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气声来自于更远的地方,天唯跟朴丞相他们在跟进来后,同时看见涩芷亲手用那钥匙打开了她右脚上的金锁。他们纷纷随之发出了挫败的声音:这次完了,全高丽的人都知道二王子娶了一个最有名的妓女,而这个妓女竟然是两个月前应该早就被处死了的宜香阁花魁,怎么会这样?
拿开禁锢了她两个月的金锁,涩芷轻轻地松了口气,抬头直视已经在盛怒边缘的沅蔚,知道根本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自己刚娶进门的妻子是个青楼女子,何况他还是个王子?
愤怒中红着的双眼,在涩芷来不及确认他眼中那类似于痛苦的东西以后,他就马上转过魁梧的身体,没让眼中失望的痛苦展现在他钟爱的女人眼中,倒是让天唯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么骄傲的男人,竟然将他懦弱的一面去面对他的下属和朋友,也不愿意面对他的女人,看来他是真的爱上这个来自宋国的妓女了。
沅蔚紧闭着双眼,稍微振作了自己,当他重新张开眼睛时,先前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还是他平常武装起来的冷漠:
“你到底是谁?”哪怕答案已经非常明显,可他就是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这句韩语涩芷能听懂,同时也听懂了他虽然背对着自己,却掩饰不住的冰冷。她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那副画像中的妓女皇后,她也必须经过漫长的考验以后才能成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安排也不一定,否则她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里,还碰见了长得跟傅天唯如此相像的他?
涩芷没有说话,径直从床上站了起来,才直视着背对自己的他,刚想开口回答,不料门边的另一个男人却鸡婆地翻译了起来:
“呃,公主殿下,二殿下在问你是谁,我想他的意思是问你的名字。”见床上的女人一直没有回答,天唯猜想她是不是听不懂。对于这个穿着嫁衣的花魁印象,天唯也是目瞪口呆的:怪不得都说寿阳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原来她长得很像混血儿,跟现代的审美标准不谋而合。不过新疆地区和蒙古地区的人应该也长得跟她一样五官深邃,只是从天唯的审美观看来,她更像是南美洲跟中国的混血儿。皮肤跟高丽女人比起来不算白皙,却相当健康细致,她整个人,从脸蛋到身材比例,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怪不得会让骄傲的沅蔚对她一见钟情了。只是这时候美洲大陆应该还没被发现吧?不知道哥伦布这个时候出世了没有?天唯暗暗感叹:历史学得不好果然对穿越时空相当不方便。
涩芷这才发现了门边的两个男人,朴丞相她认得,至于说宋语的这个大胡子男人她也想起来了,是军营里的军师,原来长得也酷似傅天唯的他,是个宋人?
收回了注视,涩芷才回答道:“芷儿。”这是她的艺名,她不愿意首先掏出真心来面对别人,所以从来没有用过真名。也许是小时候的遭遇太龌龊,让她学会面对谁都先保留一份戒心,哪怕对方是这个差点让她再一次动心的男人。抑或是这个男人长得太象傅天唯?所以他对于自己而言是特别的?不过他再特别,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全名。”对于涩芷的忽视,沅蔚差点就咬碎自己的牙齿,他知道这个女人在蔑视自己,因为他保留了她的鞋子?所以她看不起自己吗?!
涩芷在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实话。现在瑰娘在三王子的手上,而知道自己背叛了他的三王子必定不会放过他们,现在太子又病重,她就只有二王子这个选择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有办法像应付三王子那样,用曲意逢迎来取得他的信任。
眼见沅蔚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天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翻译下去:“殿下在问公主的全名。”
这个花魁跟传闻中的风情万种完全不相符啊,她倒真的高贵得跟个大国公主似的,朴丞相真担心她会跟沅蔚一直拗下去,刚想开口劝架,不料涩芷却开口回答道:
“寞蛇子。”这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她还是不甘心告诉他自己的真名。
这三个字终于夺回了沅蔚的注视,他猛地转身面对同样桀骜不驯的双眼,眯眼在审视她眼中不一样的神情:没想到他的直觉没有错,她果然就是那个醉香楼的当家,那么,她不单只化妆掩饰成一个男人,让女孩们****;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一并出卖了?!想到这里,沅蔚的眼光就更冷了。他根本不明白涩芷眼中桀骜不驯的自信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个妓女,到底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在一刻钟的互相瞪视下,显然沅蔚输了,他不愿意再看见这双明明犯了大错,却像根本不觉得这是错的双眼,他首先收回眼神,这一次,他直接跨步往寝宫外走去,不想再问她的名字第四次,尤其是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他没想过自己竟然输得如此彻底,不管是她身为男人的时候,他被“他”的商业才华所吸引,还是她恢复女儿身之后,他被她的一切所吸引,这都不是骄傲的他愿意去面对的败北。
朴丞相示意天唯去追他,他自己则留在了这里。
虽然知道朴丞相的用意,可天唯更担心的还是沅蔚,于是便跟着走出了宫殿。直到眼见沅蔚把自己关在了练功房里,乒乒乓乓地耍起了兵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唯才有空弯腰休息起来:“你打算怎么做?”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妓女,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回答天唯的,只是响亮的刀剑声。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这个女人虽然是个妓女,可她会成为高丽历史上最让人称颂的皇后,也是我要找的人之一。”
刀剑声停了下来,练功房内的沅蔚保持着刚刚挥刀的动作,定格在那里。他也曾经想过:寞兄弟是天唯的老乡,可当时以为天唯要找的是个女人,所以没有在意。却没想到“他”确实是个女人。
猜想顷刻控制住他心中的愤怒,哪怕这个女人带给自己再大的耻辱,可面对将要失去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况,他还有可能会因此失去他的“左手”?
沅蔚出现在练功房被他重新打开的大门前,还是黑着脸,却忽然问:“天唯兄你没见过你的同乡吗?”否则为什么好像并不认得涩芷?
天唯终于喘够了气,站直了身子,不明白沅蔚为什么要提起那个女孩,他摇摇头:“只见过她的背面,知道她是短发。”
沅蔚沉吟片刻,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看上去已经平静多了,却仍然阴沉着脸,只对天唯说道: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也曾经想要把涩芷收揽为自己的“右手”。
天唯笑了,没想到这个朋友一点就明,知道他并不是迂腐的人:“相信我,你画的那副画像,我曾经见过,里边的女子,是位妓女皇后。也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灰姑娘,我是因为那副画像才来到这里的。”为了正事,他竟忘记追问沅蔚为何忽然提起那个短发女孩的事情。
天唯多次透露自己来自于未来,从他平常暗里在使用的所谓“太阳能电池”和“数码相机”,沅蔚无法不接受他天马行空的解释,因此,他更不愿意失去这只“左手”。
沅蔚没有忘记天唯打第一天见面就提起的“妓女皇后”,他点点头,心里是一连串无法接受又偏偏接扃而来的问题,只能选择理清头绪再做判断。接着,他开始迈开脚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沅蔚他们走了,涩芷才忍不住跌坐在红色的大床上,她其实相当害怕,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跟三王子相处久了,她也深知王子们的个性相当阴阳不定,以为会就此被高大的二王子徒手打死的她,刚刚即使把头昂得再高,也还是差点怕得晕倒过去。毕竟第一次没有采用阿谀奉承和装可怜的方法,还好她还是赢了。
苍白的脸蛋上忍不住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大难不死,应该必有后福吧?
朴丞相在她失神时来到了她的跟前,没有忽略她脸上的笑容,虽然感到惊奇,可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寿阳公主真的已经死了吗?”
涩芷这才发现朴丞相没有离开,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着站起来面对困难,她摇摇头,说了实话:“对不起,我听不懂高丽语,您说什么?”
“……”语言不通连谈判都没有办法进行,在朴丞相刚想放弃的时候,已经是他尝试用手语跟她沟通了三刻钟之后的事情了。救星才姗姗来迟——沅蔚跟天唯回来了。
快要抓狂的老人气急败坏地让天唯给他翻译,于是天唯来到已经坐到桌子前的涩芷跟前,说道:“朴大叔问你,寿阳公主真的已经死了吗?”
涩芷恍然大悟,一副原来是问这个白痴问题的表情,她点点头:“是我亲手将她埋起来的。事后黄大人却恩将仇报,把我绑了起来,还灌我吃了迷药。”
拔刀相助、疾恶如仇,这很像从前沅蔚对寞蛇子做事利落的印象:原来她是因为被灌了迷药,怪不得拜堂的时候会显得气若游丝。
“你虽然被灌了迷药,可这么长的时间,不会没有机会说出来。”朴丞相根本不相信。
涩芷翻了翻白眼:“我根本没有机会走出那个待嫁的房子,而你们从来没有过去看过我。”她直视一直在一旁炯炯地盯着自己的沅蔚:“况且,在婚礼上,我有警告过你这是陷阱,只是昨晚我睡着了,等起来时已经太晚,三王子的人早就准备好要来闹事。”
他欣赏她是一个敢于跟自己对视的女人,同时了解这样的女人才有可能成为让人称颂的皇后,而他必须成为皇帝。可此刻他在乎的根本不止这些,他猛地抓起涩芷的手腕,犀利地看向她,抛出另一个疑问:“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军营附近?”难道说是为了勾引他才跑到那里的吗?
有了天唯的翻译,涩芷终于明白了他的问题,只是他如钢铁一样的大手,已经捏得她咬紧了下唇,再痛她也没有退缩。她继续抬头直视着他高高在上的双眼,讨厌从这个角度,总是只能看见他坚毅的唇和唇边的大胡子:“我为了把你的信送去皇帝那里,不惜背叛了三王子,现在我的朋友们生死未卜,你们却对我兴师问罪?!”
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愤怒表情,听着身旁天唯的翻译,沅蔚终于恍然大悟:“将士说,半夜把信送到父皇那的宋国年轻人,是你?”
“不会吧?那个又矮又瘦又脏的大胡子原来是你?”这是天唯的翻译,涩芷眯起了双眼,以为这是沅蔚对她女扮男装的形容,她没有看天唯,反而朝沅蔚射去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在完全没有准备之下,猛地狠狠踩了沅蔚一脚,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量——
高大的男人任由小女人在自己的脚上撒野,对她的蹂躏完全不在乎,反而对于她的抓狂相当感兴趣。于是他干脆用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将她远远地“拧”了起来,直到涩芷双脚开始腾空,她被迫看见他好看的双眼,才挫败地停止了耍泼的动作,鼓起两腮,气乎乎地撇开双眼,气两人间的力量太过悬殊。
“跟她道歉,”他双眼一直没有离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却对身旁的天唯说道:“刚刚那又矮又瘦又脏不是我说的。”沅蔚刚刚听懂了天唯的汉语,了解这两个人对他而言有着相同的特质。
天唯挑了挑眉,明白什么叫重色轻友,只好对涩芷说道:“寞小姐,对不起,刚刚那又矮又瘦又脏是本人说的形容词,殿下想问的是,你就是那个送信给皇上的宋国年轻人吗?”
“哼!”涩芷把嘴扁得更厉害了,摆明不肯接受道歉,尤其在自己被“拧”起来的情况下:“这就是你们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吗?!破绣花枕头!别以为自己长得帅就了不起!放开我!可恶!”他开始噼里啪啦地对他咒骂起来。
沅蔚闻言就放开了她,让她重获自由。到这时候,涩芷才知道,原来他能听得懂汉语,因为那军师还没翻译他就把自己放下了。她一阵脸红,忍不住嘀咕起来:“原来你听得懂汉语。”
天唯看出了这个妓女皇后的窘态,知道她实际上还十分年轻,表情跟动作都跟天真直率的少女没有两样,他笑了起来,同样相当喜欢这个跟自己能否回去现代密切相关的皇后:“殿下他一直能听得懂汉语,我刚刚只不过给朴大叔翻译罢了。”
涩芷看向说话的军师,觉得他笑起来更像傅天唯了,无论是身高、声音还是表情,都象极了,唯一不同的只是那把脸上的大胡子。
见涩芷看天唯看得出神,一旁的沅蔚已经逐渐显示出不耐,旁观者的朴丞相只好咳嗽了一声,继续问道:“那请问你是如何得到那封密函的?”他知道当时军情紧急,可送信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他也相当着急。
收回了注视,涩芷只好说出事实:“是三王子,他从天牢里救了我,把我藏在他的大殿内,我捡到了他打开扔掉的密函,于是半夜跑去送信给皇上,没想到被皇上看见了,我被迫陪军队一起到前线去送粮。”
一切真相大白,天唯点点头:“没想到灰姑娘还救了王子一命。看来三王子果然是觊觎了太子身边的你很久啊,不然怎么会把你救到三王子殿内藏起来?”
对于天唯的分析,涩芷没有感到意外,意外的却是他口中“灰姑娘”三个字:难道古代的高丽就听过灰姑娘的故事?
她忍不住多看了军师几眼,刚想询问,却被朴丞相抢了话题:“你是三王子的人?”他沉声开口,不想因为判断错误而养虎为患。
涩芷才不是轻易让误会产生和错失机会的人,她马上反驳:“假如我真的是三王子派来加害你们的人,那么三王子一定是脑袋进水了,因为只要不让皇上看见那封密函,二殿下早就在战场一命呜呼了,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让我来勾引他吗?”
“不,”对于涩芷的解释,沅蔚倒是开口告诉了她实情,哪怕他并不想怀疑她:“要是我输了,对沅熙并没有好处,因为高丽将要对契丹人俯首称臣。”
朴丞相点了点头:“万一你是三王子派来的间谍?”
“有主人会主动把间谍揪出来,还利用她是妓女的身份来取笑敌人的吗?”古代人的脑袋就是不会转弯,还好这种污蔑她还能应付。
天唯点头如蒜:“三王子不像那么聪明,无间道这种东西估计他也想不出来。不惜对契丹人俯首称臣,也要得到太子的位置,才是他该想出来的计谋。”刚做完翻译并分析完毕的天唯忍不住多看了涩芷几眼,想起刚刚她说的话:脑袋进水?难道宋国也流行用这种白话?因此干脆用“无间道”来试探。
无间道?涩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向大胡子军师,没有忽略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以及他竟然开始用汉语说话,没用韩语。
听出天唯的试探,沅蔚没有让两人之间的暗潮云涌继续发展下去,他适时地站到了两人的中间,成功地阻隔了他们互相注视的目光。
天唯哪里是轻易被打发的人?他刚想拨开挡着自己视线的沅蔚,开口直接询问,这时候不巧门外就响起了皇帝身边传话侍官的声音:
“二殿下,皇上有令,让您抓住那个假冒宋国公主的妓女,押到大殿由陛下亲自问罪。”
刚了解了事情原委的三个男人表情各异,只有涩芷抓紧机会对沅蔚恳求道:“请你帮我从三王子的手中救瑰娘出来,其他的我都无所谓!”
沅蔚再次低头深深地看着她,没想到大难临头,她想到的会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