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石川被拘之事,市松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尚早,便由甚八带领,骑马去石山本愿寺求见下间赖廉。
一向宗的大本山原是京都的山科本愿寺,在三十年前的天文之乱中,被日莲宗门徒焚毁。十代法主证如便把本山移来至石山,在此建立了石山本愿寺,可以说整个石山町都是由此寺而生。
如今经历层层扩建,更筑起七百米长,五百米宽的城郭,寺即是城,城即是寺。可谓是石山本愿寺的真实写照。
只见城垣底部用巨大的长条青石构筑,上面夯土为墙,高达丈许,厚约一丈,曲轮回合,炮眼密布。三层天守巍峨耸立,据说寺内还有汊港直通大海,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寺内建筑庄重恢弘,上香许愿的人流络绎不绝。不光是石山町的信众到此朝拜,整个摄津国乃至大和、河内诸国也多有来者。
留甚八在寺外看马,市松随着知客僧人一路入内,只见庭院深深,鳞次栉比,禅房一间挨着一间,僧人或诵经或聚谈,忙碌却不失条理。
拐了两个弯,来到一个幽静的独院,这就是下间赖廉居处。院内青松翠柏,经年不凋,树木掩映,曲径通幽。纸窗之前,几枝粉红色春梅正含香吐蕊。光看这庭院布局,便知其主人之雅致,同为僧人,本证寺空誓等相比之下是相形见绌。
下间赖廉三十多岁年纪,方面阔口,浓眉大眼,可谓是一副沉稳厚重的好相貌。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穿一领麻黄色七条袈裟,正跪坐于几案之后,批阅公文。闻听侍者通报,放下手中笔墨来门前相迎。
市松连忙合什一礼,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市松见过刑部卿大人。”
见到市松如此年轻,下间赖廉略为一怔,但很快就回了一礼:“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快请入内”。声音浑厚,和他的外貌倒是颇为相配。
两人客气一番,市松即把来意说出,一是要请赖廉安排觐见法主本愿寺显如,一是请教主持之位传承一事。
下间赖廉沉吟片刻道:“觐见法主之事好说,我这就派人去通报,若法主明日有空,即可安排。
至于贵寺主持传承一事,我略有耳闻。其实关键之处还是在你们三河本证寺,你来石山解决此事好比缘木求鱼,找错了地方啊.”
听到这句话,市松颇有些意外,没想到绕了一圈,症结又回到了本证寺,如果石山这边不插手的话,自己何必跑这一趟呢?
看到市松发呆的样子,下间赖廉顿了顿,解释道:“我们本愿寺一派最重子孙传承,虽然真赖和赖照二位大人有从法主宗家过继一人到本证寺之提议,但事关重大,前代又罕有先例,故法主大人也是颇为踌躇,举棋不定。你可在觐见之时,稍稍点出寺内反对之意,相信法主大人多半会打消这个念头。”
市松闻言不禁脸上发烧,看来自己和如云等人只忙于凡俗之事,对宗内传统一直半解,才犯此乌龙,以后定要多向学识渊博的高僧多多请教才是。
当即深深一礼,感激道:“多谢刑部卿大人指点迷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下间赖廉又问了问三河一向一揆和松平家和谈后的情况,市松都一一告知。赖廉面带忧色道:“估计是松平家康急于攻略今川领地,才仓猝和谈,以退为进。一旦他拿下东三河,势力大增,再修养生息数年,恐怕还会再启战端。”
市松对赖廉眼光之长远十分钦佩,点头附和道:“是啊,只要强势大名,都对我佛门百般限制,矛盾重重,这也是为何这两年一向一揆频频爆发的原因。”
赖廉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轻捻手中佛珠,市松见状,知趣地告辞而出。回到阵屋,即把下间赖廉所言和自己想法写成书信,派人快马送给如云,以宽解他急切之心。
次日上午,赖廉派人送来消息:法主显如定于下午末时接见市松和石川半三郎二人。两人闻讯,连忙沐浴更衣,穿戴礼服,忙得不亦乐乎。
午时过后,两人即赶到石山本愿寺,被知客僧人带到一空禅房用茶等候,将到末时,侍从来召,他二人忙整理衣冠,随之去觐见法主本愿寺显如。
显如居所是在石山本愿寺的山里曲轮之内,这是在二之丸内隔出来的一方庭园,内设假山池沼,池水清浅,锦鲤数群,皆若空游无所依,池边设有茶室,法主显如悠闲地坐于其中。
显如十一岁就继承了法主之位,一直是在祖母庆寿院的辅佐之下,大婚之后方才亲自理事。此时也不过二十岁,他皮肤白皙,容貌颇为清秀,长眼细目,说话颇为和气:“你们远来辛苦,不必多礼了。”
市松和石川半三郎不敢当真,还是上前行了大礼,方才坐侧坐在下手。
“你们三河一向一揆之事,我颇为关注。你二人作战英勇,连下数城,扭转了劣势,逼得松平家和谈,功不可没。”显如夸奖了他俩一番,可见对二人经历花了些心思。
“蒙法主大人看重,我二人实在是受宠若惊,虽然能有些微小的功劳,那也是空誓主持和如云大师鼎力支持的结果。”市松得到显如的夸奖十分高兴,连忙谦虚一番,把功劳往如云等人身上推,还好石川自从打架惹祸后消停了不少,此时也只是点头,没有跳出来拆台,发表什么奇谈怪论。
显如更感兴趣的是火烧妙源寺一事,向市松问清了大概的经过,不禁抚掌道好:“自始祖亲鸾上人以下,真宗就分为专修寺派(高田派)和我本愿寺派。两派水火不容,在各地为争夺信众多有争斗,他们歪曲祖师教义,将我派视为妖魔异端,时刻都欲除之而后快。在各地的一向一揆中,他们都站出来和本宗为敌,或明或暗地作手脚,对这些为虎作伥之徒,就要用雷霆手段。”
市松忙点头称是,那边石川半三郎大声道:“我觉得这次对妙源寺的实在是太宽容了,他们把寺庙献给松平家作为反攻之地,还出钱出粮,让我们吃了不少亏,结果只是没收了寺领,未究首恶,实在是便宜了他们。还有专修寺派的其他几家寺庙,如满性寺和净珠寺,也在背地里没少支持松平家,议和时也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如果当时我要在场,非得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眼看他越说越没谱,市松连忙用眼神示意。谁成想他这一番强硬表态颇对显如的胃口,他兴奋地用右手折扇拍打着左手手心,对石川赞赏有加:“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在教派内的斗争上,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必须连根拔起才行!”
没想到这位看似文静的少年法主居然对宗教斗争如此狂热,看来石山本愿寺以后将会多事了,市松暗想,脸上却不动声色,一副认真倾听之态。
被显如的态度所鼓励,石川进一步表示回去就给专修寺派好看。显如谈兴也起来了:“我亲自理事以来,承蒙上代法主遗泽,努力结好朝廷和各地强力大名,发展城下町,增强我本愿寺的影响。目前对于一向一揆,由于各地守护的反对,本宗还抱着不策动不支持的态度,但对于和专修寺一派的斗争,会给予坚定的支持。你们二人在三河的表现有目共睹,我就送你们每人一件礼物。”
旁边侍从捧上两把太刀,显如道:“此乃大和国名匠青江恒次的后代仿照“数珠丸恒次”所造之刀,锐利非常,送于你二人,以后佩戴身边,破邪显正,广大我本愿寺一派。”
“数珠丸恒次”是天下五剑之一,乃日莲上人昔日所佩,是日莲宗无上之宝,此刀既然是恒次后代仿作,也颇为不俗。当下二人大喜,忙一躬到地,谢过法主厚赐。
市松趁机道:“法主大人,近日三河有传言说本愿寺宗家将会有人继承本证寺主持之位,颇惹得一些人非议,闹得三河三寺都人心惶惶。市松斗胆在此告知法主,怕此谣言被心怀敌意的专修寺派利用,肆意散播,对我本愿寺的声誉大有影响。
显如闻听,眉头微皱:“此事我知道了,自会作出妥帖应对。”
二人忙再次谢过法主赐刀之恩,就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