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酒,又正在气头上,这一下子使了好大力气,祈云筝跄倒在地上,后背撞上对角的柱子,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不管他就是了,她何苦跑来受这份罪?
祈云筝疼的爬不起来,始作甬者却没心没肺的走去摆放美酒的地方,背靠墙原地坐下接着醉生梦死。
“云姑娘。”程煜风现身,帮着扶她起来。主子间的事,做下属的不应该插手,可云筝是她请来的,她一片好心却被这样对待,他挺不落忍的。“我在这儿守着皇上,您先回去吧。”
疼痛尚未完全散去,祈云筝皱着眉头,手抚着肚子,看着那边连灌了好几坛酒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回去?他像个废物一样自抱自弃,她回去是坐得下还是睡得着?
祈云筝不顾程煜风的劝阻,气冲冲过去,拾了根木柴把酒坛子全砸了。酒洒了封凌霄一身,衣服裤子全湿了,他就这么看着她砸完,倚着墙慢慢站起来,另去找有酒的地方接着喝。
他这个样子走出去就不怕被人看到传到白竞天那儿去?他喝醉了连脑子都没有了吗?祈云筝气喘吁吁追上他,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拖回来。“祈云筝死了!不管你再做什么她都不会活过来!你要为一个死人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吗?”
封凌霄的表情刹时阴沉如魔魅。“你敢再说一个死字……”
“有什么不敢的?她死了,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连陆九真都敢确信的事,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知道!
封凌霄眼底飞快掠过一道汹汹冷光,抬手便拍向她的胸口——程煜风急窜过来把云筝拉开,这一掌才没有打在她身上。
祈云筝愣住了。
她不相信刚才自己看到的是杀意,不相信他真的会动手……心里涌上的酸意将她的理智腐蚀殆尽,她推开程煜风,火大的冲到他面前,一把扯了他的领子过来,狠狠瞪视着他。“你想杀我?就因为一个死人?你以前说的话全他妈都是放屁?!”
他说,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没有人敢伤她,没有人可以伤她,讽刺的是他如今成了想要她性命的人!
“想杀就杀吧,我给你机会!让我剩下一口气都算你没种!”他敢,她也不怕,这辈子她都没为一个男人这么糟心过,既然他狠的下心,那她也不在乎!
“云姑娘……”程煜风在一旁看的心惊胆颤。皇上是什么脾气他清楚,她要是服个软顺着他的性子知个错,这事儿就了了啊,跟皇上硬扛她怎么可能讨到便宜。
封凌霄失手出招,那一瞬间失去的理智也因怒气得到宣泄而冷静下来,万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封凌霄不耐烦的把她手挣开。“别来烦我!”转身,便走开了。
祈云筝还想再追上去,程煜风拖住了她。“云姑娘,皇上心情不好,惹恼了他伤着自己就不好了。”程煜风知道她脾气,所以这次抓死了她,不让她脱身。
祈云筝生气却比不过他的力气,只得作罢。她含恨瞪着封凌霄的背影,冷冷道:“封凌霄,你活着不是为了她一个人,那么你就不该因为她的死自甘堕落!”
封凌霄停住脚步,沉默了许久,慢慢问出一句话。“你爱过一个人吗?”他没有回头,说话时目光向极远的地方眺望,更像是自言自语。“饱尝思念的折磨,哪怕明知得不到也不曾后悔。偶尔相见,远远望一眼,知道她一切安好就心满意足……”
祈云筝默然,狼狈的将视线从他身上错开。她不敢看,不敢听,那些在他心里隐藏多年的秘密,如今被他残忍的挖开,血淋淋的一件一件拎出来,看的清楚,却也彻骨的痛。
“这个人在你心里很多年,你每天都会想她一遍,天长日久,她融入你的骨血,仿佛成为你自身的一部分,如今有人突然把她你身体里面扯离,这种感觉……”封凌霄勾起浅浅的讽刺,慢慢回眸,看着她的眼底一片冰冷。“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根本不懂。”
“……”
封凌霄走了,程煜风放开云筝,却发现她神情木然,显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皇上与她的事,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有一点他却清楚,云筝是真心替皇上考虑、真心为皇上好。也许她不是祈王,也取代不了祈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但是在他看来,一个看的见摸的着,真心对自己好的女人,要比那个高高在上亵渎不得的祈王好太多。
“云姑娘,我送你回去。”
祈云筝深换了一口气,扶住他的胳膊,身体摇摇欲坠。程煜风感觉到她的颤抖,心下惊异,他亲见过她的冷静,临危之际面不改色,何曾见她乱过方寸?
祈云筝挨着长廊的栏杆坐下,心情何止复杂。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因为那是她错过无法弥补的过往。他爱或不爱与她无关,她不必为此负疚,但她毕竟欠他一命……亲耳听他道出心底的积攒多年的感情,她心里怎么会好过?
他说的对,她不懂。
她从来没有像他这样刻骨铭心爱过一个人,怎么可能懂?但就算没有亲身经历无法感同身受,看到他痛苦,她也会疼。
祈云筝捂着微微刺痛的胸口,不能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心上像有刀子在割,但又不及真刀割的痛快。
她都已经死了,他再念念不忘有什么用?长痛不如短痛,多么简单的道理?她希望他放下,希望他忘了她,重新找一个可以与他相伴一生的女子,不要白白浪费他那么好的温柔……可是他告诉她,像她这种没有心的人,根本不懂。
爱情就是念念不忘,就是从别人手里借一把刀子在自己身上磨,到血肉不模糊仍倔强的不喊疼?
如果爱情是这样,她倒情愿不懂。
“如果我能代替祈云筝……”也许就能心安理得了。
程煜风吃惊的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回她,就见她唇边慢慢漾开一抹笑,无奈的靠在柱子上合上了眼。
她曾自信无所不能,即使失去祈王的光环,失去一切,也能凭本事闯出一片天下,可是,她却连一个男人的心都进不了。
她是祈云筝,但又不是,不再是。
祈王下葬第三天,白竞天召重臣进宫商议任命何人领兵挂帅。先前争执不休的问题又绕回到原点,依旧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定论。白竞天十分心烦,云筝掌帅印他是放心的,但她在军中没有威信,勉强上阵亦不会有好结果,因而,他必须找一个人担任名义上的主帅。
“皇上,此事何不与侧妃娘娘商议?”这是孙惟庸今天说的唯一一句话。他说完之后,众臣皆诧异的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白竞天的视线扫过来,孙惟庸十分镇定。“侧妃娘娘虽为女子,但谋略过人不输祈王,对于这一点相信诸位同僚亦不会有异义。”
的确没人敢有异义,现在京城里头,哪个人敢惹愚王府的侧妃娘娘?
白竞天眼中闪过一道光亮,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孙惟庸躬身敬道:“臣以为,若侧妃娘娘愿意随军做参谋,那么有李将军主持大局,突厥卧莫儿亦不足为俱。”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白竞天认真考虑起他的建议。李鹏程在军中有威信,只是过份优柔寡断,有云筝做参谋,暗中再交予她决策大权,那么就如先前的决定一样了,这么做更能免除暴露身份的危险。
“可是侧妃娘娘毕竟不同于皇后娘娘,她没有上过战场,就算有谋略也仅限于纸上谈兵,只怕……”刘大人略有犹豫。
“皇后娘娘的名号是真刀真枪打出来,侧妃娘娘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比得?”
“是啊,而且侧妃娘娘怀着身孕,长途跋涉恐怕不妥。”
白竞天眼神一冷,扫向众人。“那么,众位爱卿说个更好的主意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支吾不出句完整的话,孙惟庸站在这些人当中,双手拢在袖中,低头看着鼻子尖。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个都成了哑巴。
白竞天冷冷一哼,一脸的讥诮。“众卿说云筝是女人,但依朕看,你们还不如一个女人!”
众位大臣都没有料到皇上是这个态度。丞相提议让云筝随军做参谋在他们看来简直可以说是胡闹,不要说云筝有没有这个本事,单就说她的身份,身无官职,又是愚王的一个侧妃,她哪有资格干涉军务?可是瞧皇上的意思,对丞相的这个提议还很满意?
“侧妃娘娘的身份令人有所顾虑。”一直不发话的孙惟庸又开了口。“皇上,朝中不乏有能之士,挑选一个做参谋应该比侧妃娘娘更加稳妥。”
“呃,这……”
“我等都是文臣,哪知道怎么打仗啊。”
“皇上,依臣之见,侧妃娘娘绝对可以堪当大任,臣同意丞相的意见。”
“臣也同意!”
“臣也同意丞相的意见。”
“……”
原先说话反对的人,这会儿都忙不迭附议。原因无他,此战可以说决定白国的兴亡,但谁都不敢保证一直能打赢。若败了,皇上必定责及众人,弄不好小命不保,谁愿意去冒这个险?
皇上想用云筝,那就让她去当替罪羊好了。
白竞天看着终于统一了意见的大臣,意味深长的看着孙惟庸。任用云筝必会得到群臣反对,他当初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提过……真不愧是他的丞相,小施手段就把这些贪生怕死的人摆平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决定十分冒险,对于云筝究竟有几分胜算他也没有十足把握,原本是想借着祈云筝的名号起到威慑作用,现如今这个希望已经落空,任用她的好处不再明显,但是,想她来到他面前请战时的情景,他莫名产生一种信任感。
她不会让他失望。
她也不能让他失望。
“既然众卿都不反对,那么这件事便定了。”
“皇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