本来不及道谢,他就直奔小巷里头。看不懂屋前不同招牌汉字的意思,他只能用脚,厚着脸皮一家又一家地踢门寻找,直到受尽了所有人的咒骂和黑脸,他才在小巷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接生婆:
“天啊!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呢?血水都流光了!”接生婆把沅蔚迎了进去,赶紧吩咐老伴准备热水。
他将涩芷放在床上,接生婆就把他赶了出去,并交代刚把热水抬进来的老伴:“你快带这个丈夫去找大夫,他身上在流血。”还是旁观者清,说完,她就紧闭大门,回到床边,掀开涩芷的衣裙,硬是用力地拍打她的脸颊,让她清醒过来:“你快起来啊,不能睡!再睡孩子就出不来了!天啊……你是早产吧?肚子怎么这么小?”
沅蔚呆在紧闭的木门前,听着房里接生婆的呐喊声,根本不知道刚刚她说了什么,直到接生婆的丈夫在他跟前大惊小叫:“我的天啊!你的肚子正在流血呐,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啊?!”触目惊心的鲜血,正沿着他的衣服,慢慢地往四周扩散。生孩子流血是正常的,可这肚子流血则是要命的事情啊。
觉得脑海中一阵晕眩,沅蔚在看清楚自己腹部上的血迹以后,才控制不住,眼前一黑,整个高大却瘦削的身体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房内的接生婆被沅蔚落地的巨响吓了一跳,赶紧鼓励刚被她唤醒的涩芷:“你得坚强点!你丈夫刚刚为了送你过来,现在都倒下了!他流的血比你的还多,你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就能见到他了,快!用力啊!”
“啊——啊——,嗯……呼……啊——”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老妇人话中的含义,清醒后的涩芷就开始被下体撕裂的剧痛占据了所有感观,只能用力地叫喊着,以忍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