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火,烘烤着这片大地,黑石吸收了热量,散发出滚烫的气息,让人难以接近。
所谓的午饭,也不过是黄面馒头和清水粥,虽然不怎么丰盛,但那个夏大人身边的手下王二发话了,管饱。
仅仅这两个字,便给了骆天生无限动力,他隐隐觉得,来挖矿可能并不会让他累死在此,反倒能比之在家中更加能成长,不再这么消瘦无力。
从王二的口中,众人得知了夏大人的名字,夏一刀,乃是青风镇中大刀帮的三把手,一手大刀耍的虎虎生威,曾独斗山林大虫而不落下风。
青风镇!大刀帮!独斗大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三个词语犹如一把匕首,狠狠刺激着众人的内心。那可是江湖帮派,别说成为三把手,就是进入里面成为最低等的弟子,都会使得他们光宗耀祖。要是能习得一身武艺,到时候到了何处不能谋一份差事,哪里像现在,只能做这样的苦力。
不知不觉,这几人对那夏一刀多了几分敬畏,对方可是能独斗大虫而不落下风的高手。大虫是什么,那可是成了精的老虎,会吃人的!
骆天生听在耳中,同样心有意动,然而他却知道,绝对不会有帮派愿意收留他。他实在是太孱弱了,如今十三岁的年龄,早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即便想,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很快,王二开始吩咐众人做工。
骆天生没有被安排挖矿,而是被安排运送出里面的废料。他和一个老头一组,那老头已经五十有余,因为长时间暴晒,皮肤黝黑干枯,活像几根发黑的树枝堆在一起。
“新来的?”老头打招呼。
骆天生点头,没有说话,推着木轮车。
老头见骆天生沉闷不语,便笑着介绍自己,慈祥无比,道:“我是两潭村的,姓孟,以后叫我孟老头就行了。”
过了片刻,骆天生抬头,叫了一声“孟老头”,问:“你在这里做了多久了,听说这黑石不详,你们还敢跑到咱们黑石村来?”
孟老头诧异的看了一眼骆天生,停下了推车,道:“看不出来你年龄不大,说话倒是有头有尾。那你又是怎么来的呢?还不是应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年头天干地旱,种地的饿死了,打猎的反倒成了豺狼虎豹口中食物,咱们山民,难活哟!这样的差事,要是放在以前,我可是想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骆天生却听出了孟老头的无奈,五十高龄,烈日炎炎中做苦力,还要心怀感激,这本就是天大的嘲讽。
“孟老头,你松手,歇息一下吧!我去将黑石运出来,到时候你轻轻搭把手便可以了!”骆天生如此道,他看见了孟老头手上的老茧以及破裂的手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小伙子,你心地不错,不过在这地方没点铁石心肠可不行。何况这推车的手艺,你还是先跟我学了再说话吧,否则吃苦了可别怪我!”孟老头松了手,跟在骆天生后边,笑着道,“等会里面装了东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在矿洞中装了废弃黑石碎块过后,骆天生无论如何发力,那木轮车却是动也不动。
一旁的孟老头见到骆天生吃瘪的模样,不免笑出了声音,他道:“我这老东西说得如何?年轻人,就凭你那身板想在这地方立足,挣到那每日的工钱,只怕比我这个老家伙还难哟!”
骆天生知道这孟老头不是那样刻薄的人,他摸了摸头,让出了木轮车把手,虚心请教道:“孟老头,你就别看笑话了,过来搭把手啊!”
“闪开!”孟老头夺过木轮车把手,然后就那么平淡无奇的握在手中,身子微微向前倾斜,轻轻一发力,那木轮车居然动了。
“孟老头,你怎么做到的?”骆天生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可是装满了黑石的木轮车,虽说下面有轮子,但他刚刚可是吃过苦头,这一车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地面更是崎岖不平。
孟老头天赋异禀力大无穷?肯定不是,骆天生根本没见对方怎么用力,然而这木轮车动了,发出“吱嘎”的响声。
“嘿嘿!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不着急,以后啊,我慢慢教你!”孟老头推着木轮车还能回头脸不红心不跳的与骆天生说话,他道,“这东西啊!就是一个巧力,任何东西你要是摸着了这个门道,都要容易的多。就比如这个推木轮车,难登大雅之堂,但不是老头子我胡说,你随便找个年轻大汉,也不一定能有我做的快……”
孟老头话多,说起来涛涛不绝,骆天生却不觉得厌恶,反倒听得聚精会神。他知道人老话多的道理,但他更明白一个道理,人老易精。
孟老头的教导,让骆天生受益匪浅,三天过后,他已经能够单独推动木轮车前行了。这要放在最开始,他根本想都不敢想,那两三百斤的重物他居然能独自推动。
看着骆天生的进步,孟老头同样欣喜,却不是因为骆天生学会了让他多了休息的时间,而是他觉得这个少年吃苦耐劳,有一颗寻求进步的心,放在如此世道,确实不容易。
转眼一晃,便是半个月过去,骆天生已经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孟老头的存在,无疑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欢喜,时不时让他回想起村内的爷爷。
这一日,天空刚露出鱼肚白,骆天生便在孟老头的催促之下开始做工了。两人推着木轮车,进入了矿洞。
王二不知何时,等在了入口处,他神色有些不快,睡眼惺忪,指着骆天生两人道:“你们两今日下矿洞挖矿,昨夜有人逃走,被夏大人废了手脚遣送了回去!你们两人下去,正好补缺了空位!”
孟老头领命,连忙感恩戴德,对着王二低声下气,道:“谢王大人提点,我们这就下去!”
“谢王哥!”骆天生见到孟老头打来的眼色,也是赶紧弯腰。
骆天生和孟老头来到那王二指引的那处矿洞入口,骆天生低头望去,只觉得里面阴风阵阵,心里有一股不安。而反观孟老头,却是平和得多,他熟练的系好绳子,提醒骆天生,道:“快系绳子,别看,越看越让人害怕,我第一次下矿洞的时候,跟你一样,不过下去了就不怕了。”
“为什么?”骆天生一边应答,一边学着孟老头的样子,借着那绳子的力量在洞壁上踩跳,缓缓进入矿洞下面。
“到时候你只想着怎么能挖出银铁,哪里还会想着害怕呢?咱们两的好日子可是倒头了,挖矿挖矿,每人每日都要有收获,不然工钱没有,甚至吃不到饭!”
孟老头的回答让骆天生沉默不言,他跟在孟老头后边,突然想起了一同来这里黑石村村民,原本是八个,现在才过去半个月,好像就有两个被遣送了回去。虽然没被废了手脚,但听说半月的工钱被扣了个干净不说,还生了大病。
洞口很深,两人下了许久都不见底,忽然,闷不住的孟老头说话,道:“小子,骆天生这个名字是你家哪位大人替你取的?不吉利!”
骆天生自然不服气,这名字可是他爷爷取的,虽然那酒鬼总是醉着,但也有清醒的时候。他道:“孟老头,你可别以名取人,我这名字用了十三年半了,那是保佑着我无病无灾,你见过我这样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吗?”
“我呸!”
两人谈话,打破了这压制的气氛,缓和了情绪。如果不是头顶的油灯顽强支撑着让他们两人看得见石壁,恐怕就连孟老头也会害怕起来。
又过了许久,两人心里开始慌乱了,因为按照孟老头的说法,这黑石矿洞再深也不会超过百米,否则下去的人会因为不能呼吸而身亡。
“孟老头,咱们还是上去吧!我数过,咱们下来,绝对不止一百米了,甚至两百米都已经有了。再下去,就没有绳子可以握了!”骆天生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他对着孟老头说话。
后者同样不安,借着暗淡的油灯光芒,能看得出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孟老头此刻脸因为焦急而挤做一团。不过对于骆天生的提议,他没有反对。
两人又只能原路返回,爬自然比下滑要困难得多,骆天生和孟老头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终于爬不动了。
而实际上,不是他们爬不动,而是那下来的洞口,已经被堵上了。
孟老头心态还算坦然,没有疯狂的挣扎呼喊,对着骆天生道:“天生小子,我们恐怕遇到麻烦了!那王二,是要我们死啊!”
骆天生同样看到了那堵在洞口的巨石,他问孟老头:“这里不是矿洞吗?为什么下不到底?那王二为何要害我等?”
孟老头摇头,解释起来:“这里不是矿洞,我刚刚记起,这里是几年前挖矿挖通了的一口天坑,天坑你知道吧?用简单点话说,那就是一座无底洞,无人下去过,不知深浅。”
骆天生立马张大了嘴巴,他捶打着头顶巨石,发出怒吼:“王二,我知道你在听着,快放我等出去,否则我姓骆的只要不死,一定回去报答你九族!”
“没有用的,他们既然敢做,就不会心怀仁慈!”孟老头摇头,看到了骆天生疯狂不止,也不劝阻,也不支持,只是平静的开口。
骆天生可没有他那样的逆来顺受,也没他那样面对死亡的平静,时光匆匆过去,依旧没有停止辱骂。
许久之后,骆天生停止了声音。孟老头摇头苦笑,心有死气而凝于眉心,声音也弱了几分:“不喊了?”
骆天生点头,道:“不喊了,我已经知道是谁要害我!”
“谁?难道不是王二?”孟老头好奇,上面没有声音回复,不知骆天生是怎么明白的。
“王二是夏一刀的人,夏一刀与李管事狼狈为奸,李管事是张老爷的人,而我能来这里,还亏了我那大哥大嫂的百般威胁!”骆天生声音沙哑,每说一句话,就捏紧几分拳头。
孟老头突然只觉得骆天生身上有煞气流出,将他吓得不轻。他感受到了骆天生眼中的杀意,道:“你要杀你大哥大嫂?”
“呵呵,我若出去,一定杀了他们所有人,岂止是我那大哥大嫂!”骆天生回答!
“呼!”孟老头忽然大笑,道,“那你介不介意,帮我杀一个人?他叫李三金,是两潭村的地主,虽然没有张老爷风光,却强抢土地,强占民女!”
骆天生看见了孟老头眼中的愤怒,他道:“你也该留个念想,否则死了化不了厉鬼,无法回去报仇!”
孟老头如见怪物般盯着骆天生,这个沉闷少年,到底生了一颗怎样的心肠,时而善良,时而歹毒,提起杀人,眼中是那样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