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大理古城洱海门(即东门)的巷子里有一家名叫“长乐坊”的地下赌场,无论白天黑夜那里都是大门紧锁,死一般的安静。挨近了,当中守门的四五只恶犬发出一阵阵咆哮,警告生人勿近。
来这里的大都是惯赌的常客,且非富即贵,或位高权重,或腰缠万贯。一般人想进去赌上几把?没门儿,这可是真的没门,因为即使知道这里是赌场,大门仅是虚设,除非有人接引,否则根本找不到进入的通道。
这天夜里,两个身着黑衫的人一前一后从大理北门一路前行,前面那人名叫杨霑,三十来岁,是大理新近的富商,靠着倒腾古玩器皿在大理站稳了脚步,怪的是这人极为神秘,又不好应酬,因此大多人对他都是只识其名而不识其人,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认得他有钱得很,北门附近一大半商铺都在他的名下。
走在他后边的叫徐福,是杨霑家里的管家,比杨霑的岁数大了整整一轮,平日里杨霑喊他一声福叔以示尊敬。
二人走得不急不慢,经过基督教堂时杨霑停了下来,教堂当中灯火通明,从中传出教徒们轻声吟唱叫不出名字来的歌曲,听上去稀奇古怪但又不乏神圣。
杨霑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商铺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又走。
徐福望着杨霑宽厚的背影皱了皱眉,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如此反常。
“福叔,您跟我有十年了吧?”杨霑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
徐福停了下来,眉头越皱越深,“是,十年了,时间可真快,一不留神......”没等他说完,杨霑又道:“辛苦您老,今晚过后您享清福去吧,别跟我了。”
从出门到现在徐福的脑袋都快扯成一团麻花,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虽然跟了杨霑十年,但杨霑到底是个什么人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好像永远与人隔着一层浓雾,接近他非得拨开那层雾不可,但徐福试过了,没用,杨霑似乎早已和那层雾融为一体,他无法拨开,也无法了解。
只是今天的这一切太奇怪了,从那个黑衣女人出现之后杨霑整个人都变了,她是谁?
徐福浑浊的眼眶慢慢模糊,杨霑的背影也跟着不再清晰,“杨爷,你......”
“世间万般变数,福叔请您不要再过问,听我的就行。”杨霑也停下了脚步,将头往后稍稍倾斜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徐福“哎哎”两声回应,两行老泪流下,填满了脸颊上纵横分布的沟壑。
至此两人一路无话,这一程似乎走得格外漫长。
洱海门离着大理古城城心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比不上那里繁华,灯光星星点点,行人无几。杨霑经由徐福的指引绕进旁侧的巷子,巷子里没有一丝光亮,黑漆漆的。再往前几步,只听四五根铁索猛的拉紧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狗叫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听上去不免令人心惊肉跳。
徐福继续往前走,又绕了几个圈子,夜色浓,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东南西北。走了一截,徐福停了下来,走向左侧的一扇仅有一人宽高的小木门前转头向杨霑轻声说道:“杨爷,到了,真进去?”
黑暗中,杨霑点了点头。
徐福开始敲门,一下,门内的恶犬疯一般吼叫,似乎要把这小门给震破了。徐福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又敲,这回连着敲了两下,又停,恶犬如得了号令一般停止了吼叫,静得只听得到他二人的呼吸。
徐福紧接着又连着敲了三下,止住,门内在这时开始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走到门前停了下来。再敲一下,只听门后那人开口说话,是个老头:“合外大野挑什么万儿?”
徐福不慌不忙道:“一担青草万重山”,报了杨霑的姓氏。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从内慢慢推开,一个手抬灯笼的妙龄少女站在不远处满脸堆笑说了声“请”,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道来。
往里是一座很大的院子,离小木门不远的地方铁索栓着五只足有人那么大的黑色巨犬,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伸着舌头吐气,十颗眼珠子在灯笼的照射下发着盈盈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院子里除了少女的灯笼,再也没有一丁点亮光,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黑色树影犹如一只只形状怪异的猛兽。
少女走在前引路,杨霑转回头看了一眼,之前说话的那老头背驼得厉害,看上去背上好像长着一只驼峰,他重新关上了小木门,往后退进了树影当中,再也看不见了。
杨霑的眼睛厉害得很,早些年可没少练过。
三人走上台阶,进入堂屋,同样没有一点光亮,这座建筑仿佛早已死透,像人一样,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走进房中少女停下脚步,转回头谄媚一笑:“两位稍等”,说着将灯笼放在堂屋的大理石桌上,绕过石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铜铃,“叮叮”的摇了起来,铜铃的声响本就清脆,况且是在这种环境当中,更显诡异。
“咯吱”一声,堂屋正墙壁一分为二,被缓缓推开,一束极强的亮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墙门大开,亮光更是流水般倾泻而出,将杨霑三人完全裹在了里面。
少女转过身作了个揖,缓缓后退,拾起灯笼轻轻关上了堂屋门。
与此同时从墙门当中走出一人,那人身材矮小,四肢粗短,待走近了,但见这人生了一副俊俏面皮,脸面捯饬得白白净净,两只眼睛有些奇怪,眼白很多,眼珠子只有小小一粒,却是厉害得很,如同两道闪电一般射过来,令人不敢直视。
杨霑冷冷盯着他,两人相互打量了一阵,那人嘴角一歪笑了起来,看上去很是真诚:“稀客稀客,杨爷里边请?”说着伸出了手,迎客入内。
杨霑往他手上看了一眼,这人虽然四肢粗短,手指倒修长得惊人,只怕当中有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