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等到初升的朝阳冒头,骆天生便已经起床。他看了看旁边依旧熟睡的爷爷,有些不舍与担忧。
黑石矿在山中,山路需要走很远,而且挖矿者属于长工,不能经常归来。他不知道爷爷在那恶妇的照顾之下,将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爷爷,光喝酒可不行,等天生挣了钱,还给你买肉吃!”骆天生如此轻念一句,便转身离去。他本想还和大哥告辞,不过想起昨日对方的态度,骆天生瞬间掐断了这个想法。
人,终归是会变的,骆成,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骆成。更何况,骆天生是再也不想看一眼那妇人的恶毒嘴脸了。
张老爷家在村东头,占据着大块土地,房屋成群,里面下人不下十人。在黑石村,那些下人的活技才是最轻松的,不晒太阳,不吹风雨,偶尔还能吃到张老爷赏赐的肉席。
然而骆天生却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张老爷家的下人,因为没有人脉关系,听说就连村长的女儿都是经过村长百般讨好之后才让李管事松了金口,然后悄悄选进去的。至于为何悄悄,骆天生隐约听说,村长和张老爷有些不对路。
很快,骆天生就来到张老爷的府邸,却被两个大汉拦住,让他不得寸进。同为一个村子,骆天生还经常来这里贩卖木柴,自然认识那两人。
不过,那两人却是趾高气昂,装作不认识骆天生,威严道:“来者何人?”
骆天生知道两人的秉性,如今求人,不敢放肆,低声道:“王大人,张大人,我是骆家二郎啊,昨日还来送过柴火的。”
两人听到骆天生这一声大人,顿时觉得骨子里一阵酥麻,得意非凡。
王石牛道:“呀!原来是骆二郎,你今儿个这么早就砍好柴了?不对,你空手前来,所为何事?”
“这个,我大哥与李管事已经联系好了,要我去黑石矿做工,还望两位大人通报一声,以后挣了工钱,一定请两位大人喝酒吃肉。”骆天生如此说道,合着两人的心思,本就生活不容易,一提起吃肉喝酒,两人顿时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张安大笑,然后与王石牛对望一眼,通报去了。
片刻之后,张安回来,让骆天生赶紧进去,拍了拍骆天生的肩膀,意思不言而喻,小子,别忘记了那顿酒肉。
骆天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多少对府邸的格局有些了解,他没有乱闯,很快便到了李管事的院子。
他看到已经站了七八人了,皆是村里的强壮青年,有几个曾经还欺负过他,不过骆天生当时只能忍着,一方面是不愿意给骆成惹麻烦,另一方面,他确实太瘦弱了,没有力气找回场面。
李管事是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中年人,鼠眼柳叶眉,下巴尖长,说话声音有些低哑。
“骆二郎,你还知道来?你可知道,要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我们早就出发了!”李管事看到躲在众人身后的骆天生,语气不快道。
大哥的面子?这样的鬼话骆天生自然不信,他可是明白骆成在村中属于最低一等的农民,哪里来的什么面子。不过只要一想便能明白,一定是骆成许诺过什么好处,这李管事才会同意的。
骆天生不敢说话,赶紧站到人群边上,听着李管事讲话。
“今日之后,你们便是张老爷的工人,当年,张老爷刚到咱们黑石村的时候就说过,只要他活着,他的工人就不会饿死,而且比平常农户要风光!你们肯定也看见了那些替张老爷做事的人,他们可是衣衫整洁,哪像你们穿着破布到处跑!”李管事打量了一番众人,眼露不屑,接着道,“不过,既然身为工人,就要做活,要是矿里面的矿头觉得你们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一日三文工钱,可不是这么好挣的!”
“我们明白!”低下众人回答,唯有骆天生不说话,唯唯诺诺,不过众人也已经习惯了他这软弱模样。
李管事扫视了一眼众人,吩咐道:“那好,我进去向老爷通报一声,你们先去村东口等我!”
这时,朝阳已经升起,家家户户已经开了门,开始一日的忙碌。
骆天生和另外八人站在一起,瘦小的身板显得格格不入。村东口,骆成扛着农具从这边路过,远远看了一眼骆天生,没有上来打招呼。
“骆二郎,你大哥也是心狠,你这么瘦小,居然让你去挖矿,万一累死在那里了,他就少了个负担。”有人发话,看着骆天生这瘦弱模样,原本想欺负一下,又觉得于心不忍,
“就是就是,反正你那酒鬼爷爷年龄那么大了,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到时候他可就真轻松了。”另一人又开口,似乎对骆天生的家事了如指掌,随口道破。
“没办法,谁叫骆成是妻管严呢!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想的,竟然娶了李大鹅那只母老虎,你们看见没,她嫁给骆成,这些年可是胖了五六十斤!”
骆天生没有接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所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这些外人都看出了自己那哥哥嫂嫂的想法,他如何又不明白呢?
不过,又能怎么办呢?他如今去做工,挖矿,说不定还能谋一条生路,若是真被逐出家门,到时候连牛棚都没有睡的。他倒是无所谓,但是以他嫂嫂李大鹅的歹毒心肠,肯定会想方设法将爷爷也赶出来,那个老人,骆天生不愿意他在将行就木之年,还饱受这样的折磨。
有人看出了骆天生情绪的转化,觉得他很是可怜,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骆二郎,你不要怕,以后到了黑石矿,哥几个给你撑腰,要是其他村的人欺负你,我们一定站在你前面。”
骆天生抬头,心中多少有一点感动,他知道对方是可怜自己,不过这份情意,始终还是有的。
他道:“谢谢几位大哥,以后要是我犯了错,有什么不懂的,还望几位大哥担待一下!”
不多时,李管事出现了,座下一匹高头大马,旁边跟着两个下人。他来到众人面前,道:“喧闹什么?走,赶紧出发!”
山路虽不崎岖,却也难走,众人都是农户,也不会觉得费力。但前方坐在马上的李管事不停催促,他们只能连忙跟上,等到达黑石矿,已经烈日高悬,骆天生几人,一个个已经气喘如牛。
“还不起来,是不是想回去了?”李管事下马,发难众人,不准他们躺下歇息,责骂道,“里面的矿头马上出来,他可是老爷专程从青风镇请来的武夫,你们在他面前丢脸了,就是给老爷丢脸,到时候被克扣工钱,可别怪我没提醒。”
众人赶紧站了起来,汗水打湿了全身,也没去擦汗水。骆天生此刻,只觉得双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过他紧咬牙关,不敢有任何怨言。这个时候,他打量起这个地方,分散自己注意力。
这是一处迎风岩,黑色的石头比之其他地方更加密密麻麻,前面有木头搭建的一排五六米高的木台,上面黑衣人在走动。透过底下的大门,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挖矿声,里面人影闪动,显然,真如身旁几人所言,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地方的人。
不过来不及骆天生多看,进去的李管事已经出来,他边上跟了另外一人。
那是一个生有一对虎目的大汉,此刻张嘴说话,露出一口黄牙,声音传到了骆天生这边:“老李,你回去可得跟张老爷说道说道,不然要是里面真个坍塌了,到时候被镇上的衙门听见了风吹草动,我们都跑不掉的!”
“夏大人放心,我回去一定和老爷商量下,只要这地方能多产出银铁,让老爷笼络住北阳镇的关系,老爷一定会同意的!”李管事陪着笑脸,指了指身后的骆天生一群人,“你上次说人手不足,我专程带的几人,以后还要夏大人劳心了!”
那虎目夏大人点头,然后走过来,打量着众人,频频点头,连道几个不错。可是最后走到骆天生面前时,停住了脚步,询问身后的李管事:“老李,这小娃娃也是老爷的意思?”
李管事望了一眼骆天生,着实有些懊恼,不是因为其他,只是骆天生实在是太瘦小了。他赶紧上前,拉过夏大人,到一边小声道:“这是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夏大人目露为难之色,说出一句真话:“要是人为的,到时候如果露馅,恐怕不好交代,你知道,来的人老爷那里都有统计。”
李管事面不改色,掏出几枚碎银,不动声色便落入夏大人手中,道:“无妨无妨,你可以让他下矿,矿底下发生点意外,谁知道呢?”
一人不问缘由,一人只给银子,一笔肮脏的交易不动声色间便已经敲定。
夏大人来到众人面前,直接开口:“在这里,我是老大,从今往后,一切听我的。还有,除了你们期限到了可以退出外,其他想要离开的人,当做逃跑者处置,所有工钱一律不作数。”
骆天生不知道那肮脏的交易,但听到这话,心里已经觉得有些无法忍受了。但他明白,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有权有钱的人,永远都掌握着话语权。
“都明白吗?”
“明白!”
夏大人道:“很好,王二,你带他们去住的地方,吃过午饭,便开始挖矿!”
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带着众人进入了那木台下的大门。骆天生跟在后面,小心着周围的一切,却不知道,一场阴谋已经开始在孵化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