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妈妈请进，随便坐！”
祖恩开门的同时随手打开灯，招呼慢悠悠地跟着自己进屋的老太太。她自认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就算是在BLANK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她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舒适有品位，所以对于房间里待客的摆饰，她也非常有自信。
在鹅妈妈欣赏房间的同时，祖恩走进厨房，拿出冰好的水果和饮料，盛在盘子上端了过去。
“这是‘南天门’这个季度新收成的水果，还有副产品的饮料。您十多年都没跟他们联系了，这些也很久没尝过了吧？”
“孩子你有心了。”老太太笑着，拿起一颗红到发黑的沙果，放进口里，“嗯……真甜。”
“都是您选的土地上，您选的种子，当然甜。”祖恩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您要喜欢尽管吃，我明天多收一点给您送去。”
“那就不必了。这些东西扎眼，省的又有人说我还在牵扯不清。”
“这些不一样！这是我拜托您帮忙的报酬，您就收下吧。”
“我帮你什么呀！”老太太笑了，“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舍得他出事！”
她又拿起一颗沙果。
“再说了，你也知道，可杜就是太不让人省心，你干爹才会得了他们一半的资产。说是交易，其实是怕老底都给他败光了，存一半在你干爹那儿。就连把你推出去继承中介这位子，也都是为了可杜那孩子啊！”
闻言，祖恩无奈地笑了。
“他岂止是不让人省心啊，自从成了他继母之后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以前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到哪儿都跟着。”
老太太温柔的笑着，在无声的鼓励下，祖恩继续说道。
“后来我认了干爹，等于是继承了‘狼部落’那一半的资产，他就记恨上我了。扬言与我势不两立，‘狼部落’所有事务绝不委托中介，也绝不通过中介接受委托。”
“这孩子啊……心魔太重。”
“心魔？”祖恩有些听不明白。
老太太眯着眼睛，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祖恩，换了个话题。
“不通过中介，只怕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吃老本吧。”
“看来是如此。否则，这次这么明显会招惹上麻烦的委托，他们怎么会接。”
“你晓得他们的业务内容了？”
“也是猜的。”见交谈已进主题，祖恩也就不再故作热情，“他们接的应该是一个‘清盘’委托，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杀掉目标。”
“但是目标很强。”
“我一开始也接到了类似的委托，是个有选择的回收任务。”祖恩以手势表达道，“带不回来就销毁。但是指名要‘万无一失’去。”
“所以你以为委托重复了？”
“我也是尽可能的不想和他们有交集。人家都恨不得咬死我了，我还故意送上门去？”她轻轻一笑。“所以我压下了那份委托，找了盯梢的，等了两天。”
“死了三个人。”
“发现居然有人从事故里活下来的时候，我可吓得不轻，自然认为委托所指的目标就是那个‘活口’。第三个也完蛋了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其实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埃尔夫接这份工作。”觉得有些口渴，祖恩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饮料，“没想到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命中注定，这孩子最终还是得回去。”
这句话完全出乎了祖恩的意料，而且把她吓得不轻。
“鹅妈妈你知道埃尔夫的身份？”
“老婆子我没别的，就是多活了这么些年，知道的事情比你们年轻人多点。”眯起来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似乎在回忆什么。
“白色的头发，透得出青血管的皮肤，明显是缺黑色素，但眼睛并不是红色，表示并非白化病，而是身体不需要黑色素防备紫外线的照射。但是体格并不瘦弱，不如说是在满足营养条件的情况下，还得到了充分的体育锻炼。战斗力强而且技巧熟练，但几乎没有外伤，说明他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医疗条件完备的地方。言行举止虽然有些粗鲁，但站姿和坐姿非常规矩，吃饭也干净利落得很，一定有人教养他，但并不包括礼貌等常规社交，仅仅只是服从命令的形式。”
老太太又重新眯起了眼睛，看着祖恩。
“根据这些，你能知道些什么了吗？”
“……他是……军人？”
“准确的说，是在接受军事训练的消耗品。”老太太敛起笑意，“因为只有消耗品才不需要社交，他们只要服从命令就好。简单来说就是兵器。”
祖恩感觉整个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恐怖。原本以为埃尔夫只是和布兰法恩有些渊源，从那里逃出来了，现在他们要抓他回去而已——毕竟像逃犯这样的人，BLANK里太多了。
她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却看不到下棋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方。
“区域联合体……会允许这种人类兵器存在吗？先不说人权的问题，军事力量的持有……”
“是违反联合公约的。”老太太点点头，“所以他才会逃出来啊。因为已经被发现了，为了保住布兰法恩的地位，这些消耗品必须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他是一个人逃出来的……啊。”
本以为让消耗品从布兰法恩失踪就算结束……祖恩突然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如果这是一个完整的计划，那……会有多少个埃尔夫？”
“最少以百计。”
祖恩打从心底里战栗了起来。
老太太握住祖恩变得冰冷的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
“联合体派出调查团验证布兰法恩是否在进行超级士兵的研究，后确定为谣言的这件事，十年前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啊……埃尔夫那孩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你爹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还是会被带回去。”
“为什么？”
“被关在牢笼里长大的十岁孩子是不可能自己穿过边界警备线的，先不说他知不知道有警备线这回事，就算知道，他又怎么可能知道警备的漏洞？一定有人帮他。”
放下搓热了的这只手，握住另外一只揉搓，老太太继续说。
“虽然不知道现在找他回去是因为什么，不过既然当初会救他，现在必定不会害他。”
“可是追杀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公开化了呢？”
“这点，老婆子我也想不明白啊。说是怕人进来了就不好动手，可他们反而阵仗更大；说要连埃尔夫那孩子一并处理了，可听跟着回来的那姑娘的说法，他们一开始是想甩掉他的。”
“会不会是因为布兰法恩里的人被逼急了？”
“有这个可能。”老太太点点头，但眼神依然带着犹疑，“只希望那孩子回去了，别又因为身份问题被盯上了就好。”
“应该不至于。他们既然有胆子把他找回去，想必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身份。”
“只是安排个身份简单，难的是安置。那孩子身上粘了太多野地里的味道，在漂亮花园里一眼就能被认出来。当初参与了这件事的人，可都还在原来的位子上呢，谁能保证不会有人觉得他眼熟？这件事明面上是谣言，也就是找不到任何实际证据，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证，你觉得那些以为已经没事了的人，真的能放过他？”
“那他……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吧？”
“怪就怪在，为什么执意要找他回去呢？”老太太想起下午时，那个坐在自己边上，看着自己包烧卖的奇异少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人类”的味道，但他所问的问题，无一不透露出对埃尔夫的关心。
纯粹的关心，就像失散已久的兄弟一样。
可是把埃尔夫带回去这件事，鹅妈妈看不出对他们有任何的好处。
洛范尼亚·桑克斯关上工作用的终端，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拿起一旁的杯子，把其中还剩半口的冷茶喝干净。
下班前接到事务官通信的时候，他真的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还是预备役的儿子怎么会被选中去执行区外空降任务。但是当他确定了儿子是以三号队队员的身份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一定又是楼上那个罗斯·代尔夫特做了什么。
从十八年前突然接到调令进入负责“神军”开发的生化研究所任监察负责人，就此认识了那个不作不死的疯狂天才以来，洛范尼亚就没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缺少过“刺激”这个词。
当然，这是使用了修辞手法的表述。
虽然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监视和督查研究所的研究项目没有太“出格”或者其他任何不合法规合同的行为。但是在发现“神军”计划的背后目的之前，他就已经在行政首长的授意下，暗地里帮助罗斯·代尔夫特完成他的个人研究。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知道那个疯子在研究什么。但那时，他是第一公子的好友，同时也是每天负责帮第一公子调整器械的人。
在人类仿生工学领域，当时年仅21岁的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如今的布兰法恩，有一半的人都在使用他这些年来主持开发出的各种产品，其中最普及的就是置入颅内的“DNA微晶体计算机”，可以大大提高演算速度，也能更方便的使用身边的电子产品。
虽然自己并没有接受信息辅助手术，在脑袋里装那个东西就是了。并不是对罗斯·代尔夫特的才能有疑惑，而是他本能的会对所有“来自”罗斯·代尔夫特这个人的东西产生戒备。
一如当初他突然提出要自己想办法安排一次手术的时候……虽然最后还是帮他安排了。
接受手术的是谁他不知道，只确定不是第一公子，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何况当时研究所里，他在作妖的事情，除了自己就只有第一公子知道；既然确定不是第一公子被动刀子，那就只有那些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实验的个体了。
所以，当他发现“神军”的待销毁实验体少了一个的时候，他才会默认了罗斯·代尔夫特的行为，并且偷偷的帮他把那个实验体的编号加进了已销毁名单当中。
后来一直都没看到这个疯子找人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行为，不如说他似乎就此忘掉了这回事。再后来，他给第一公子动了手术；再后来……科技监察部改组科技部，自己成了下属监察局的人，罗斯·代尔夫特则当上了分析处的处长。
这么多年过去了，罗斯·代尔夫特爬上了科技部的第一把交椅，自己也在另一个领域和他平起平坐。
反正就是摆脱不掉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作死，而且不管问题会不会扩大化的瘟神。
“小公主”突然病倒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毕竟那件事不在自己职责范围内，但公共事务处的人突然疯了一样冲进自己办公室说“小公主”的出访空行车刚刚出发，就在BLANK附近空域失去了联系的时候，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罗斯·代尔夫特在计划什么。
果然，“小公主”本人根本没有上空行车，上车的人是首府护卫队一号队队长卡斯贝尔。
当看到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洛范尼亚确定，罗斯·代尔夫特这次应该是打算把十年前走丢的孩子带回来了。
所以一开始，空行车事故他是真的没上心。可得知派出去的监视飞行器没有拍回任何有关幸存迹象的视频后，他第一次开始对整件事起疑。
罗斯·代尔夫特这个人就算再混蛋，也不会用人命开玩笑。
整辆空行车几乎全毁，样品机的关键元件也基本上是粉碎状，几公里范围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找得到的都是支离破碎的躯体，从躯体上采集回来的DNA经过分析，确定都是搭乘了空行车的人，没有未知身份。
但是少了一个人。
考虑到卡斯贝尔的特殊性，洛范尼亚觉得他能活下来很正常，找不到他的生命迹象大概是因为他已经远离了事故现场。
如此判断着，他完成了初步报告书，将剩下的工作丢给了外交部。
直到他收到了行政事务官的联系为止。他才知道，事情恐怕远不止是罗斯·代尔夫特那些人搅了浑水那么简单。
儿子德瓦尼亚，尚在青春期就加入了护卫队的基础训练班，后来因表现突出，直接升入了首府护卫队的预备役训练总队，因为身为父亲的自己，工作具有高度保密性，一年前儿子被破格转入首府护卫队一号队预备役分队。
虽然在没有正式加入现役队伍的情况下，哪个队伍都可以从预备役调人，但这种情况毕竟很少，除非是队长之间抢人才。
但儿子却是名正言顺的以三号队队员的身份出勤。就算是一号队队长卡斯贝尔不在，事务官也可以代理他的权职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三号队的克劳德洛插进一脚来？
洛范尼亚虽然多年来一直坐办公室，但他最早会被科技监察部外派研究所任职，现在也被用来当作罗斯·代尔夫特的抑制剂，就是因为他对于阴谋诡计有着天赋般的敏锐直觉。
他当时就想到了，那辆空行车上和三号队相关的人，多的有点奇怪。
三号队的队长克劳德洛他也很熟悉，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因为“神军”的训练任务，就经常能够见到他。当时的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后来“神军”销毁，研究所解散，他们也就没再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会在一些跨区的交往事务中打个照面。毕竟是负责外交安全事务的三号队，这也算是工作上有那么一点合作交流。
也是差不多一年前，在儿子转入一号队预备役之前没多久，洛凡尼亚收到了克劳德洛升任三号队队长的业务联络。
当时自己也不过是感叹了一句，小伙子也混出头了。
但是那以后，克劳德洛就变得有点不好相处起来。洛凡尼亚很难说明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他所认识的这个人，有时候会突然丧失记忆一样，而且对于周围的人表现出强烈的敌意。
但是在数分钟之内，这些奇怪的现象都会消失。
洛凡尼亚曾经问过罗斯·代尔夫特，是不是他给克劳德洛动过手术，对方否定了这个猜测，并且补充说明，克劳德洛从来没有接受国任何机械植入的手术，至少布兰法恩没有他的手术记录。
虽然克劳德洛作为三号队队长，有很多离开布兰法恩的机会，但那都是护送任务，正在执勤的人、还是队伍领导、不可能随便消失而没人注意到的。
不论儿子发生什么，自己都必须完成自己的职务，尽到自己的义务，这是洛凡尼亚的信念，但这并不表示他不记仇。如果这次儿子真的被弄出了好歹，他发誓一定会让欧内斯特·克劳德洛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彻彻底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