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凌霄在酒缸里泡了多久,她就陪了他多久。看着他醉到不能醒,看着他醒来复又醉,安静看着,束手无策。
她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试过阻止他,抢走他的酒,把他推进池塘里清醒,甚至在酒里下药迷晕他,但都只管一时之用。没有酒,他就找下一家酒楼,她敢使手段,他就把店给人拆了搞的天翻地覆。
闹出大事,会起引白竞天的注意,她顾虑他的安危,他却放肆的无所顾忌,最终她只能妥协。
封凌霄又醉倒了,她让程煜风帮忙把他扛进屋里,程煜风把他放在床上,她走近,被酒气薰的头晕,只得躲开。程煜风把他衣服解开脱下来拿出去扔掉,又帮他擦过身体换上新衣裳。
祈云筝坐在床尾,看着他烂醉如泥的样子,一味沉默。
“云姑娘,你两天没合眼了,去隔壁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儿照顾皇上就行。”程煜风看她脸色不好,怕她身子撑不住。
“我想和他单独呆会儿。”
程煜风把可是两个字咽回肚子,出了房间。小橙子见皇上不在了,露出脑袋来张望,刚好看到他。
“喂,大坏蛋,你过来。”
程煜风提醒过她好几次,他有名字,可她只当耳旁风。“有事么?”
“皇上呢?”
“睡着了。”
“哦,那我们姑娘呢?”
“在屋里。”
“你没劝她吃点东西啊。”
“……”
“你这么大个子,怎么不长心呢?姑娘好几顿没吃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你是云姑娘的丫头,你怎么不劝?”
“我劝姑娘也得听呀!”小橙子是干着急。她做好了饭菜端到主子面前,主子看都不看一眼,劝她喝口水吧,她也是勉强只喝一口就算了。皇上看着让人心疼,主子看着让人更心疼。
祈王不在了,她就是有千般好,也是不在了呀,皇上怎么就不明白呢?一门心思惦着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他应该更加珍惜主子才对,毕竟祈王是白王的皇后,主子才是属于他的人。
“你吃过了吗?”
“呃?”他冷不丁问,她没反应过来。
“吃饭。”
“哦,吃过了呀,我吃了很多。”酒楼里头现成的饭菜,够她吃到撑破肚皮,可是主子一口也没动啊,唉……
程煜风眼底映着抹暖意,她却没有发现。
“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你为她把自己搞成这样。”祈云筝头椅着床棂,幽长叹息。“那个女人把你当成对手,在战场上撕杀,背地里使阴招,害你频频遇险,连你一再谦让的善意都没有察觉……她糊涂的要死,连救命恩人也会搞错,白白浪费了你一片好心,这样你都不怨她?”
“封凌霄,天下女子那么多,何必独独偏爱那一个?她从来没对你好过,没为你做过什么,你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
“忘了多好,忘了就不会觉得心痛,就能解脱……”祈云筝自言自语,也许因为知道他不会醒来,所以有些话才敢说,才不用顾虑。“再不济你还有我,睹容思人也好,拿来当替身也好,我欠你的,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满足……”
祈云筝说完,自己先愣住。
真的把话说出来,她才意识自己的真正想法。她觉得自己欠了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补偿,竟卑微至此。
她的傲慢,她的自尊,在他自抱自弃面前甘愿臣服。她只想他能好受一些,能放过自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祈云筝回过头来看着他,意外发现他醒着,看他眼中冷到冰点的怒火,想必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祈云筝的目光微微一闪,淡若寻常。“你醒了。”
“你不配!”他的声音让房间出现冻裂的碎响。
祈云筝好似没有听见,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拿来给他。封凌霄不领情的拍开她的手,把杯子打碎。“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跟她相提并论?”封凌霄扯着她胳膊把她拉到面前来,凶怒的双眸冷冷逼视着她。“云筝,我现在十分厌恶你这张嘴脸,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有多远滚过远!”
他好像是第一次叫这个名字。
第一次,就是这么恨,这么教人记忆深刻。
祈云筝静静凝着他眼眸,将他眼神中的恨和怒看的清楚。为什么会有恨呢?她不过是隐瞒了实情,至于这样罪大恶极被他这么用力恨着?
封凌霄反感她的目光,用力一把推开她。她的眼里尽管没有怜悯,但却平静的令人异常烦躁——这个女人的冷静无论何时来看都是一种残酷。
宿醉头痛,封凌霄坐起来,拍着涨痛的头,眉心紧拧。祈云筝看了他一会儿,又走了过来,微凉的手搁在他太阳穴,轻轻按揉。轻柔的手劲几乎立刻缓解了疼痛,封凌霄眉心稍有舒展,但想到是她,极为嫌弃的挥开她的手。
祈云筝专心帮他缓解疼痛,没防他的这个动作,他一挥,力量太大,她没站稳往后跌倒,撞倒了桌子。好在有桌子做缓冲,才没有直接跌坐在地上,可依然伤到了腰。
程煜风听见声音进来,赶紧把她扶起来。里头,皇上下床,看也不看大步从他们旁边走过。程煜风顾不得去追皇上,赶紧先看云筝的情况。祈云筝试探着站起来,好像除了撞到腰没什么大碍,她正想说没事,胸口猝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她倒在程煜风怀里。
程煜风呆住,她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他手上,显然是晕过去了。“小橙子!快进来!云姑娘昏倒了!”
程煜风叫来小橙子照顾她,赶紧去请徐大夫。小橙子知道她撞着了,赶紧检查她有没有流血,发现干干净净后才放下大半的心。可是,要不是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主子为什么会昏倒呢?
徐大夫提着药箱子赶来时,祈云筝已经苏醒。小橙子扶她坐起来,然后让开位置让徐大夫诊视。祈云筝自己就是个大夫,身体怎么了,她心里有数。徐大夫要给她号脉,她摆手拒绝了。
“你们都出去吧。”
程煜风以为是因为要避嫌,所以直接退了出去。小橙子是姑娘家,有她在也好照看,所以她就磨着不出去。
“你去外面看着程煜风,别让他偷看。”
“好咧!”
刚才还很坚持的小橙子就这么简单被骗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徐大夫,祈云筝解开衣带,脱下一边衣服露出肩膀,胸口那朵浅淡的蔷薇不知何时变了深色。
果然。
“姑娘啊,你中毒已有月余,还是尽早服药解了它的好。”徐大夫虽然没有遇到过中百日红的病人却也知道这毒极为厉害,虽说不足百日,就这么拖着也无妨,但中毒日久对脏腑的伤害极大,迟了,就是解了毒也恐怕会留下遗症。
“胎脉刚刚平稳没多少日子,再等等吧。”
“其实像你这么年轻……”徐大夫想了想,体谅她初为人母的心情,没有把话说完。
像她这么年轻,想要孩子还有机会,何必拿性命冒险。祈云筝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徐掌柜,你先帮我瞒着,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徐大夫跟她认识不长可也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她的医术比他强,自然也比他有分寸。“哎,我知道了。”
“我写个解药的方子,你拿回去帮我制成成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吃的。”
有备无患嘛,他明白。“行行。”
且说,未经伪装的封凌霄就这么上了大街,他那副高壮的身躯原就惹人注意,再加上先天一身凛然威仪,旁人想不注意他都难。
孙以倩上街买东西,与他走了个相对的方向,也就正巧看到了他。从皇宫方向行骑马来了几个人,孙以倩想也没想就跑过去,把他推进了小巷子。她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他既然跟在云筝身边,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封凌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很快认出了她。孙以倩用身体挡住他,留意骑马的人走过去,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她意识到与他的距离太过亲近,红着脸退开。
“你怎么不披斗篷就出门了……”和上一次一样,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不耐烦的离开。孙以倩不甘心一再被忽视,追上去跟着他。“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我刚刚帮你避开了皇宫里的人,你连个谢字都不说。”
封凌霄转进最近一间酒楼,进去便找到最僻静的桌子坐下。小二过来问他们想吃点啥,封凌霄往放酒的地方瞥一眼,小二麻溜打了一壶酒送上来。
“不够。”
“大爷慢喝,小的再去给您拿。”
孙以倩站在桌子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追着他只是想跟他说句话,没想他会到酒楼里边来喝酒。孙以倩还在犹豫是该走还是该留,就见他已经喝空了一坛酒。
大白天一个人喝酒,想必是有很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