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个村子有个小卖铺,店主叫王修,他开店一是因为嫌种地苦,为赶农时累死累活,二是因为爱喝酒,三是因为爱打牌,小卖铺里每到下午,总有几个人来这里打牌。这三个愿望虽然都满足了,但王修还是不怎么高兴,这里村民穷,不买什么贵重商品,他小店里卖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日常用品,挣不了几个钱。现在他听说这个破旧落后的村子即将被开发,他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好让他感受感受有钱的滋味,多少年来他感到穷得寒酸,穷得憋气,穷得都发霉了。但他毕竟是做小买卖的,转过来又想房子和地连这小卖铺都没了,自己将要去何方,到了那个地方自己能不能生存下去,他到过一些城市,知道城里人的生活不容易,物价也高,房子根本别指望,他还知道村里一些进城务工的农民干得活都是城里人不愿干的苦活、脏活、累活,要不是管吃管住,挣的钱根本攒不住,还有一些地方拖欠工资。这几天,来他这里打牌消遣的人谈起话来也是开发的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提议去找村长问问,有人说村长现在老往南边跑,村南那边已经有动静了。
这天上午,王修的门市刚开门,来了一辆小轿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肥胖的年轻人,这人身着西装,戴着墨镜,嘴上叼着烟卷,脸上一副鄙夷不屑的表情。王修看着来人感到很诧异,凭感觉这人不是来这里买东西的,果然这人进了屋对屋里的一切扫了一眼,就像看着一堆垃圾一样。王修看这人有来头,不敢怠慢,请坐,倒水,递烟,点火。牟立仁心里这个美,和到村长那里大不一样,堂堂大洋公司的康总代表就应该受到这样的礼遇。
“我这里有个能发财的买卖,你做不做?”牟立仁直截了当地问道。王修笑笑:“能发财的都是大老板做的大买卖,我这小本经营,恐怕发不了财。”“时来运转,没听说过吗?你财运到了,天上掉馅饼的事,也能碰到,买张彩票都中几百万。”王修被说得心花怒放,这么多年来,他的那副德行,在村里人的眼里真不怎么样,就是来这打牌的,输了钱也会说几句难听话,拿他撒气,这么有诱惑力的好听话,他真是闻所未闻,又是他做梦都想着的好事。王修现出一副贪婪的表情,“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财运?”“有。”牟立仁加重口气回答,“只要你跟着我干。”王修又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我凭什么信你?”“我是大洋公司康总的代表,专门到你们村搞拆迁改造,我叫牟立仁。”牟立仁傲气十足地回答。
第二天,王修的门市里添了几台赌博机,一些经常来的人看着新鲜好奇,就试着玩了两把,没想到手气都不错,赢了不少钱。这一来,消息很快传开了,来王修的门市玩赌博机的人越来越多,玩的人不想离开,在一旁等的围成圈子,久久观望。一些人心越来越贪,胆子越来越大,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但赌场无常,有输有赢,一些先前赢钱的主,在下了大的赌注之后反而输得很惨。有的人输红了眼,向王修赊账借钱,王修先是好言相劝:“我这摆的是游戏机,没事玩玩行,正经赌博可要不得,我看你还是等等,攒攒手气,等手气好了再来玩。”那人听不进去,执意要赢钱翻本,赖在门市不走,忍怒憋气磨嘴皮子说软话。王修被缠得烦了,无可奈何地说:“咱们可是一个村的,我不借你钱说不过去,可丑话说到前边,你要是这一两天赢钱翻本,还了我钱最好,要是没及时还我,可得计算利息,要不来这玩的都朝我借钱,我这买卖就没法做了。”那人见借钱有望,冲昏头脑,全部答应王修的条件。打了借据借钱之后,那人迫不及待,又玩了几把,没想到输得比刚才还惨,急得他高高举起了手臂,看样子要往下砸,王修急忙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福仓兄弟,我刚才说的你不听,你还是先回去吧,别拿机器撒气。那人憋红了脸,气得嘴唇发抖,愤愤然离开了王修的门市。
可第二天,村里有名的缺心眼根柱一个上午就赢了两千多元,这小子在王修门市买了一挂长鞭炮,掂在手里,点着了,绕着村子里的街道走,庆贺自己财运好。福仓知道了这事,更坐不住了,他开始编造理由给媳妇要钱,要了一回两回,媳妇不当事,给了,要得勤了,要得多了,媳妇起了疑心,悄悄跟踪福仓,跟到了王修门市,看到一屋子乌烟瘴气,几个人大呼小叫,把脑袋攒到赌博机跟前,挤成了疙瘩,看到福仓给她要钱来这里赌,她张嘴就骂,举手就打,福仓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羞愧地被媳妇拽回了家。
晚上,王修来到福仓家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福仓两口子在家里吵吵嚷嚷。他心里有些紧张,害怕福仓老婆说难听话,但为了发大财,还是硬着头皮敲门。福仓听到敲门声,马上放下碗筷来开,一看是王修,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要账来了?”王修一皱眉,啧啧两声,“福仓,我是那人吗?我是过来给你送钱的,我不能看到你们两口子因为这个生气。耍钱,耍钱,莫动气,咱们从小一块长大,我不在乎这个钱。”说着就把手伸进自己兜里。福仓脸一红,急忙按住王修的手,“你这是干啥,我又不是还不起你,我和媳妇吵架,干你啥事?”“谁呀?”福仓媳妇从屋里出来,走到院中,看到是王修,两道眉毛一拧,“王修,瞧瞧你干的这缺德生意,叫人赌博耍钱败家,你来这干什么,我见到你就来气,你快走,我气上来了,可对你不客气。”王修面部肌肉紧张地发笑,“嫂子,我是过来劝你们别生气的,耍钱的事,我王修不当真。这不,福仓他输多少钱,我过来给他退多少钱。”“你说的话当真?”福仓媳妇有些惊讶地问道。王修往前走几步,把钱递到福仓媳妇手中。福仓媳妇眉开眼笑,把钱揣起来,“那啥,王修兄弟,还没吃饭吧,屋里坐,我们家的母鸡今天刚下了鸡蛋,我给你炒一盘,你和福仓喝点。”“不了,不了。”王修嘴上推让着,腿脚却没动地方,福仓红着脸从后边把他推进了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福仓的脸红了,语气也激动起来,王修的脸也红了。这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修看了看福仓,神秘地说:“福仓,你听说没有,咱们这快被开发了。”福仓听到这话,略一诧异,“听说了,我是不愿走的。”“为什么?”“一是祖祖辈辈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不舍得离开,二是我今年都五十多岁了,没有什么别的技术,离开了我的那两亩薄地,我靠什么吃饭啊?所以,我是不打算走的。”王修笑了笑,“想不开,想不开,开发给钱,给大钱,你后半生花不完,用不尽。而且,要比现在过得好。你有了钱再去耍,谁还看着你,谁还拦着你?”福仓将信将疑,“真能像你说的那样?”王修语气坚定地说:“我听到消息就想走,穷了这么多年,我穷够了,不想穷到死。我不像你,肯出把子苦力气,娶了媳妇,我没好好种地,连媳妇也没娶上,我可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啊。现如今机会来了,开发咱这儿的是大洋公司,港商,有钱,补偿得多,不走还等什么?”“那你咋还不走?”“我现在一个人走了,给的钱少,不如几个人一起走给的多,我在等。”
福仓终于听信了王修的话,怀着过城里人生活的梦想,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村庄。他刚刚离去,牟立仁就带着一辆推土机把福仓家的房子给推到了。这是大洋公司在这个村庄推到的第一座民居,牟立仁望着福仓家的断壁残垣,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赶在李悦凡前面了。”
牟立仁拍了几张照片,回到康裕办公室。康裕浏览着照片,得意地说道:“你村长不跟我们合作,我们难道就找不到合作的人了吗?离开你,照样行。种田能手第一个离开了他的土地,其他人不在话下。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农民的信仰的首先改变了,不想当农民了,钱才能派上用场。”牟立仁在旁拍马道:“康总实在是高,我们肯定能赶在李悦凡前面把拆迁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