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步履蹒跚的走在路上,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棚屋,还有路口那歪斜木牌上的北十三区。
他吐出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眩晕。
虽然只是几块木板合在一起,夏不挡风冬不挡雪的,可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还是有一种家的感觉。
营地很安静,已经是午夜,可也显得诡异的宁静,只有一阵阵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十四自嘲一笑,这群狱里的老油条,要是自己死掉了,老鲍应该会做回他的老大吧?
屋子虽然最靠近阳光,可却还是有些阴,有一张瘸了腿由书垫着的木床,还有一张矮矮的柜子,柜子上最显目的是一本发黄的书,写着“武侠故事汇总及我逍遥王不得不说的艳情小史”。
虽然听名字就觉得这书极其不靠谱,看它微卷的书叶,还是能看出少年没少翻阅。
十四皱着眉脱下上衣,一面破镜子里浮现出他痛苦的神色,因为后背伤口处被血水和汗水浸泡,已经全贴在了一起,他只能对着伤口一点点慢慢撕下来。
瘦削的身子上满是新旧交替的伤痕,而这也让少年学会了怎么快速的处理它们。
熟练的上药绑绷带,十四简单洗簌了下,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屋子。
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让他身子一阵虚弱眩晕,很想就这么躺下,可今天不行,还有一项工作在等着他。
他们这群人都是苦役,既然是役,平时自然都是要做事,其中地下挖矿和维护机械最为劳苦,每月的致死率也达到了四成左右。
作为老大,十四的活儿最轻松,只是每隔三天去狱里送一次饭,其他时间随他自己安排。
走上屋子后面一条宽敞的石路后,跟十四他们的那种随手搭建的小破屋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面前渐渐出现了,一座连着一座的青铜钢铁堡垒。
精巧的结构,距他们住处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差距却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九十四号?”
头顶处有着雕刻的玄黑数字,少年抬头确认了一下,而他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门口有一座不透光的小房子,走进去后,马上就有人通过窗口,粗暴的塞过来一个半人高的饭盒,看着很是沉重,还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厉话语:“你小子还活着啊,看你那副苍白的脸,活不久了吧?哈哈哈…”。
十四只是一笑,没有理会他,轻松的将食盒拎了起来,向里面走去。
都五六年了,这送饭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又行了十来分钟,前方透出些光来,走出这逼仄的窄道,面前豁然开朗,又进入了一处有些怪异的空间。
空间很大,整体呈厚重的黑色泛紫,与外面的青铜色不同,而其间一座座钢铁囚笼,还有手臂粗的红色链子,将人像狗一样栓着。
还没等跨出通道,一声轻笑响起:“嘿,小十四,你可是又来晚了哦,哥哥们都等不及了。”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一脸笑意,青色长衫,身材高挑,腰间挂着长鞭,只是颊上无肉,显得有些刻薄。
他旁边一人则是短衣短裤,脸上也满是冷意,正杵着一柄刀不耐烦的看过来。
“陈哥徐哥对不住,我也是没办法啊,杂事太多,请多见谅。”
笑眯眯的走上前,十四瞅了眼两人,道:“陈哥风采依旧,嘿,徐哥还是这么威风,这几天没少在赌场大杀四方吧?”
青衫中年人陈东瞥了一眼好友,哈哈笑了起来,道:“小滑头啊,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你徐哥这段日子可不怎么如意,输了个底朝天!”
十四温和的一笑:“否极可就泰来了,徐哥这技术,哪会一直走霉运的!”
说完手底下递过去一叠小卡片,这东西被他们称作快活点,算是这里面独有的货币了。
陈东笑着接了过来,分了一半给旁边的人,而徐宁指腹摩擦了一下卡片,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淡声说道:“好了,下次来早点,去吧。”
十四点了点头,里间突然响起来一声爆吼,直吼的房子都像是震了一震。
“你们几个杂碎,老子我都等半天了,送个饭还在那磨磨唧唧的,小心大爷我活撕了你们!”
少年眼睛一亮看了过去,一个三米来高的魁梧巨人,身上满是纹身,头发火红,半边脸上都有一道疤痕,随着他的吼叫,此刻正丑陋的外翻着。
十四眼神平淡转过头去,同时无趣的叹了口气,果然是新来的!
陈东脸上没了笑意,腰间鞭子不知何时已经拿在手中,只是一抖,鞭子跃过一道弧线。
“啪”的一声,在壮汉脸上炸裂开,溅起一道妖艳的血花。
“噗噗噗…”
场间一时只剩下这个声音,这巨人倒是硬气,只是嚣张叫道:“嘿嘿嘿,老子要不是来之前被打断全身玄脉,像你这样的垃圾,老子不知踩死多少,有种你打死老子?”
陈东没有说什么,脸上一直淡淡的,壮汉渐渐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息。
他这才收起鞭子,对十四道:“他的那份下次也不用送了。”
少年点了点头。
啧啧,三天送一次,来回可是六天啊,这要是侥幸不死,一般人也会被活活饿死!
到了里间的笼子,有三人待遇还和旁人不同,两扇骇人的铁钩穿过他们的琵琶骨,将他们直接钉在了墙上。
一个白发枯瘦老头,一个光头和尚,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
白发老头闭着眼睛像死了一般,对周围的响动没有丝毫反应,一如这数年以来。
和尚听到十四靠近,睁开眼睛,深处是一片安详平静,仿佛自己仍身处在一处深山古寺修行,还对着少年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浓眉汉子却盯着十四,重点在他苍白的脸上看了看,仿佛其间有着花一般,慢慢的嘴角有了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朝自己身体呶了呶嘴,眼中有乞求之色,表示自己被锁住了,要够到饭盒很困难,示意少年能递近一点就好了。
少年睫毛只是猛的一颤,便马上恢复了平静,然后照做了。
看着没有丝毫异样,十四背在身后的一双手却开始轻颤,然后在陈东一直若有若无的目光下,一如平常的离开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有的只是微不足道,有的却很要命,十四的秘密跟浓眉汉子有关,让他活到了现在。
就在十四沉默的往回赶时,在一栋绵延数里的壮阔宅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恭敬的跪在那,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背后却早已被打湿了。
“李微,席西是你的私生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是个秘密,没人知道吧?”一个声音微讽道。
说话的是一个面相俊美白皙的男人,飞挑如剑的眉让他显得有些张扬霸道,坐在桐木靠椅上,单手轻轻的撑着额头,面上一片漠然。
其身披一件东海水貂兽皮做成的袍子,玄黑色的皮子,做的大气华贵不说,本身水火不侵,寻常刀剑难伤。
更为难得的是其胸口处若有若无的金线,是助人凝神的菩提涎,每年整个大陆也就产那么点。
雕龙画凤间,隐约能看出绣的是瞎了一只眼的老鹰,在悬崖上冷冷的舔舐着伤口的样子。
李微听到这道微讽声音,身子一颤,已经像要就此瘫倒在地,只是带着哀求之音哽咽道:“少爷,阿席对您向来忠心耿耿,当您是他最敬佩的人,他死的冤啊…”
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暴虐的声音打断:“冤什么?技不如人罢了,白费了你平日里给他私底下挣得的好处!”
李微脸上哀意更甚,他可就这么一个血脉,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这世上头一件另人痛心的事。
男人看着眼前之人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略微淡了些,终究是跟了自己好些年的老人,做事还算尽心。
他眼睛微阖,面无表情的轻声语道:“席西的死,我千海烈不在乎。可,却不能死在老金的地盘上!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
李微先是脸一僵,然后浮现出狂喜和狰狞交织之色,想到了某个传言,恨声道:“少爷放心!谁要是敢在背后搞鬼,我活生生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