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贺崎道顺在前面飞奔引路,众人策马跟随。在三河一向一揆后期,他带着三十名忍者一直在为一揆军工作,身手高强,立下了不少功劳,让众人对忍者的认识大大加深,市松也从他那里了解了不少伊贺的情况。
伊贺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其地理条件跟甲斐差不多,不同的就是土地稍肥沃而且没有武田信玄这样的绝世强人,所以小小一国之内居然有大大小小六十多家豪族,保持着以地方武士自治为主的“伊贺惣国一揆”。
一般来说,环境越封闭,内部争斗的就越厉害,因为外面没什么盼头,也没有什么外来威胁,只要看好自己的碗,再从对手们的碗里抢肉就好了,在伊贺大家争抢的肉就是寺社的田产。
因为离京都比较近,从平安、镰仓时代起,东大寺、兴福寺、伊势神宫、春日大社等很多寺社都有领地在这边。天正之乱以后,这些领地就成了当地土豪们争相侵吞的肥肉,经常为此大打出手。
寺社也常为领地被侵占而发愁,不得已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让土豪们来代收地租,等于是默许了他们可以从中扒一层皮,比如百地家族就代收兴福寺的地租。
伊贺开始共有三家上忍,即服部半藏的父亲服部半三保长、藤林长门和百地三太夫。三十年前服部半三保长领着手下离开了伊贺,出仕将军足利义晴,后又转仕松平家。另外两家则一直留在伊贺,分别掌握中忍三四十家,下忍二三百人,为了此地霸主之位争夺不休。
想到忍者的神秘和危险,以及最擅长暗杀和破坏活动,市松心里也不禁有点紧张,悄声吩咐蜂屋贞次和渡边守纲等人:“虽然以前和他们打过交道,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会到了地方大家注意提高警惕,不能松懈。”几人纷纷点头称是,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百地砦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城砦,规模形制和藤井砦差不多,都是占地数十亩,夯土为垣,两米多高的木制砦墙。看到这些,一直对神秘的百地三太夫抱有兴趣的众人心中暗暗失望。
百地三太夫站在客厅口迎候,一袭黑衣,是个头发花白相貌普通的干巴瘦老头,留着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子,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密布。
他是如此普通,如果混进人堆里绝对一眼认不出来。唯一不同的是一双眼睛不似普通老人那样浑浊枯黄,而是如同鹰隼一般时不时闪过锐利的光芒。市松上次经过伊贺时,曾雇人给百地送了封信,提及自己的拜访之意,得到了他的允许才有了此次会面。
“南无阿弥陀佛,小僧市松见过百地丹波守,您居然亲自出迎,我等实在是受宠若惊”市松双手合什,向百地三太夫行礼。
市松观察百地三太夫的同时,百地也在打量着他:其貌不扬的小和尚,长圆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粗黑的眉毛,高鼻梁算是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身材中等,穿着一件青色的僧袍,腰佩戒刀,一长串念珠缠在刀上,就是最常见的一向宗僧人的打扮。站在那里双手合什,态度恭敬有礼,不卑不亢,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
再看他身边众人,看起来一个个神态自若,十分轻松,可实际上都如归鞘的利剑一般,只是暂时收敛了锋芒,一旦有变,瞬间变身为杀人机器,以百地三太夫的眼光,知道这些都是武艺高强,饱经战阵的武士。看来这个市松定然有不凡之处,才能驱使这些虎狼般的勇士。
眼里看着,嘴里却不怠慢,两人寒暄一阵,市松把身边众人都作了介绍,百地三太夫忙请众人去客厅用茶,市松和石川半三郎坐下,蜂屋贞次等人则不敢放松,侍立于后。
“前不久攻打妙源寺时,多亏了您安排的卧底水原义清,斩杀了敌将酒井正亲,为攻下妙源寺立下了头功,今天在这里要再次向您致谢。备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市松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百地三太夫打开一看,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饼,足有百两之多。
如此厚礼,让百地的笑逐颜开,一张老脸好似盛开的菊花一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大师如此重礼,老夫实在是受之有愧!”话虽谦让,钱袋却是欣然笑纳。
送出礼物后,市松并没有像和商人谈生意那样,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毕竟忍者和商人有很大不同,商家开门迎客,名声和为人众所周知,而忍者则是习惯于隐藏在黑暗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和这样人老成精的老狐狸打交道,最关键的一点是不能着急。他想先和百地三太夫聊一聊,大致判断一下他的为人,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百地三太夫仿佛知道市松的心思,收下礼物后,不动声色地捋着山羊胡,静待他发问,颇有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家风范。
“蒙丹波守您相助,三河一向一揆终于以对我方有利的条件达成了议和。听说伊贺北边与南伊势接壤的地方,一向一揆闹得也很厉害,不知您对这有何感想?”市松轻呷了一口茶,抛出个让对方有点为难的问题。
平心而论,百地三太夫对一向一揆没什么好感,他这样的小豪族在一向一揆里只有听命于一向宗的份儿,否则肯定会被信众们撕得粉碎,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现在这种当地土豪作主的“伊贺惣国一揆”。伊势长岛愿证寺是伊势国一向一揆的中心,也曾想把手伸到伊贺这边来,都被百地氏这样的土豪联手给抵制了。
不过若是当着市松这个一向宗和尚的面贬低一向一揆,又有点当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所以百地三太夫对这个刁钻的问题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市松见状心领神会,皱着眉头道:“长岛愿证寺的主持本愿寺证惠太过激进,发动一向一揆不遗余力,把周边的大名都得罪遍了,纲则易折,一旦各势力联起手来,恐怕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随后又简单地说了愿证寺妄图插手本证寺传承之事。
“岂有此理,这愿证寺证惠作事太没谱了,如此下去,早晚大祸临头。”百地三太夫一听也没了顾虑,把愿证寺证惠痛斥一顿。
“听说以前伊贺里是由今川家支配,自桶狭间一战后,今川势微,恐怕对您的支持也有限吧?”市松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绝无支配之事,今川家只是雇佣我们次数比较多,关系深点儿而已。我们伊贺忍者,无论是百地家还是藤林家,都不会臣服于哪个大名。”百地三太夫的回答斩钉截铁,表明他十分重视保持自家的独立性。其实早在三十年以前,伊贺忍者中就为寻找靠山还是自主自立产生了内部矛盾,两派的代表分别是服部半三保长和百地三太夫。最终结果服部带着属下永远离开了伊贺,百地则仍留在这片贫瘠但难舍的故土。
听到这里,市松对百地三太夫的想法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不禁感叹在这个人人争相依附强者,哪怕送儿子父母为质也在所不惜的乱世,居然还有百地老头这样“不自由,毋宁死”的奇葩,只能说他是早生了三百年,或者是在伊贺这个荒僻之地脑子呆秀逗了。(可能有些读者觉得百地三太夫好像不怎么老奸巨猾,我觉得他是个很固执的人,极端珍视自己的家业和自主权,所以后来才会对抗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以一千忍者敌数万精兵,虽悲壮但有点不识时务。)
既然这个老头子超级喜欢独立自由,讨厌一向一揆,也不乐意被大名支配,看来和自己的合作也是深度有限。充其量他是想找一个即不是太远,也不太强势的外援而已。因为远水难救近渴,太远了根本指望不上;外援太强势的话,就成了从属关系,他心里肯定不会舒服。至于他当初派卧底帮自己,只能算是在自己身上押个注,结个善缘罢了。
有了上面的了解,下面谈合作就很轻松了。市松不会提什么不切实际的支配要求,只提出愿意雇佣一部分伊贺忍者为自己工作,负责安全保卫和情报刺探。如果百地家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他也很愿意效力。
百地三太夫其实对市松还是很看好的,认为他颇有智计,手下众人也十分得力,假以时日也许能成不小的气候,但当初领东海百万石的今川义元都不能让他效忠,更别说市松这个只有2000石的毛头小子。
“呵呵,若只是雇佣忍者工作的话,那自然没有问题,可以让伊贺崎道顺带一些人随你们一起出发。”百地三太夫对市松没再提出让他为难的要求很满意。
接下来在众人的一再请求下,百地三太夫让手下几名精锐演示了一些伊贺众的绝活,如雾隐、分身、空蝉术等,看得市松等人不亦乐乎,大叹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