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白日的暑气渐消,折腾一天的定远侯府也安静下来,巡夜的护卫,值夜的下人各安其职,间或传来低浅的轻斥声。城内将要宵禁,人迹渐少,不时传来阵阵脚步声,队列整齐的禁卫军正在换防。
悠然居一连几起案子,大理寺和刑部同时接手也未能破案,京中一时人人自危,个个提心吊胆。早朝时,皇上大发雷霆,责令大理寺与刑部十日内结案;同时将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领骂了个狗血淋头;又遥指太子办事不力,当着众大臣不给太子脸面。朝堂上各种声音登时立现,真真几家欢喜几家愁!
宵禁过后,禁卫军巡防更是严谨,几处死角都布了人防守,比起前些天算是粗中有细。
一人迎面悠闲的逛了过来,身形颀长,洒脱自在。禁卫军路过此人,步履暂停,垂首行礼:“林大人”。
来人摆了摆手,恣意无比,温声和气:“不必多礼。快去巡防吧,注意安全。”待禁卫军转入临街,此人等了片刻,飞身立起,隐入暗处,奔向最近的府邸。
冉晟一直待在角落,屏声凝息,遥望来人进入的府邸,神色复杂。她想了一下,跟了上去。
被称作“林大人”的是林侍郎府上嫡长公子林析,也是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领,他没有兜圈子,绕过侯府巡夜的人,直接进了柳嘉宇的书房。
柳嘉宇伏案查看公文,眉间皱成一团,不看来人,扬手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你这喜欢翻墙的毛病跟谁学的?”
林析轻而易举接过东西:“自然是我家老头子”,他挑眉打开,神色安适,“今东墙,明西墙。别说,还真是独特异常。”
柳嘉宇满脸不赞同:“你何必如此,这些年你在京城可真是一点名声都没了,将来还怎么娶亲,难道真让你那继母给你找个歪瓜裂枣?”
林析笑了笑,语气嘲讽:“她如果有这本事,我怕是早死了。”翻着翻着,手顿住,“你就查到这么点东西?”
“是啊,竟然没有丝毫有用的。”柳嘉宇揉着眉峰,“刑部那边也没找到突破口。”
林析摸着下颚,做思索状:“你是办案经验少,能力有限,找不到疑点很正常。但刑部那帮人可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找不出疑点?”
“你是说……”柳嘉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转念一想,又给否定,“不可能。韩大人与刑部的几位大人同在朝为官十几年,据说关系还不错。而且皇上已经下旨十日内破案,现下只剩五天,诸位大人没道理隐瞒不报。”
林析斜睨柳嘉宇一眼,嗤笑:“长于妇人手,怪不得天真!”
“说什么呢”,柳嘉宇恼怒,起身踹了林析一脚。
林析斜身躲过,嘴里嘟囔,很是不满:“你们的案子,我跟着受无妄之灾。”
柳嘉宇凉凉的说:“门禁守卫,治安巡逻本是你们禁卫军之事,出了这事,你们也责无旁贷。”
“得,算我没说。”林析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柳嘉宇,“继续查下去也没方向,就以这个结案吧。”
柳嘉宇打开草草看了,抖着宣纸问:“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林析扬眉:“对”。
柳嘉宇又仔细看了一遍:“怎么又牵扯上了奕王?”
“梁元皓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林析说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这么好的机会,有人不会放过的。”
柳嘉宇拧眉:“这太草率了,怎能混为一谈,岂不是草菅人命?”
林析打着哈欠:“随便你吧。好几天没休息,困得很,我先歇会。”说完,就栖身在窗前的木塌上,和衣而睡。
柳嘉宇瞪了林析好一会,见他呼吸变得均匀,摇了摇头,又坐回原处,细细推敲手中的宣纸,脑中一时千头万绪。
月上中天,皎洁似画,笼罩住整个梅苑。
冉升跪在阴影里已有大半夜,冉晟回来的时候碰见他在打瞌睡。她走过去踢了冉升一脚,冉升惊觉,见是她,委屈的喊了声:“姐姐”。
冉晟见西厢灯火明亮,也不回应冉升,直接进了屋。
苏雯退了外衣,躺在床榻上,拨弄着手上的珠串,漆黑的眸光在灯火下闪闪发亮。
眼前的少女如此年轻,美丽的面容犹有稚嫩,冉晟掩下情绪,低声禀报。
诸事讲完,她迟疑一下,说到林析暗自潜来侯府找柳嘉宇。
“林析?”似乎有些熟悉,苏雯咀嚼这个名字,蓦地目光一沉,“是他!”—那个登徒子!那些特意被遗弃在记忆角落的东西又重新翻现。
她咬牙切齿的问:“他来做什么?”
冉晟答道:“他武功高强,属下不敢近前,好像是为了悠然居的案子。而且,看上去,他与柳嘉宇相熟,却不愿被人知晓。”
月前她和陆离曾将上京城里朝臣新贵和世家名门都摸了个底,的确未曾发现柳嘉宇与林析相熟的迹象,那他二人就是私下往来。定远侯府和林府向来不友好,他二人私下相交颇有深意。
“不过鸡鸣狗盗之辈,一肚子花花肠子,惯会坑蒙拐骗,无耻,败类……”提到林析,苏雯恶狠狠的骂着,喋喋不休。
熟睡的林析从梦中惊醒,打了两个喷嚏,接着又睡过去,倒是惊了一旁专心务公的柳嘉宇。
冉晟赫然低头,知晓主上对林析意见大,见面就得打打杀杀,她还是不要再讲这个人。
苏雯骂了一通,憋屈一天的火都发完了,整个神清气爽。
她看了看冉晟风尘仆仆的样子,说:“这几天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冉晟没动,欲言又止。
苏雯好奇的问:“还有事吗?”
冉晟难以启齿,眼神隐晦扫了下窗外,冉升直挺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
苏雯看向冉升,静想片刻,眼神凛冽悲凉:“待翠姨到了上京,冉升由明转暗。”
冉晟心里喟叹,应声离去。
皓月当空,冉升跪在树影下,整个人影影绰绰,周身孤冷寒寂。
“起来吧。”冉晟到底心疼弟弟,拉着他回了屋,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今天发生什么事情,我在城外都听到些流言蜚语。”
冉升连着喝下几杯热茶,方讲了今天所遇一切。最后,委屈的说:“我都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哪知回府后吐血,可把我吓了个半死。”
听完冉升的话,冉晟冷笑道:“主子让你保护大人,那你就得拼命守好她,今天出了这样的差错,以后你要加练三个时辰功夫!”
冉升别过头,犹不服气。
“怎么,不服气?”冉晟言辞凿凿的讲道,“你在陆离手下都过不了二十招,还整日自大武功高强。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闭目塞听不过是自寻死路。今日是十人,改天若有二十人,你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吗?让大人亲自动手,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
冉升被训的面红耳赤,垂头丧气。
冉晟怕打击了他的积极性,安慰道:“你也别急,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立马能练出来的,只要你坚持不懈,迟早一天能战胜陆离。”
冉升这才点头。
冉晟松了口气,低声把苏雯将他转为暗卫的事说了。
冉升苦兮兮的道:“那以后我不得跟陆离那个冰块脸待在一处了啊!”他仰头长叹,真是惨无人道啊!
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定远侯府,太傅府,刑部几位大人府上,京兆尹府,甚至奕王府,几处书房烛火通明,天亮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