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城门楼上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人,凭他的面相就知道来者不善,他的手里握着的正是一块宝刀。我向城门楼下张望,不明白为什么他登上城门楼的时候阿黄没有大声地叫。陌生人看懂了我的意思,他从怀里掏出一架精巧的弓弩,不紧不慢地说:“不用找了。”
“你杀了阿黄?你是什么人?”爷爷变得愤怒而紧张,他的眼睛开始发红,里面噙满了泪水。
“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你们刚才说的话我躲在台阶上时全都听见了。宝贝就在城墙砖里,不是吗?”陌生人边说边冷笑着,抬脚向我们走来。
爷爷本能地将我拉在身后,大声地问:“你到底是谁?你要是胡来的话我就喊人了。”
陌生人又轻蔑地笑了一下,他说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紧接着他风一般的冲过来,一脚将爷爷绊倒在地,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又伸出双手将我摁在地上。爷爷和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陌生人的力气格外的大,他狠狠地踢了我一下,又用一只脚踩住爷爷,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绳子来,迅速地将我们捆在一起。
“来人啊…”我害怕极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来抢宝刀的坏人,于是扯开嗓子拼命地喊,但未等我喊出第二声,嘴巴便被陌生人用宽胶带封住了,爷爷的情况如出一辙。
“老实点,不然的话就把你们推下去摔死。”陌生人威胁我们说,然后从地上捡起阿拉伯幻方,又趴在地上看了看被爷爷凿出孔的那几块城砖。他一定更加确信自己偷听到的一切。按照幻方上的数字,他毫不费力地将30块裹有宝刀的城砖一一撬了下来,然后将它们通通砸碎取出了里面的宝刀。
陌生人显得异常激动,他将宝刀悉数收了起来,然后问爷爷,“老头,你一定还藏了五块刀片吧,它们在哪里?”
“城砖里的东西是文物,你抢劫文物会受到惩罚的!”爷爷瞪着他,眼中冒着怒火。
陌生人耸了耸高高的颧骨,拿起一片宝刀轻轻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马上一道血痕就冒了出来,他沉静却狠毒地说:“不把它们交出来的话,我就把你的孙子的血放干。”爷爷沉默了,他心疼地看着我,不得不按陌生人吩咐的去做。被陌生人跌跌撞撞地推下城楼后,爷爷告诉了他裹着五块宝刀的城砖藏在窑洞的土坑里,一层厚厚的柴灰盖着它们。
陌生人将我们绑在窑洞前的一棵枯树上,然后将36片宝刀摆在地上拼来拼去,仔细打量。我和爷爷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突然间,那些宝刀像活了似的,齐刷刷地飞到陌生人的脑袋上,他看上去就像是戴了一个头盔。我和爷爷瞠目结舌,而他却激动得又哭又笑,他用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叫嚷着什么,两只胳膊伸向天空,仿佛在感谢老天爷。
宝刀怎么会飞起来呢?又怎么会贴到他的头上呢?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和爷爷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的。
七
听完中年人的讲述,泽登巴尔捶胸顿足,不仅是他的祖先们,就连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汉人们会将它藏城砖中。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主意,几百年来,它一直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可就是没有谁知晓这一点,汉人的计谋不得不让人钦佩。
泽登巴尔已经很多次来到过城门楼跟前了,但这一次望着它,他的心绪同草原上的野草一样起伏不停。当年,祖先就是站在这里打量这座关城的,为了攻破它,祖先损失了成百上千的士兵和战马。祖先和他的骑兵都骁勇善战,他们本不用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的,一切全都归咎于它--那个传说中的银盔。
是的,传说就是这样的。
大明朝的朱棣皇帝死后,明军放弃了河套平原,退守三边。攻破三边长城,直捣关中平原,获取那望不到边的肥沃土地和永世不竭的粮食,一直是瓦剌部落和鞑靼部落共有的愿望。为了抢得先机,当时上万户的祖先,带领八千蒙古铁骑一路向南,直至横渡黄河天堑,跨过贺兰山脉,来到了这座内边城楼跟前。
经过几次试探,祖先发现了明军的弱点,他们虽有霹雳炮,但守军弩技普遍欠佳,只要牺牲几百名骑兵,耗尽霹雳炮的弹药,他们就无所倚仗了。
祖先挑选了五百名注定有去无回的骑兵打头阵,又安排了一千五百名弩艺精湛的弓弩手紧随其后,当城墙上的大部分大明守军被射杀后,剩下的六千名铁骑就可以如洪流一般蜂拥而上,借助云梯和巢车攻破城楼。
经过精心准备,祖先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发动了突袭,他原本胜券在握,然而没想到的是,当五百先头部队到达城门楼跟前时,突然间人仰马翻。趁此机会,城楼上的大明守军矢如雨下。祖先急令弓弩手射箭反击,但邪门的是,他们未及发出一箭,便如同醉酒般纷纷倒在地上,瘫软如泥。见此情形,祖先只得命令后边的大部队急速撤离。这一仗实在出乎祖先的意料,城楼跟前并无陷阱,明军甚至未曾燃放响声震天的霹雳炮,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明军究竟是如何让两千名蒙古士兵顷刻间倒在地上的。
两千蒙古士兵只逃回来一半,剩下的悉数被明军的滚石、雷木和后来点燃的霹雳炮所杀。明军此役赢的实在过于轻松。
为了打探敌情,祖先几日后又派出三百骑兵前去攻城,情况同几天前如出一辙,明军兵不血刃便让这些士兵有去无回,原本迅疾如鹰的骑兵们接近城门楼时突然间双手抱头,无比痛苦地叫喊个不停,紧接着便坠于马下,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同受惊了一般,拼命地嘶鸣着,最后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望着眼前的情形,祖先的脸色变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慌乱。这一切实在过于离奇,几十年的征战厮杀中他从未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明军如有神助,他们尚未放一箭一炮,三百铁骑便气力全无,纷纷坠马。
天气日渐转冷,如果此时攻不破上马关的话,就得再耗费三年光阴准备粮草,二度远征。祖先又急又恼,却始终不知明军到底使用了什么法术。汉人多奇门遁甲、巫蛊之术,兴许他们请到了某位高人,用上了隔山打牛、隔墙杀人之类的妖术。
为了弄清明军究竟使用的何方殊术,祖先费尽心机,抓到了一名常年给大明守军送菜的汉人,并以其全家人的性命为要挟,逼他成为蒙古军队的探子。
探子同大明官兵混得稔熟,不多日他便探来了情报。原来,不久前大明军队的千户得到了一顶银盔,这顶银盔似乎是个神盔,只要将它戴在头上便能拥有非同一般的神力,不仅可以呼风唤雨,还可以让千军万马都神志错乱,头痛如裂。
看来大明军队确实是使用了妖蛊之术,祖先叫人将刀架于探子的妻儿的脖颈之上,逼他再探是否有破解神盔的法力的办法。探子迫不得已,费尽周折寻回了另一条情报,大明军队千户的那顶神盔非常怪异,它和寻常所见的头盔迥然不同,它实际上是三十多块形状大小不尽一致的银片,银片似银非银,似铁非铁,它水火不侵,削铁如泥。每当蒙古军队来袭,千户准备出门迎战时,这些银片就会自己飞到他的头上,将其团团围住,只留下面颊在外,成为一顶银光闪闪的头盔。战事结束之后,银片又会飞下来,散落成数十片。
如此诡异的事情祖先听来惊诧莫名,他料定不破妖盔之术,自己断然无法破城。让祖先分外懊恼的是,探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打听不到破解银盔神力的法子。祖先令他将银盔盗来,探子回答说:“银盔被千户视若神物,片刻不离身边,即便让我身首异处,绝技也盗不来的。”祖先再度以死相逼,眼见妻儿将颈断刀下,情急之中探子信口诌道:“神巫之术常需备齐各种药引方能奏效,神盔共有三十余块银色的鳞片,或许盗走其中的一块,它便不会那么神通广大了。”
祖先低首沉吟,探子所言闻之有理,于是他逼探子再入大明军营中盗取一两块银片。探子自知此举凶多吉少,但为了让家人能活命,他仍冒死到明军千户的帐中行窃。探子连去数日都未见归来,祖先料他已为明军所捕。探子再无作用,祖先将其家人全部斩首以泄心中积郁的怨气。
银盔既无可能被盗来,祖先决定同大明军队决一死战,出征前他曾向大可汗立誓,不破三边绝不生还。
祖先烹牛煮羊,大犒全军,一番豪饮之后,他率领六千多骑兵向上马关城楼突奔而去。祖先死意已定,他本以为接近城楼时会再度遭受重创,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全体骑兵安然无恙,大明军队的法术尽失全无。
祖先和众骑兵精神大振,借着酒肉之力,他们狂杀猛攻。同祖先最初估料的一样,霹雳炮耗尽弹药后,大明军队便优势顿渐,随着伤亡的增加,他们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力。
凭借着坚固的城墙,大明士兵躲在城内负隅顽抗。祖先连攻数日,终于从旁边的夯土长城打开缺口,然后转而攻进城门楼。大明军队已损失多半,城门楼里也只剩下千户和一些残兵。千户至死不降,直至身中数十箭倒地而亡。祖先下令屠城,不留一条活命。
明军被砍杀殆尽后,祖先下令寻找银盔,有了大明千户的这个神力非凡的银盔的话,在接下来的征战中,他将会战无不胜。
士兵们翻箱倒柜,仔细查找,然而蹊跷的是,他们后来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银盔的影子。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明军在自知将败的时候,派人将银盔送走了。祖先派人乘快马从各个方向狂追几百里,但始终没有发现从上马关出发的大明士兵。祖先只好满怀遗憾地离开了这里,继续往南征战。祖先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探子并没有将银片盗来,银盔为什么会失去法力了呢?如果银盔同以往一样发挥神力的话,战局绝对不会是眼下这个结果。
祖先死于两年后的另一场征战中,至死他都未能得知银盔的下落,也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在别的地方征战时,他曾经捕获过很多的大明士兵,他严刑拷打他们,询问他们大明军队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神器,但士兵们都说从未听说过什么能制敌军的神盔神器。看来,银盔只此一件,而且只在上马关那里出现过,被使用过。
没有得到银盔成为祖先一生中最大的憾事,祖先被明军的火炮所伤,身中数十个铁弹,被抢回大帐后,又残喘了两日,临死之际,他将银盔的事情告诉了一同前来征战的儿子,并叮嘱他要尽全力找到银盔,假若能获得银盔,大可汗便会轻而易举地夺得天下。
银盔从未被找到,但几百年间,这个故事世代传延了下来。泽登巴尔起初并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也不相信有什么神盔,出于对父亲的尊重,出于在他去世之际对他的应诺,泽登巴尔才远离家乡,来到中国,学习汉语和历史,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来到这个名叫上马关的古战场探听任何有关于银盔的消息和传说。在砍树的中年人出现之前,他一直都毫无所获。然而,此时此刻,神奇的银盔就戴在他的头上。
八
几个人中,只有他还有微弱的意识,他能肯定同伴们都已经死了,因为他一直没有接收到他们的意念流。
坠地的地方是一片干旱而荒芜的戈壁,行星智慧生物很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了避免引发更大的湮灭反应,船体全部紧急分解了,甚至连应急救生物品也未及留下。眼下,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那由36块不同功能的部件组成的非介入型脑机接口装置了,由于紧贴头部,在凭借再入式阻燃服逃生时,它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它原本是用来接收脑电波,驱动船上的各个装置的,凭借它他便能直接用脑来操控船体。
他清楚尽管自己现在意识衰微,但脑机接口装置依旧能够接受并放大它,精确地执行来自他的指令。他纹丝不能动弹,他慎重地思考过了,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通过脑机接口装置来操控途经此地的行星生物的意识,让他们将自己和同伙的尸体抬到阴凉而隐蔽的地方,避免进一步的脱水和食腐生物的侵扰。船体分解前,呼救信号已经发出了,400个行星年后,救援船就会抵达,那些同伴或许回天乏术,但他可以强迫自己进入休眠状态,只在大脑深处保留最后的意识,熬过这段时光。
恒星的光线越来越毒辣,先后有几十只外形不一的爬虫从他的身边爬过,后来还有几只沙鼠好奇地张望他,但他没有控制它们的意识,它们的个头和力气都太小,丝毫不起作用。在他苦苦煎熬的过程中,终于过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大家伙,他依旧放过了它们,它们是靠四足站立和行走的动物,它们无法将他带到凉爽而安全的地方,甚至无法将他弄到自己的耸立着两座****的背上。
他变得焦急而恐慌,头顶那轮恒星很快就要坠下去了,天黑之后,那些凶狠的食腐动物一定会循着气味找过来的。
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间祈祷,终于,在恒星刚刚落下山的时刻,几个直立行走的生物发现了他们。是的,这些直立生物正是行星上的智慧生物,身上穿着功能单一的衣服,手中还握着简陋的长矛和腰刀。他丝毫没有犹豫便向脑机接口装置发出了指令,他知道机不可失。脑机接口装置中的计算模块在短暂的难以想象的时间里扫描测算出了每个行星智慧生物的脑电波频率,同时驱动模块因人而异发出了足以干扰其脑神经回路,控制其意识的射线。
几十名行星智慧生物像中了魔一般在他们头领的吩咐下,抬起他和他的同伴向一座用于防御的青砖砌成的建筑物里走去。建筑物后有更多的智慧生物,还有一个职位更高的头领。起初他们惊骇不已,但没过多久,他们同样成为了一群傀儡,他们所有的举动都将受控于他,他们只是他暂时借用的工具而已。被行星智慧生物称之为千户的总头领命令他们到三十里外的老爷山上寻觅隐蔽而清凉的山洞。两日之后,行星智慧生物们回报说在山崖之巅发现了这样一个鸟兽绝迹,人迹罕至的深洞。
他终于如愿以偿,行星智慧生物抬着他和同伴的尸体不知疲倦地赶到了山脉,把他们小心翼翼地藏匿在了峰顶的洞中。洞口本来就位于连猿猱也愁攀援的山岩之上,撤掉木梯,用巨石严严实实地封堵了洞口之后,没有谁能够轻易地进入洞中,并且发现里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