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松听闻甚八之言,知道石川半三郎在酒屋和人争抢艺妓,借酒使性,大打出手,砸坏了酒屋不少器具,因此被役人拘至石山町奉行所。
连忙取了钱财,让蜂屋半之丞和铃木重朝留守,带着蜂屋贞次和渡边守纲,打起灯笼,随甚八直奔奉行所而去。此时已是夜里,奉行早已离去,所内只有几个守夜役人,石川半三郎被关押在囚笼之内,头发乱糟糟的,糊着鲜血粘在脸上,袍子也撕了好几个大口子,胡乱裹在身上。他倒是浑然不觉,蜷缩在里面鼾声如雷。
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笼子里,关着他打架的对手,一个二十多岁身体彪悍,脸色黝黑的小胡子青年,他的情形比石川好的多,脸上只有几块青肿,衣襟上沾了不少酒菜污渍,也坐在里头睡得正香。
至于其他被打伤之人,约定明早来此会合,都已各自散去。看到石川半三郎没什么大碍,市松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让他吃些苦头也好,随手给了守夜之人一些银钱,让他们好生照料,便又回了阵屋,把甚八叫来仔细询问。
来回跑了这一趟,甚八的酒也醒了,满头冷汗地细细道来,石川和那小胡子居然都是出手之人,被打的苦主另有其人。
原来石川下午随着甚八到了酒屋之后,一看这里果然酒醇人美,比三河那乡下地方强出不少,顿时大喜,一人召来酒屋两名头牌艺妓,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莺莺燕燕入怀抱,杜康国中逞英豪,石川半三郎一会就喝得酒意上头,看人也开始重影了。甚八得了赏钱,也在外间喝了两瓶浊酒,有些晕晕乎乎。
就在这时,酒屋内另一桌客人,多次催促头牌不到,怒火交加,直接来到石川包间内,要讨个说法,醉鬼说话,连卷带骂,话语颇为难听。石川半三郎大怒,操蛋脾气上来,把杯筷一摔出手就打,没想到对方也是身手高强的武士,自己没占到多少便宜,他恼羞成怒之下,掀翻了桌子,合身扑上,上演了全武行。两人你踢我搡,从包间打到大厅,都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酒屋有不少客人都跟在后面看热闹,有一矮胖之人拍手叫好道:“打啊,狠狠地打,这帮外地的乡巴佬,没见过多少市面,来到石山就撒野犯浑,活该狠狠地收拾一顿,杀杀他们的威风。”原来他也不满石川独占头牌的霸道行为,可碍于对方是高级武士,不敢计较,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气。眼见方才还高高在上的武士老爷满身尘土酒菜,在地上滚成一团,打得这个热闹,胖子心中大乐,才出此幸灾乐祸之言。
正是祸从口出,“乡巴佬”之词被打架的二人听到,都罢了手,转过来追打这矮胖子,把他结结实实一顿胖揍,一身肥膘伤痕累累。可怜他只为了一句话,遭了无谓之灾,受了池鱼之殃。好在酒屋老板怕把人打死,让酒店的用心棒(保镖)把二人拦住,并交给役人带到奉行所。
次日清晨,市松等人早早来到了町奉行所,等到了昨天的苦主,头裹白布,只露一双红肿的熊猫眼,身体也缠裹得仿佛木乃伊一般的矮胖子。趁着此时奉行所尚未开门,市松趁机和他攀谈起来。没想到这胖子颇为健谈,一说起话来就打不住,不一会就把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原来他叫安井道顿,是石山本地的商人,家族以建筑营造为业,也算是石山町这一行内数得着的人物。
没想到这胖子居然也算是半个开发商,和前世的自己算是同行。俩人就建筑这一话题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交谈,一个是承袭祖业,家学渊源;一个是前世富豪,行中翘楚;两人聊得颇为热络。
安井道顿对石山的建筑营造可谓是了如指掌,市松趁机向他请教了一些石山町开发建设的问题,他都解释得条理分明,见解不俗。从他的滔滔一席话中,市松明白了石山本愿寺最大的财源居然也是房地产开发,确切的说是商业地产开发。
石山坐落于富饶的近畿平原,是东海道诸国往京都的必经之地,农业商业都十分发达。本愿寺显如凭借石山优越的地理位置,大力发展商业市町,修建了不少市座,也就是后市的商铺,高价出租或出售,获得了丰厚收益。石山八个町,每年这方面的租金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正是靠着这些,石山本愿寺才有钱筑城养兵,与诸强势大名比肩。
和安井道顿攀谈半天,趁着话语投机,市松也道出自己的来意,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重金赔偿,向奉行大人扯去诉讼,将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听市松和昨天痛打自己那人是一伙的,安井道顿的脸刷一下就沉了下来,熊猫眼中也透出冷意:“我安井道顿也是石山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着大庭广众被人暴打,受辱之深,岂是区区几个臭钱能打发的?再说我家族累世经商,颇有资财,你那点所谓重金我还真看不上!一定要让奉行大人狠狠地惩罚一下这帮乡。。。狂徒!”或许是想到“乡巴佬”给他带来的痛苦,他没敢在市松面前提这个词。
看到安井道顿一副义愤填膺,追究到底的模样,市松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伸出一只手指:“一百贯!”安井道顿的熊猫眼紧闭,可市松仿佛看到一道光从他眼缝里透出来。
“一百五十贯!你受伤都是皮肉之伤,这个价可不低了,再说也是你出言不逊在先。。。。”看到安井道顿脸上的肉抖了抖,市松心道:有门。
“一百五十贯,这是最后得机会了,你要不同意我扭身就走。我等是三河国来使,奉行大人会酌情轻判的。。”市松使出了杀手锏。
熊猫眼睁开,安井道顿嘴唇开合飞快地冒出一句:“二百五十贯,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同时胖胖的身躯一挺,作出一副绝不妥协之色。
“一百七十五贯,不允就拉倒!”市松扔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成交!必须都得是永乐钱!”安井道顿终于秀出了下限,在这场奸商大对决中选择了妥协。当市松用黄澄澄的马蹄金支付时,安井的念头是自己真心不该说“永乐钱”这句,画蛇添足,输了气势啊!
这边安井道顿刚同意私了,那边石川半三郎等人已经在堂上把事闹大了!
一晚酣睡,让石川半三郎的精神头很好,美中不足就是早起被冻醒了。殷勤的役人端水想让他洗洗脸上血污,被他断然拒绝了:“这是证明我挨打的证据,得给奉行大人看看!”
石川半三郎和小胡子青年都被带到堂上,两人都傲然而立,怒目相向,仿佛两只斗鸡,石山町奉行对他们的无礼十分气恼,一拍桌案:“我乃本町奉行下间赖资,先把这两个狂徒给我鞭笞五十!”
“且慢!”石川挺胸叠肚地大声道出自己身份:“我乃三河本证寺使者,西尾城城主石川半三郎,此来石山本愿寺是为觐见法主。”他耍小聪明抬出了法主显如,一边为自己的急智自得,一边用眼瞪着那个跟他打架的小胡子,想看他大吃一惊再转为惶恐的表情。
谁知对方却不以为然,不卑不亢,颇有气势地站在那里,骄傲地昂头挺胸道:“我乃甲斐武田家使者,岩殿山城城主小山田信茂,此来是为如春殿祝寿而来。”如春殿就是法主本愿寺显如的正妻如春尼,她是三条公赖的三女儿,和武田信玄之妻三条夫人是姐妹。
下间赖资此时却犯了难,一场酒后斗殴,却涉及到两家使者,且都和石山本愿寺关系不浅。当代法主显如向来重视外交,对各家使者十分优容,看来此事自己是无法判决了,只能把二人解往石山本愿寺,由刑部卿下间赖廉亲审。
想到这里,下间赖资叹了一口气:“既是两家使者,那本奉行就无权审问了,只能交到刑部卿大人那里了。”
一听说官司居然要打到下间赖廉那里去,在场之人都急了。
石川半三郎想的是:本来这次来主要任务就是要交好下间赖廉,自己居然以这种方式出场,实在是丢人现眼,回去后还不被姐夫和姐姐训死!
小山田信茂也着急,因为下间赖廉这个人一向为人公正,颇有威信,不会因为自己是武田家使者就网开一面。再说这事实在不光彩,要是传到家主武田信玄那里,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市松更着急,这边钱都花了,怎么又出了岔子,连忙大步走上堂来:“南无阿弥陀佛,小僧市松,见过下间大人。本人忝为此次本证寺正使,厚颜上堂,请下间大人允许我说几句。”
同为僧人,见市松恭敬有礼,下间赖资连忙也合什还礼,并请人给市松搬了座位。
市松道:下间大人,这只是一件普通官司,两家都愿认罚,且苦主也已表示谅解,若闹到刑部卿那里,反而不美。传到主家和法主那里,两位使节必然名声有损,不好交代。对奉行大人来说,惊动了刑部卿和法主,也难免显得应对不当,有损形象。既然如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两家握手言和。
安井道顿也忙道:“奉行大人,我是昨日被打之人,安井家的安井道顿,昨日两位大人都是颇有醉意,我出言也有失礼之处,所以才遭受池鱼之殃。如今对方已赔礼道歉,我也愿意撤诉,不再继续追究,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对这二位从轻发落。”
奉行见安井道顿自己也如此说,自己更不应作此恶人。而且大事化小,自己也不必再为此事头疼,何乐而不为?当即判二人各纳罚金10贯,此事就此平息。