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墙门,再往前几步豁然开朗,这个隐藏起来的赌场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上不少,装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赌具器物,就连头顶上的灯都是上等的好货,只怕都是从国外引购进来的。这里和外面世界似乎反了一倒,灯光将整个赌场照射得犹如白昼,并且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喧闹,有的只是赌徒们的窃窃私语和赌具碰撞发出的声响。
摇骰、斗蟀、牌九......民间赌博样式在这里应有尽有,且各分场地,每个场地又各设赌室,当中招待生端着茶水果鲜进进出出,井井有条。
那白面男人满脸堆笑,说可以到处看看,有位置即可坐下玩耍几把,加了几句“招呼不周”就退下了。
徐福用身上所带的钱换了一大把码币,这里的赌徒们看上去个个风光满面,一掷千金,一把赌局上流通的赌资几乎是乡下人两辈子才能辛苦得来的积蓄。
杨霑观望了一会儿,这里的人大多不认识他,见他衣着朴素,身后跟着个老头,还以为是赌场里打杂的。
看了一会儿,主仆二人最终在一间推牌九的赌桌上坐定,徐福站在后面伺奉。
牌九总共十六对,三十二张,庄家一位,除杨霑外还有两人同桌,压定后庄家掷骰发牌,每人一对,同庄家比大小,胜则庄家赔底,输则反过来一道。
至于牌九的大小顺序,各地叫法都是不尽相同的,以最普遍的玩法来说,一对牌当中最大的称为“至尊宝”,特点为“丁三配二四”,“丁三”和“二四”说的是牌上的点数,这对牌点数相加得九,是牌九中最大的牌,通杀其他例如天牌、地牌、人牌、梅花等等之类,但并不是说所有点数之和为九的都称之为“至尊宝”,这里边说法很多,对牌互相搭配出来的牌种各有称谓,大小也相互通吃,总之很是繁杂,不再细说。
几番下来杨霑早已将三十二张牌的位置记得滚瓜烂熟,不用看牌便知道自己的大小,一下子赢了不少钱,庄家和闲家不知早已换了几轮,唯独他稳坐如钟,面前的码币小山一般多。
赌场一直到半夜依旧人满为患,不少人聚集到了杨霑的赌桌上,数十双眼睛紧盯着他的牌,伸长了脖子,形如一只只被人勒住脖颈的鸭。
杨霑桌前的码币越来越多,众人见他赢了这么多,谁还敢和他玩,位置一下子全空了。
就在这时,那白面男子走了进来。
仍旧满脸堆笑:“杨爷好手气,和您玩两把?”
杨霑不语,只点了点头。
男子走到庄家的位置,面皮突然一下子凝了下来,“庄闲两家,咱们赌把大的如何?”
从进门杨霑就发现这人是这家赌场的“郎中”,引了这么久,他终于出现了。
一把定输赢,围观众人惊呼不止,但见杨霑将桌上的码币全推了出去。白面男子同身旁的人耳语了一阵,不一会儿那人就拿来了和杨霑相同的码币,也全都推了出去,两座“金山”堆在赌桌上。
男子摇骰发牌,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看得出来是个中高手。
杨霑拿到一副“天王”牌,算到男子拿到的是“地高九”,他的牌比男子的要大上不少。男子伸出一双长指手拿起牌看了一眼,想也不想,翻开,两张牌都是两颗红点组成了“双地”。
这回杨霑看清了,看牌的时候他早已把“杂八牌”换成了“地牌”。他的长袖中藏了三十二张牌,果真是个千手,极长的手指加上极快的速度让他的“袖箭”快如闪电,外人极难觉察。
杨霑看在眼里,不免呼了口气,翻开了自己的牌,“双地”对“天王”,“双地”大胜。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男子咧嘴一笑,将牌堆好,也将之前调换的牌重新放了回去,心想:不是兄弟不仗义,实在是你赢得太多,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几乎每个赌场都会有那么几个郎中,或赌技精湛,或千术出神入化,他们在赌场当中开赌大都是为了挽回赌场的生意,不让一人独大。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伎俩在杨霑面前实在小儿科,只是杨霑决意要输,在他进门之前就早已注定了这场必败的赌局。
“杨爷,还玩么?”男子有些沾沾自喜。
杨霑转回头和徐福耳语了几句,徐福点头利索地从怀里拿出出门前早已准备好的地契和房契,厚厚一打摆在杨霑面前。
男子迟疑了一会儿,同旁边那人又耳语了几句,那人便离去了,过了一会儿进来一黑脸男人,四十多岁,一脸福相,笑起来像极了一尊弥勒佛,他站在男子旁侧,笑盈盈地左顾右盼。紧接着又来了几个彪悍男人,将围观的众人全都驱赶了,关上门,赌室当中只留下徐福在内的四人。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那个笑脸男人开口:“闻名不如见面,杨爷果真非常人!只是......您这赌注,小店恐怕......”
杨霑没等他说完,摆了摆手,“少言,掷骰。”
白面男子手握骰子,却不敢掷,眼睛望向旁侧的男子,见他点了点头,将骰子放下,手心往长衫上搓了搓,转眼向杨霑道:“杨爷,请加注。”
杨霑将面前的房契地契全推了出去。
白面男子重重吸了口气,将眼睛重新转向旁侧那人,那人一改笑脸,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朝杨霑看了几眼,又轻轻点了点头。
白面男子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一次又一次尽力克制,脑门上还是冒出了不少汗水。
掷骰,发牌,杨霑抬起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束柔和的亮光透过屋顶的空隙射了下来,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他眯了眯眼睛,翻开了自己的牌,“双天”,除非对方拿到“至尊宝”,否则这把他就赢了。
可他已经料到了结果。
白面男子再一次偷梁换柱,只不过这一次比之前那次要迟钝许多,这回他把“地牌”换成了“丁三”,另一张没换的是“二四”。
他呼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轻轻地推出了自己的牌,“丁三配二四——绝配”这句歇后语由此而来,“至尊宝”对“双天”,庄家赢。
杨霑身子后移,站起来,转过身,徐福推开门站在门旁。
“少言,少言”,杨霑微微侧过身子朝后面说道,说完走了出去,徐福不紧不慢的跟着。
“长乐坊”大赚了一笔,赌场老板和“郎中”没和任何人细说那夜的情景,那人输了那么多,要是传了出去谁还敢来?只是到现在他们还是感到奇怪,杨霑究竟是什么人?
徐福得到了杨霑所有的古董玩意儿,离开了大理城,各处云游享清福去了。
至于杨霑,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是年,杨霑消失了半月之后,大理地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地震,大理古城满目疮痍,几乎被夷作平地,死伤平民达万人之多,尸体堆积如山,惨不忍睹。
“长乐坊”也在这一劫难当中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当中赌徒无一生还,数百名与赌坊有瓜葛的人被抓,所有赌资一律充公,用以重新建设大理古城。
............
将那晚的时间往前移上一些,移到杨霑和徐福出门前的一个小时。
当夜,杨霑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徐福在不远的屋子里做账。
夜色渐浓,一个黑影从墙壁上跳下,以极快的速度向杨霑的书房靠近,奇怪的是黑影的脚步竟没有一丝声响。
走到书房门前,推开了门。
“师姐,你来了。”
“是,十二年,咱们又见面了。”
“十二年......”
“你过得挺好?”
“挺好,做了点生意。”
“这生意挺大。”
“是,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可还是见着了。”
“你来做什么?”
“圣牌有消息了。”
“......”
“你太引人耳目。”
“我有分寸,今晚自有计较。”
“再见。”
“再见。”
在黑影跳入院中的时候,徐福便已经听到了声响,远远的望见黑影朝杨霑门前快速靠近,他要做什么?提了棍棒往人影方向小心翼翼地移步,走近了好像听到他们在说话,再往前几步,确实是在说话,可能是他的朋友。
正想着,那人影转过身朝自己走来,速度极快,脚步无声,徐福扫了一眼,原来是个穿黑衣的女人,一绺青丝及腰,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